四十三
张馨竹在荆州与两位前辈分别时,已是下午三时。经宜昌到葛洲坝,然后是秭归,这一路都在来时的空中己俯瞰过,原想到屈原庙去造访屈原老人,可惜已是晚上,就没停留。飞云不紧不慢,穿行在三峡谷中,有时几乎贴近水面上行,河风吹得呼呼直响,凉意彻骨,怕感冒,又上升到峰脊之上。沿路漆黑一片,除了江心时有时无的闪烁渔火,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他索性躺下来,准备美美睡一长觉。
飞云经过一段时间磨合,已能猜测他的心思,已不用担心像上次一样因他睡覚失去指令,顽皮的去追赶飞机之类的事了。
沿路平安,先还清静无事,但在云阳上空时遇到点小麻烦。他正在云里雾里周公做梦,觉肩头被人一拍,忽然惊醒。
“喂喂,醒醒!你是谁?是不是妖怪?要到何去?”听见有人问道。
他睁眼一看,是一黑脸大汉站在身边。来人有一米九左右,穿一身铠甲,双手叉腰,虎鼻豹眼,体格粗壮。
“我看你才是妖怪!是不是早上没洗脸?你轻点走好不好?莫要把我的云踩漏了!我叫张馨竹,要回家去。你又是谁?”
“我叫张雹,我爹叫我上来察看,说上面有一飞云经过,看有没有什么妖孽。我上来看,原来是小老弟在睡觉,把你叫醒,不过是例行查问。”一听说张馨竹也姓张,对方态度和缓下来,可能是觉得妖怪也不会这样理直气壮。
“你爹还管得宽哈!别人过路都要来问。我是文化大革命以前就离家出走的,现还没办身份证。你爹又是谁?难道是居委会的什么委员?”
“连我爹都不知道?张桓候呀!姓张,名飞,字翼德,桃园结义的老三,人称张三爷。这方园八百里都是我爹的封地,当然要管罗。什么是居委会?”
张飞的儿子?性格到有些相似:粗豪,坦诚,有啥说啥,肠子不打结巴,直通。但张馨竹还是要证实一下,万一是假冒名人的儿子骗取信任呢?
这时月亮已经出来,虽然是下弦的弯月,但已能照见下面地形。张馨竹走到飞云边侧向下张望,见下面波光闪动,飞云正飞翔在长江上空,江边有一座山岭,起伏山势似展开的一对翅膀,很像一只飞翔的凤凰。山的临江边有一座古建筑,依山取式,宏巍高大,壮观雄丽,面江有一白壁,上书“江上风清”四字,苍劲秀逸,分外醒目。
原来已到云阳地界,飞云正经过飞凤山麓獅子岩边的张飞庙。
张馨竹从云的边上返回,抱拳道:“原来是张桓候张三爷的公子,失敬失敬。”
“小老弟要回家去?不坐船坐飞云,还真有些浪漫味道。你家在那里?经不经过重庆?能否搭我个顺风?”
“我家在江津,当然要经过。宽着呢,顺便坐,是要到重庆走亲戚?”
“我老家在河北涿州,这里没亲戚。白天听一游客说,重庆明晚有场足球赛,分成两边阵仗对打,有万多人摇旗呐喊。当年自从在成都跟魏将郑艾打了最后一仗为国捐躯后,一千多年来没在人间行走,很久没经历过这种战争场面了,想搭个便车去看看。”
也不管张馨竹答没答应,跳出云外,回头说:“等到哈,我去换身衣服,免得我这身铠甲诧眉诧眼。”这张雹已修行了一千七百多年,能在空中像平地一样行走,不愧是张飞的儿子。
一会张雹换了身素服转来,还给带回包椒盐花生,一封米花糖,两个熟盐蛋,说是供桌上游客敬奉的供品。张雹坐下来,拍了拍云絮,“真舒服!象席梦思。天亮叫我哈。”
张馨竹还以为要跟他摆摆三国时的龙门阵呢,结果张雹倒头便睡,呼鲁扯得像七月打雷,吵得张馨竹翻来复去一夜也没合眼。
一夜无话,第二早上八时到达重庆。飞云在朝天门港口上空盘旋。
张馨竹唤醒张雹:“老哥,重庆到了。”既然张雹叫他小老弟,他也默认了这位大哥。
张雹伸脖子望了一眼,仔细分辨着山川走势,道:“我还以为是那处地方呢,这就是重庆?这地方我来过,算旧地重游。你看,那是渝水,那是长江,我在人世的时候经常由此经过,当时是李严父子镇守此处。我还在这里坐过船哩,那时这里叫江州,后改巴郡,怎么又叫重庆了?”
张雹当然不知道,这重庆的名称是他死了很多年以后的事情。张雹是三国时的人,三国之后魏晋以来,江州几经改名,先后为荆州、巴州、楚州、渝州、恭州。南宋时,光宗皇帝赵惇1189年正月受封恭州为恭王,二月又在恭州受禅为帝,双重喜庆接踵而来,遂取恭州为重庆,至今才八百多年。
江津虽属重庆管辖,但张馨竹也从小到大没到过重庆,从学会走路到读书,十八年岁月都是在小县城身边渡过,松柏乡清龙沟是他脚迹踏上的最远路程。后来一番奇遇,犹如梦中一样又虚过了莫名其妙的二十八年,见的世面都是在阴府和异地。今日飘泊还乡,心情也十分兴奋。
张馨竹把飞云环绕市区一圈,沿嘉陵江向北,到峨岭上空,穿过半岛的细腰部到长江,又沿长江倒回到两江汇流处,终于看清了整个半岛的大概形貌。原来嘉陵江由北而来,长江由西而东,两条江流在朝天门处汇合,把渝中半岛挟在两臂之中。
嘉陵江水呈碧绿颜色,长江水略显褐黄,两种颜色的浪涛在交汇处激流冲撞,其势如野马分鬃,清浊分明,形成一条白线,像两支人马纠缠一处,边杀边向下游奔去,十分壮观。这一定就是举世称道的“夹马水”了?这景致原先只听老一辈人说起过,旷世奇观在心中想往了多年,今日终于亲见。
朝天门是个水码头,三面贴着江水,背靠着热闹的城区街道。长江这面,对岸是巴南,嘉陵江那边,对岸是渝北,形成了三镇对望的形势。顺两条江水,一码头、二码头、三码头…,停着无数轮船。码头边一片繁忙,车水马龙,人象一道道流水在地面熙来攘去,人挨着人,个个象只能侧着身子才能走路。真不愧是祖国西南最大的水陆集散之地。
此处既称谓朝天门,却未见高大雄伟的城门。城者,众人聚居之都市也,门为城防开启之用也。此处既无门,更无墙,还朝天呢!张馨竹想,这毫无根据呀,难道是为了念起顺口,在字典上检的个好听的名字?
其实不那么简单。写到这里,我就顺便说说朝天门的来历:
据史载,重庆市中区半岛,古为巴国首都,但史料上的那时还无筑城记录。巴人选此为都,可能是其三面环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之故。
最早见诸文字的重庆的城是从张仪说起。公元前316年,蜀王伐苴侯,苴侯逃往巴国,巴向秦国求救。秦惠王派张仪、司马错率兵救苴、趁机灭掉了蜀国。后,张仪贪图巴国的财富,于是转兵又攻巴,俘虏了巴王,巴国由此淹灭,沦为巴郡,为秦国三十六郡之一。张仪为防巴国旧民谋叛,留下一支军队长驻,在渝中半岛巴国旧都地址筑起一座土城,这是重庆城最早的筑城记载。
经汉唐到宋,巴蜀之地几经战乱,重庆城墙也几经更改。
蜀汉后主刘禅建兴四年(公元226年),都护李严移驻江州,扩建江州城时,史载当时为城周约十六里。
南宋未年,北方蒙族侵犯,川西失守,重庆成为抗蒙战争指挥中心和战略枢纽地位。统帅余玠,为抗击蒙军,在重庆旧城基础加高加宽城墙,向北扩至嘉陵江边,向西扩至现通远门一线,比原基础扩大了两倍,奠定了此后重庆城的大至格局。
又经几百年,明初戴鼎镇守重庆时为凸现西南重镇地位,又大力扩建了重庆旧城,按九宫八卦之数修造城门十七座,九座开门,八座闭门,朝天门是九座开门之一。因其面对东流大江,当时天子帝都在南京,戴鼎可能是为了取悦皇上吧,把这向东的面子工程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朝天门。门的上方大书“古渝雄关”四字。
此后,历经明清两朝,重庆十七座城门高耸在两江环绕的半岛之上,雄据西南,孰无变更。
纵观中国历朝古城,开东西南北四门者为多,如象重庆城筑十七道大门者,可说绝无仅有。
有重庆民谣《重庆歌》记彔如下: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开)。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闭)。
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开)。洪崖门,广船开,杀鸡敬神(闭)。
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本(开)。太安门,太平仓,积谷利民(闭)。
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开)。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开)。
南纪门,菜蓝子,涌出涌进(开)。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闭)。
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开)。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开)。
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报准(开)。仁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闭)。
定远门,较场口,舞刀弄棍(闭)。福兴门,溜跑马,快如腾云(闭)。
东水门,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
可惜1927年重庆开埠,为修建码头,行车扩道,开始撤除了各处城门。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后,日本大举侵略中国,直逼南京,1937年11月17日,国府主席林森率领大小官员撤离南京,发布《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宣布迁都重庆。重庆作为战时首都,汇聚着各处人流,为扩建城区,又开始拆除似乎成了障碍的城墙。几十年后的如今,保存较为完好的只有七星岗的通远门了,很多城门己不复存在,连墙垣城基也不见踪影,空留下一些门的称谓呼喊遥远记忆。
作为后人,阅读一座城市的古老,往往都先是一番惊喜,后又抚着历史的痕迹感到阵阵隐痛。为什么?因一些遗憾。人这种动物,从诞生时起就喜新厌旧,创造力惊人,毁坏事物的能力也惊人。创造能力使历史进步,这是好的方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但有时创造也有偏差,得意忘形时也毁灭了一些好的东西,这是惋惜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