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几人还在争执不休,从墙上斜挂的画里忽然传来几声马嘶,然后听到马蹄敲打山路的声响,一会,四匹马从山的谷口转出,过了木桥,来到了溪边古道,停留在张馨竹昨日傍晚与二位来人站着说话的地方。
看着画中还真转出四人四匹马来,一直不信的唐兵惊得目瞪口呆!
抬头望去,是胡庄主,身后跟随三名家丁。只见胡庄主跳下马来,走到画的边沿处,那里是离下面最近的地方。但身形也象画一样向一边斜着。
胡庄主在画中道:“馨竹贤侄,还有那位博士大侠,昨日一夜辛苦了!二人救了我庄上下二百多条人命,我代表全庄族人万分感激!本庄早备了一桌酒席以示感谢呢,怎这早就匆匆走了?害得我只好一路追来!”
再看同来的三名家丁,二位提着食合,另一名提着一只酒坛。
干豇豆得意地笑起来:“哈,我说是真的嘛,看,怎样?酒席都送来了!我昨天傍晚就是从这挂画进去的,里面好宽好广,有山有水,也是十一月的天气。上半夜一直走山路,下半夜才找到馨竹,无缘无故牵连进去打了一架。天亮时睡了一觉,但是怎么从睡觉的地方回到这里来的,就不知道了。”
胡庄主:“本来就在同一个空间嘛,当然有山有水,只是不在一个时空而已。”边说,边忽然从画里伸出手来,把头也伸出来向上下望了望,在画的上方找着了挂画的边绳,把长的一边在小钉上挽了二圈,终于把画扶正。道:“见笑了,我说怎么人站不直呢,原来是画挂歪了。”
大家先还以为胡庄主要从画上跳下来,结果是找倾斜的原因。
张馨竹急忙上前施礼:“前辈!尊夫人现身体可好?咋夜大水溢进庄府,可有什么损失?”
胡庄主在画里回道:“真要感激贤侄呢!贤侄真仍扁鹊再世,悬壶高手,内人不但药到病除,精神还好于以往十倍。幸亏贤侄用法力阻住了汹涌大水!庄府也没什么损失,淹的都是无用傢俱、盆盆罐罐,晒两个太阳就会干了。这两位是…?”胡庄主转身向张雹和唐兵抱拳。
“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这位是张雹兄,这位是唐兵老弟。”
张雹也抱拳还礼。张雹是天帝赐封的享受人间烟火的正神,一眼就认出胡庄主是一只白狐,照往常习性,一般是不与狐呀妖呀之类的灵怪打交道的,但见胡庄主呼张馨竹贤侄,知关系不寻常,只好还礼。张雹虽与张馨竹兄弟相称,但己一千七百多岁了,比胡庄主岁数还大,虽胡庄主呼张馨竹贤侄,各归各,只以平辈礼节还以致意。
但唐兵就不同了,平生第一次有此奇遇。见胡庄主古人打扮,一表人材,又是从画中走来的长辈,好生仰慕,但做事总有些冒失,因不会抱拳,不知该用左手在外或右手在外,为了表示对长辈的尊重,又象进风雪静庐图那样,急把椅子端到画前,要站上去握胡庄主的手,却不知椅子年程久了,一边脚已朽坏,结果椅子翻橇,差点把胡庄主拉下画来,自已也跌了个仰面朝天。
干豇豆哈哈笑道:“错了!错了!见长辈瞌头要头在前,那有脚在前的?”边说边把唐兵扶起来。
唐兵爬起来拍了拍手,对胡庄主道:“馨竹他们说昨晚上曾造访贵庄,我先还以为是二人编造的故事,现在相信了。但晴天白日的,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怎会到了贵庄一晚上?”
胡庄主道:“唐贤侄是馨竹朋友,不是外人,我当然如实回答。馨竹和海归博士昨晚却实到过敝庄,凭二人法力救了敞庄上下人等性命,至于往去来返,为什么十多分钟却经历了一晚上的事情,那是不同时空的反映。就象人回忆漫长一生,此时之前的一切,都己被时光压缩成无形,短暂到只有一些记忆的痕迹,如果磨去记忆,就象不曾发生过一样,是不是很短?凡过去的都已不在,所以短暂,只有等待的时光才觉漫长。馨竹和海归是回到过去时光,所以长,你在现在的时光当然覚得短暂了。”
唐兵道:“前辈所言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没明白。”
胡庄主哈哈笑道:“唐贤侄不是说他们是做的一场梦么?就当他们是做的梦就好理解了。”
唐兵终于把脑门一拍:“对对,人生如梦,明天回忆今天,岂不就象一场梦?哈哈,我懂了!”
张馨竹对胡庄主道:“前辈何不下来慢慢叙叙,我们在下面钓鱼,准备拿回尘寰去烫火锅,这冰雪世界虽然冷,但连通巴国食府的三楼,跟你画里连通的云水岩一样,是十一月天气,也暖和。”
庄主道:“我就不下来了。昨夜得二位的大义相助,大恩难忘,那有不谢的道理,追来就是表示感激。贤侄的时空是一九九二年,我处的时空是一九五零年,我道行尚浅,怕下来就回不去了。”
干豇豆道:“这张画不是还在么?跳下来,一会爬回去就是了。”
庄主笑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这觉梦雅舍的挂画,是二郎神迁移来的时空通道,照现在时兴的科学说法即所谓时空间隙,既黑洞。本来是可以一直自由来去的,打开的钥匙就是那盏青铜油灯,不迟不早,昨日油灯已被博士无意间毁去,这就是玄机,自有它的道理。诸位,这通道二个时辰后就要关闭了,我也要急着回去,今日别过,还不知几时才能重见呢。”
张馨竹急道:“前辈别忙!昨日送的金钩宝剑还在这呢。这剑两尺多长,黄包放不下,背在身上也不方便,太显眼了,现今世界的警察看见会说是凶器也要收缴。这可是庄主祖上传世之物,不如交还庄主收藏。”
谁知张馨竹刚说完,那斜倚在床边的金钩剑却立了起来,向庄主弯了弯腰,象人样掬躬,开口说了话,虽声音小,满屋都能听见:“主人,我不想回去了,我想跟馨竹到外面见世面去。落魄了二千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透下空气,我不想回去后整天挂在墙旮角,灰尘满面。加上洞里又潮湿,久了也要变成朽剑。馨竹嫌我大了不方便,可我会变小呀,请老主人成全我吧!”
这金钩宝剑会自已跟着走到风雪静庐图来,就已经是奇事,这下又开口说话,还会弯腰,惊得唐兵张嘴差点吞了舌头。若不是满屋的人都听见和看见,他还真以为又在做梦。
没有法,看见变成三寸长的金钩剑,它又那样诚恳,张馨竹只好装进黄布包。
胡庄主递下食合和酒坛,匆匆别去,临别时似还有所言,但忍住了没说出来。只见四人转过山坳,随蹄声渐远,留一幅冷清的画挂在壁上。
再来说下面这张画,这风雪静庐图确实太冷,即使在草庐房中,因未生火,感觉也象身在冻库。这个画中世界也不知是谁画的,是否也连着另一时空?但冰天雪地的,如果转换成夏天或春天,有花有草,到是隐居的好地方。张雹进来忘记关门,一阵阵寒风吹进,唐兵和干豇豆又冷得瑟瑟的发抖起来。
看屋外,白茫茫一片,虽雪已止了,但寒风还吹得呼呼声响。看天上,斜日挂在山巅,粉红粉红,象一颗桔子。
张馨竹问唐兵:“这张画好生奇怪,画中有画,是请何人所画?好象也没落名款。”
唐兵道:“是二年前一位白发老人和一年青人来吃火锅,吃后说忘了带钱,愿拿此画抵账,我看此画笔法不凡,就答应了。去年装修火锅雅间,觉得白雪皚皚的有股寒气,就配在壁上了。”
张馨竹想,原来是这样。那白发老人和年青人莫不是二郞神和哮天的化身?是为了今日之事预早作的铺排?想到这里,油然对这画中世界有了眷恋之情,是否该找样东西留着纪念?他忽然想到那张曲谱,——古诗十九首中的《庭中有奇树》。
急到书房去找,拿到手中又重读了一遍。当念到“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时,不由感慨满怀,就着案上现成笔墨,在纸的底部添上:张馨竹,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于风雪静庐图。本意是落上日期,方便以后回忆这段画中时光。边写边心里又想,这首诗的作者,不知当时是写给谁的?如果我也能写诗多好,我也写首诗给梦蝶寄去,只不知一九九二年的时光,她人而今在那里?
谁知刚写完最后一字,那曲谱忽然脱手飞出,轻轻浮在空间,竟而飘出茅屋,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进入云层,再不可见。
这风雪静庐图的世界尽出奇事,连纸张也能忽然飞走,馨竹发了阵呆,感到敬仰,再不敢动其它东西了。
干豇豆道:“我们还是快出去吧!这张画里的世界太冷了,人影也不见一个,没啥耍头。时间久了,若出不去了就遭了,难道天天在这钓鱼吃?”
四人来到画边。向下张望,下面的火锅炉还燃着炭火,气腾腾的,锅里的汤眼看要烧干了。张雹将鱼丢进三楼的雅间,先跳了下去。张馨竹递下食合和酒坛,张雹一一接过,放在桌上。然后先是唐兵下,象来时一样,抓住画里的嶙石,双脚沿着画框往下,够着了墙边的凳子,然后松手跳下。干豇豆下时则是拉住张馨竹的手,人较高,一下就够着了凳面。张馨竹当然不用谁帮忙,一跳就下来了。
下到巴国食府三楼雅间,立即没有了严寒的包围。十一月的重庆本不寒冷,加上屋内又生有火锅炭炉,立杆见影找回了暖意。张馨竹看干豇豆手戴的“保显樽”手表,指针指在四时零五分。
中部完 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