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稳了稳神,叫过一位精干的小伙子悄声吩咐道:“快跑!到我家找一身棉袄裤,最好再带来棉鞋棉帽子。这样下去,亚萍她爸会冻病的。快去快回!”
“晓得了。”小伙子转身“咚咚咚”跑远了。
队长俯下身,和其他几个村民一道,挽扶起严爸爸向着最近的一处亮着灯的民房走去。
房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人很和善。老奶奶念着佛忙忙的地烧了一锅热水,老爹爹连忙把火盆烧旺点,帮严爸爸换下湿衣裤,裹着棉被坐到火盆边。老奶奶又递过一双新棉鞋让他穿上,一转身又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让他喝下去。经过这么一番努力,严爸爸虽闭着眼睛还不能开口说话,但脸色已慢慢地缓和了过来,额头上也一点一点地沁出了汗珠。许久,他睁开眼,瞅着周围一大群村民们关切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烦劳大家了。”一串泪珠便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队长在火盆边坐下来,一边翻动着湿棉裤一边劝慰道:“老哥呀,我不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年头,大家活得都不容易。我只想对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怎么说总该为老婆孩子想一想吧?你看你把亚萍吓成什么样子了。”
严亚萍紧贴着她的父亲,眼泪还在不断地往下流。她哑着嗓子哀求道:“爸,为了我们一大家子,你一定得活下来呀。你要是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许久,严爸爸又是一声长叹:“孩子,爸也实在舍不下你们呀。”
这个事件给丁秀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好像突然间才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着许许多多遭遇着不幸的人,自己还算不上是最可怜的一个,心情似乎松缓了许多。
但严亚萍却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勤勉劳作,时不时的她会请个假,回城待上个三、五天。有什么活计需要进城去办的,队长也会优先安排她去。大家都很同情她。她虽然仍会露出恬静的微笑,但明显的寡言少语了。
这让丁秀雅很不适应,甚至会产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她有点不安,常常没话找话的和严亚萍套近乎,家务活也尽量多干点。两个人的关系较之出事前反觉亲近了许多。
这天晚上,百无聊赖的丁秀雅躺在床上,又看起了石志军的来信。一年多了,石志军只来过两封信。第一封信是从东北寄来的,“……我们的任务是开山放炮。每天,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洞来,装上炸药,点上长长的引信,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到事先选好的大石头后面躲起来……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碎石如天雨般飞落。一股豪情便油然而生。……”
第二封信却来自遥远的新疆。“现在,我坐在山下幽静的帐房里,处里的同志都上山了,周围的连队也上山了。听不到炮声的轰鸣,听不到人声的喧嚣,静静地,静静地,正好写信……”
从信中得知,为了斩断他和汤小艺之间的藕断丝连,他又被“二次分配”,去了更加边远的新疆。而汤小艺已被选送进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深造了。“……但人生的事很难说得清楚,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内蒙古大草原到‘山当书案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地’人迹罕至的冰雪高原,祖国的半壁江山了然于胸,这对于一个军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财富呢?”
石志军就有这样的本事,再不尽人意的处境,经过他近似调侃的笔触,也能让你哑然失笑。这就叫幽默?亦或称“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丁秀雅痴痴地想着。
“丁秀雅,其实,你婆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半晌没作声的严亚萍突然间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话。
“我婆奶的哪句至理名言让你这么上心啦?”丁秀雅惊喜地扭过头,看到严亚萍正在用白棉线飞快地钩织着什么,床上平放着一张松鹤图案。
“就是劝你在城里找个人嫁了。”严亚萍平静地回答道。
丁秀雅生气地瞪大眼睛盯住她:“亏你说得出!这不是变相的卖身吗?你怎么变得这么世俗了?”
严亚萍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急也不笑:“你别发火,我分析给你听。告诉我,你不想离开农村回城吗?”
“谁不想呢?可是,以我的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想也是白想。”丁秀雅沮丧地回过头去。
“那么,为了达到返城的目的,你婆奶的建议是唯一可行的路了。你不这样认为吗?”
丁秀雅沉默着,她不知怎么开口。
“秀雅,我们没有外援,只能靠自己了。”
半晌,丁秀雅抬起水亮的眸子盯住严亚萍黑葡萄般的双眼,挑衅般地问道:“我问你,让你进城嫁人,你干吗?”
严亚萍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继续飞快地钩织着,良久,她小声地回答道:“不瞒你说,我正在进行这种交易。”
“真的?”丁秀雅大惊失色,一骨碌坐了起来,“对方是什么人哪,值得你如此动心?”
“一个儿时伙伴,他对我一直有好感。”严亚萍惜字如金。
“就算是青梅竹马,你我现在的这种身份,上赶着嫁过去,你不会幸福的。”丁秀雅哀求般地劝慰道。
“我知道。我说了,不帮我把户口先调回城,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丁秀雅呆呆地看着严亚萍那张精美的圆脸,不得不佩服她的实际和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