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们回来啦。”许元昊一进门便冲着厨房叫道。
“哎呀,终于到了!我到河堤上看了三趟了。”元昊的妈妈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她中等身材,五十多岁年纪却一根白发也没有,虽然随常衣着还挽着袖子扎着围裙,却仍然透着精干,“你爸爸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和平啊,快,屋里坐。”
“阿姨,您好。”柳和平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柳和平随着他们走进堂屋,感觉这三间房子虽然没有自己家的大,布置得却很雅。同样是一张条几、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和几张方凳,但家具的尺寸和房屋大小相配,显得很和谐。条几上方迎门处,是一块仿红木框的大玻璃匾,宣纸上毛体的《沁园春雪》龙飞凤舞,豪气飞扬,提升了屋子的品位。
“和平呀,喝水。”阿姨笑咪咪地把一杯水放在面前的大桌子上。
“谢谢。”柳和平收回目光,一只鲜红透亮的玻璃杯里,茶叶正旋转着缓缓下沉。“好漂亮的杯子!”柳和平心中赞道。再次抬起眼睛,发现条几上长方形的白瓷盘里整齐地倒扣着七只同样鲜红的玻璃杯,茶盘旁边是两只桃红色的塑料壳水瓶。经过十年动乱,在物资极度匮乏的今天,人们普遍使用纸壳和铁皮壳水瓶,连竹壳水瓶都弥足珍贵,这样鲜亮的水瓶和水杯,即便静立一隅也彰显出非同一般的新贵气派。
柳和平低下头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心中想道:他爸爸到底是商业局局长,他们家还真有点领先时代潮流的味道。
许元昊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悄声说道:“到我房间来。”
柳和平站起身随着他跨进西屋。看到一张三尺多宽的高低床沿北墙摆放,床头立着一只同样小巧的宫灯桌;一只衣橱,一个书架依西墙而立;窗前摆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那只精巧的台灯底坐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浅葡萄紫的折射光,好漂亮。
许元昊抚着台灯座告诉柳和平,“看不出吧?这底座是一只倒扣的玻璃烟灰缸呢,灯柱这个精巧的花瓶造型,是把深紫和白色的两种有机玻璃相间着夹紧,在车床上车出来的。这是我考上大学时,我师傅亲手制作送给我的礼物,十分精美,是不是?”他“啪”地拉下开关,台灯罩透出一团淡淡的光晕。
柳和平点点头,房间里一切都井然有序,整洁清爽。“你不是说你家房屋小弟妹多,你住校的吗?”
“嘻,事物是发展变化的嘛。现在弟妹们都成家立业了,只好留下我这个大哥哥驻守大本营了。”
柳和平径直走到书架前浏览着书架上的书,发现书很杂,以文史类为主。有政治哲学的、书法绘画的、还有电工基础、无线电爱好者,还有一本折纸的书,两本菜谱……她甚至看到了一本《父母必读》!柳和平好奇地抽出这本书一看,原来是苏联杰出的教育家马卡连柯的一部教育文艺著作。
“嗯,你倒是博览群书呢。”
“那当然了,博学才能多才嘛。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多读一本好书就是多结识一位有知识的朋友,花上几块钱也是很值得的。”
“元昊、和平,来,吃点樱桃。”
柳和平转过身一看,房门口站着一位50多岁的观之可亲的男人,估计是元昊的爸爸吧。他身着一件米灰色细毛线开衫,高高挑挑的显得很有品味。元昊长得酷似他。
“叔叔,您好!”
柳和平相跟着走出房间,她直接来到厨房,挽起袖子爽快地问道:“阿姨,需要我做些什么?您吩咐吧。”
厨房里升着两只煤炉,一只炉子上坐着砂罐,估计是在煨鸡汤,香味弥漫热气腾腾。元昊的妈妈正忙着炒五香蚕豆,只见她抓一把葱段、几小片桂皮,用油盐把蚕豆煸炒得绿油油的,再咕上一小勺水,等会儿装上盘又香又面的,柳和平很喜欢吃。记得小时候,每到蚕豆上市的时节,大人们常常用一根长长的白棉线把蚕豆穿起来,放在饭锅头上蒸熟了,孩子们把它套在脖子上,玩饿了想吃了,随时摘一颗丢进嘴里。虽然没油没盐的比不上五香蚕豆好吃,孩子们似乎更偏爱它。
“不用,不用,第一次上门是客。快去堂屋吃樱桃去!元昊爸爸一早就出去了,转了好久才买来的,快去。”阿姨连连催促。
“阿姨,您不要见外,在家里,我什么事都干的。这些变蛋是要剥的吧?”柳和平眼明手快地剥起了变蛋。
元昊的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早就听儿子“和平”长“和平”短的夸个没完,说她工作上是如何的有主见有魄力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法官;说她在家庭遭遇挫折时是如何的沉着冷静勇敢地担负起家庭重担;母亲患病多年,她又是如何的一边工作一边悉心照料,使母亲的病情大有起色……今天,亲眼看到和平又是如此的漂亮勤快,大方知礼,她真是从心眼儿里喜欢。
说起来,儿子的自身条件和家庭条件都不错,不知为什么婚事却总是定不下来。好姑娘真的也不少,可是任你磨破了嘴皮子,儿子不急也不恼,就像是有个姑娘在哪儿等着他似的,这不?姻缘天注定!
“爸,妈,我们回来啦!”
院门口响起了“叮伶伶”的自行车铃声,柳和平跟着一家人迎出屋外,只见自行车一辆接一辆排在院子里,元昊的弟弟妹妹们都回来了。
许元昊指着一位比他略矮略胖,但长得很像的小伙子以及旁边一位面容俊秀、腹部微凸的少妇介绍道:“我弟弟元杲,弟媳蓉芬。”
柳和平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说:“你们好!我的手脏,就不握手了吧。”
“大嫂吧?胖胖,叫舅妈。”不等哥哥介绍,元昊的妹妹抱着一个十个月大小的男孩挤到和平面前,夸张地一个劲地逗着孩子叫“舅妈”。
柳和平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望向许元昊,希望他能阻止他妹妹。不料许元昊一把抱过小外甥,跟着教起来:“叫舅——舅、舅——妈。”柳和平闹了个大红脸,一扭身回了厨房继续剥变蛋去了。
元昊的妈妈乐呵呵地吩咐道:“蓉芬坐那儿别动。元昊、元杲把桌椅摆摆好。元晏,孩子给晓军,帮我端菜。老头子,没人喝白酒,开瓶红葡萄酒吧。”
一家人转眼间就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看得出来,在这个家里,妈妈是深受爱戴的。柳和平忙忙地剥净皮蛋,用开水过了一下,阿姨适时地递过一根干净的白棉线,说:“用线比用刀切好。”
厨房很大,摆了一张大方桌仍很阔绰。菜很丰盛却不显铺张,为什么呢?柳和平仔细观察后发现,一是餐具小巧精致,且装盘较讲究;二是菜肴以鱼虾蔬菜为主,显清淡可口。
八个人坐了满满一桌。元昊的爸爸给每人面前的小玻璃酒杯里斟上半杯酒,笑吟吟地说道:“这是家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和平今天首次登门,我和你们的妈妈很高兴。这杯酒为欢迎和平来到我们家,大家来个满堂红吧。”
酒刚落肚,元晏又抢着开了口:“大嫂,听我哥说,你们是大串联时在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检阅时认识的,是真的?”
柳和平红着脸看了许元昊一眼,点了点头。
许元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天的情景:“……我正愁着哪,今天要是接受不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这北京算是白来了。忽然,马路对面有一队人马“刷刷”地冲了过来,我的大脑就像合上了电闸一样,想都没想,跟着就冲出去了。事后回想起来还挺感激那位大眼睛小姑娘的,可惜,再也找不着她了。”
“哈哈哈……”全家人都开怀大笑起来,为他们近乎神话般的邂逅,为他们没有约定的漫漫坚守,更为他们神奇的久别重逢。
环视着眼前一张张欢快的笑脸,柳和平感受到了她渴望以久的亲人间才有的那种浓浓的关爱亲情,这种久违了的亲情温暖着她的心。她爱上了这个家。
临别时,元昊的妈妈笑眯眯地从里屋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柳和平:“和平呀,这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儿,收下吧。”
柳和平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小巧精致的宝石花牌女式坤表。她抬起头为难地看着许元昊,许元昊笑笑地冲着她用力地点了两下头。柳和平只得红着脸说道:“谢谢!”
“这几盒蜂王浆是送给你母亲的,代我们问她好,祝她身体健康。”
去车站的路上柳和平抱怨道:“早知道你们家是这么个‘礼仪之邦’,我也会精心准备一番的。看我带的那两样土特产,是不是有点太‘刘姥姥’了?”
“可别这么说呀和平,淮水茶馓历史悠久,唐代大诗人刘禹锡就有诗赞云‘细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里春睡无轻梦,压扁佳人缠臂金。’你看,老祖宗了。再说了,傻丫头,”许元昊轻轻揽过柳和平的肩头,把嘴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做了我们许家的儿媳妇,本身就是一件无价之宝啊,有什么礼物能比得过呢?”
柳和平又是一阵脸热心跳,她轻轻推开许元昊,一股暖流却在心里久久地久久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