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黑白万花筒（连载中）

事业受挫遭贬谪，

又遇次子车祸挤，

朋友儿子双提醒，

终于振作挺身起。

         祝各位版主各位朋友们龙年快乐！万事如意！ 

         新年见！

第四十一章

一大早，二柳已经从菜市场回来了。她骑着车，一只手扶着车龙头，一只手拎着一扎煎饼裹油条，车龙头上还挂着一只菜篮子。她一路和相熟的，不太熟的人打着招呼：“谢大妈，又去晨练啦。”

“是啊，你菜都买回来啦。”

“马二爷，给孙子买早点去？”

“唉，一起床突然吵吵着要吃冰糖葫芦，去转转吧。”

“大姐，赶早班车呀？”

……

自从随军进了城，算起来快十年了，二柳在部队大院的小卖部里当了个营业员，整日里人来人往的，几乎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二柳人缘好，她热情俏丽又泼辣能干，在生产队时就是个妇女队长，遇到难事儿拿个主意带个头，挺有魄力的。如今进了城，而且进的是天子脚下的皇城，她的心气儿更是鼓得足足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拿工资了，算得上是“公家的”人了，比起同村的小姐妹们来，真的是天壤之别了。

二柳自信：她命好。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男人叫石头。在学校时，石头一直是出了名的尖子生，大家都为他骄傲，二柳的心里更是美成了一朵花。可是初中毕业后，二柳没考上高中，就回家务农了。而石头却进了城里的县中，那可是个鲤鱼跳龙门的好学校，二柳在羡慕的同时心中也会隐隐生出一份担心来。果然，文化大革命中，石头竟然大义灭亲，带头造了爹的反，还解除了和自己的娃娃亲，二柳的心滴着血。

二柳文化不高，但二柳识人识事儿，打小她就从心底里认定：石头是她的男人，她非他不嫁！她知道，尽管自己在村子里也算是个挑尖儿的姑娘了，但石头并不爱她，石头看中的是“有共同语言”，自己的文化太低了。但几经周折，他们还是结婚了，所以二柳认定她的命好。古人怎么说的？“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这话该不就是说自己呢吧。

到了楼下，二柳脚尖一踮停下了车，她一手拎着煎饼裹油条，一手从车把上取下菜篮子，风风火火地打开门。放下手中的东西，她先来到小房间，推了推女儿，压低了嗓音：“石榴，快起来，刷牙洗脸吃早饭，要上学了，别迟到。”

接着又轻轻推开大房间的门，捏了捏正在酣睡的小儿子的鼻子。儿子睁开惺忪的睡眼，他用手指了指仍在熟睡的爸爸，摆了摆手，无声地叫道：“龙儿，轻点，别吵醒你爸爸。”

女儿石榴今年上初三了，儿子在读四年级，姐弟俩都传了他们爸爸的代，脑袋瓜子聪明，吃得进书，学习成绩都呱呱叫，二柳很开心。二柳知道石头虽然不待见自己，这一儿一女却是他的命。听郝文书说过，“儿女是夫妻间的桥梁和纽带”，因此，二柳悉心照料着这个家，悉心培育着这一双儿女。她相信，随着儿女们日渐成长，他们的这个家，虽不敢指望会有多么美满，但绝对会日渐稳固起来的。

随军不久，石头他们部队就改编为武装警察部队了。部队里竞争激烈。从来就是个养小不养老的地方。为了仕途顺利，石头于81年又报考了高等学校自学考试，并取得了文凭。如今，他在中国武警报社负责重大新闻报导方面的工作，已经是正团职干部了。二柳真的从心底里为丈夫自豪。

二柳从菜篮子里端出一个搪瓷缽子，把豆浆倒进锅里，放在煤气上烧着，又拿出几只鸡蛋放在水里煮着。她站在煤气灶前，取下头上的发卡，用五指当梳，把头发向脑后拢了拢，又用发卡卡住。二柳长着一头秀发，记得有一次，石头微醺后夸赞她的头发“可与卫子夫媲美”。二柳不知道卫子夫是谁，她只记得小时候一洗头奶奶就骂她“痴人顶重发”。她深信，自己大脑里的营养都是被头发给吸收去了。否则，自己一定也能考进县中，和石头同来同往，石头对自己肯定会另眼相待了。

豆浆开了。她关掉煤气，从糖罐子里舀出两勺糖，倒进锅里搅了搅，分别盛了三碗晾着。又把煮熟的蛋换上冷水激了激，端到饭桌上。看到一双儿女也已漱洗完毕，正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狼吞虎咽着。她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轻轻地推开门看了看，石头还在沉睡着。这些天，他天天早出晚归太辛苦了。她回到饭桌旁，压低了嗓音：“爸爸昨晚一点多钟才回家，回家后又伏在桌子上写材料，天快亮了才睡。你们吃过饭轻点走，别吵醒了爸爸。”

两个孩子懂事地点点头。在这个家里，爸爸只管觅食，成天不着家。他们是傍着妈妈长大的，他们很依恋妈妈。

孩子们走后，二柳麻溜地收拾完碗筷，从菜篮子里取出买回的菜，摘好，洗净，又把午饭的米淘好，倒进电饭锅里。她抬头看了看钟，便急急忙忙一口气喝光了晾凉的豆浆，抓上一根煎饼裹油条，一边吃，一边轻轻关上门，风风火火跨上车上班去了。

驻军部队一般都远离市区，所以这个小卖部实际上就相当于部队小超市了，除了电视机、电冰箱这些高档商品外，一应日常生活用品摆放得琳琅满目。四个营业员，一人分管两个柜台，清一色的部队家属，另有会计管账。

二柳天生的好记性，小卖部里成百上千件商品价格她过目不忘。且心算能力很强，她一口报出的价和别人用算盘敲出的结果几乎没有出入。因此，谁家有事了请个假都爱请她带个班，她也很乐意。

女儿曾为她惋惜过：“妈妈，你要是生在战争年代，肯定是一名出色的女间谍。”

儿子却出言不逊：“不可能！以妈妈的智商，高中都没考上，这说明妈妈缺乏成功人士必备的信念和毅力，妈妈的今天就是明证。”

二柳红了脸：“好了好了，妈妈这辈子胸无大志，你们两个今后可要干出点名堂来，妈妈就服了你们了。”

“拉钩！”两个孩子同时兴奋地伸出手来。

二柳把自行车锁进车棚，匆匆忙忙地向小卖部走去。远远的，看到营业员小钱正站在小卖部门口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她紧跑两步：“小钱，需要帮忙跟我说。”

“柳姐，帮我带个班吧，我婆婆又犯病了，我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后还得带她去医院。”

二柳点点头，说：“没问题。不过，你一个人能行吗？小安呢？”

“几天都没回家了，”小钱把嘴巴凑近二柳耳边，“在天安门广场执行警卫任务呢。”

“噢，你快走吧，这儿有我呢。”

二柳开门进屋，抓起鸡毛掸子一边掸一边想，天天晚上看电视，天安门广场上人捱人人挤人坐满了青年学生，提出要面见赵紫阳总书记和李鹏总理，请他们回答“悼念胡耀邦总书记有什么错？为什么会定性为‘从根本上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几天了，赵总书记和李鹏总理都迟迟不肯露面。看着面对记者镜头，李鹏总理苦着一张脸的为难样儿，二柳心里想，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我们周总理身上，他早就坐到群众中去了。

二柳虽然文化不高，但她也是名老党员了，她明白党和群众的关系就好比鱼和水的关系。不是有一首歌唱吗“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人民群众离不开共产党。”党的领导干部要是这么害怕群众，那就像鱼儿怕水，还能活吗？二柳担起心来。回家见到石头，瞅个机会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般情况下，工作上的事，石头从不和她多说。可碰上高兴了，也能打探出个三言两语的让你去想。好在二柳的工作环境能耳听八方，单位也经常组织学习，她也常常看看新闻，还能从儿女那儿接受点新信息，二柳似乎也在与时俱进呢。

可是，从那以后石头也不回家了，也没有电话，虽同在北京，却音讯全无。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坐在电视机前，希望能从那成千上万的人丛里发现石头的影子。但是他们一天天的失望了。

直到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石头才回来了。他面容憔悴，神情疲惫，一进屋便往沙发上一倒。

二柳连忙倒上一杯热水递给他，轻声问道：“累坏了吧？你先息会儿，我给你做点吃的。”

“嗯。”石头哼了一声。

二柳从冰箱里摸出两只鸡蛋，又拿过两个小土豆，一根胡萝卜和一只小洋葱。她拧开煤气，坐上半锅清水，便在水池里洗净蔬菜，“咚咚咚”地切成细丝，码放在盘子里。水开了，她下了小半筒挂面，又磕下两只鸡蛋，端下来晾着。便急忙炒了一盘素三鲜，又炸了一点儿葱花。只一会儿，一大碗香喷喷的面条，一盘油亮亮色彩艳丽的素三鲜已摆放到石志军的面前。

石志军向妻子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心里很感激自己的妻子。这个家，要不是有她这么日复一日不辞辛苦地支撑着，是不会有今天的。记者生涯就像蜜蜂，哪里有花便往哪里飞，根本顾不上家。飞累了，碰伤了，回到家里，她总有个热乎劲儿热汤热水地侯着你。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常听说“人生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图的不就是个安稳实在？当暴风雨袭来时，能为你提供个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唉，人生所谓的幸福不过如此罢。想到这里，石志军对二柳说道：“二柳，今晚，让龙儿睡沙发吧。”

二柳“腾”的红了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家里面积不太大，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平日里都是男女分开睡：她带着女儿睡小房间，儿子跟着爸爸睡大房间。再刨去石头经常出公差，一年之中，夫妻团聚真的是屈指可数的。有时候想起来，二柳也会觉得委屈：随了军了，和不随军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有一次，石头无意中曾对她说过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句话虽然有些文皱皱的，但二柳一听却立马就心领神会了。

石头告诉二柳，明天，他就要去部队创办的“三产”上班了，正团级待遇不变，但记者生涯结束了。二柳听后虽感到意外，但依照惯例，她没有发问。她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有什么好问的？但从丈夫那略带伤感的语调里，二柳听出了不舍。她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石头瘦削的脸颊说道：“石头，我听到过一句顺口溜，‘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既然不能当一辈子记者，转向还不是早晚的事？看开点，随它去吧。”

“只能如此了，唉——”石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去。

当天安门广场上成千上万的青年学生聚集起来悼念胡耀邦总书记，提出“拥护宪法，推进民主，反对腐败”的口号时，职业的敏感促使他时时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每天听着，看着，思索着。渐渐地，心底里那根痛恨专权、渴望民主和自由的弦便被拨动了。他也写了两篇文章，并先后登了报。

后来，天安门广场的动乱遭到了镇压。因那两篇支持文章，他也受到了批评。鉴于他认识错误及时深刻，组织上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安排他去了“三产”。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平同志说过“历史是个小姑娘，任人涂抹。”是啊，纵观中国历史，在几千年的政治纷争中，确乎有许多的人和事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不清道不明的。

古人曾总结出一句处世名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孩子们正在茁壮成长，他们需要雨露和阳光。有些话，不能讲，就让它“零落成泥辗作尘”，跟随自己一道，入土为安吧。

二柳辛勤全家福，

两个孩子成绩出，

志军因牵动乱事，

改从记者到业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