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小丁呀,昨晚跳舞脚疼了吧?可巧今晚安排去洗浴中心桑拿!到时候,让小姐们给你好好地捏巴捏巴,那叫一个舒服。”餐桌上,肥头大耳的某化工厂厂长挤眉弄眼地对丁秀雅说道。
“是吗?”丁秀雅似笑非笑地扫了胖子一眼,“我的脚还真的有点儿疼,能捏一捏舒缓一下,求之不得呢。”
邻座的撒大姐用胳膊肘儿捣了她一下,向她摇了摇头,丁秀雅连忙识趣地住了嘴。
回到房间,丁秀雅仰面倒在床上,舒服地伸直了四肢。这次到杭州参加三省一市的化工系统财务厂长工作会议已经两天了,再有两天就该结束了。会议安排得很周到,不仅游览了杭州及其附近的名胜古迹,品尝了杭州的特色菜肴,就连晚上,不是跳舞就是卡拉OK。知道昨天跳舞苦了脚,今晚就安排去桑拿。商品经济了,商家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从你的口袋里掏钱,用心何其良苦。当然了,这些费用都是由公费支出,不用私人掏腰包的。但羊毛出在羊身上,其中的猫腻,主管财务的付厂长们哪个不是门儿清。
丁秀雅一翻身爬起来,从衣橱里把皮箱拎到床上打开,拿出她给女儿露露买的礼物细细欣赏起来。女儿已经升高三了,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没有陪在她身边,内心感觉挺愧疚的。杭州的丝绸很出名,她给女儿买了两条雅致的杭绸小丝巾,一把美丽的小绸伞。女儿大了,亭亭玉立,秀外慧中。虽然女儿自己总说没有妈妈长得好看,但在丁秀雅的眼里,女儿在气质上要更胜自己一筹。“女儿那么清纯,配上这么雅致的小丝巾,撑着这么美丽的小绸伞,该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呀。”丁秀雅抿嘴一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哎呀小丁呀,侬今亚厢可弗要去桑拿哟。”同屋的撒大姐一进门就冲着丁秀雅嚷嚷。
“为什么?撒大姐。”丁秀雅不解地问道。
撒大姐是上海某化工局的一名财务科长,50出点头。尽管只比丁秀雅略大点,但大都市人见多识广,处处透着精明。
“侬弗晓得,听说洗浴中心咯桑拿妹桑拿弟就是靠拉客挣小费发工钱咯,咯种地方老复杂咯侬最好弗要去。”撒大姐说得神秘兮兮的.
“真的吗?那倒真是无褔消受了。大姐,您晚上干什么去?”
“去阿拉表姐家白相,今夜厢恐怕赶不回来了。侬做啥?”撒大姐拎起提包反问道。
“我出去逛逛,还想给我爱人买点儿东西,就早点休息了。”
“那么再会。”
“再会。”
丁秀雅在人行道上慢慢地闲逛着,眼光时不时地扫过一间间店面。店名起得光怪陆离的:牵手、1度空间、先知后觉、39度衣柜、WX……渐渐的,丁秀雅感觉自己的知识不够用了:这商品和店名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呢?正想着,突然,在霓虹灯的光影变幻中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由四个“人”字组合而成的方块字,是卖鞋的。“这是个什么字?”?丁秀雅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个字的出处。毛主席在《反对党八股》中曾经批评过,有些人写文章就是下决心让人看不懂。可不是吗?中国有那么多的汉字,为什么非要生造出一个人人都不认识的字做店名呢?这也叫创新?走着走着,她在一扇紧闭着的卷帘门前停了下来:人—类—因—素!老天呀,这又是卖什么的?丁秀雅感觉很纳闷:让顾客这么云山雾罩地猜谜语,生意怎么能好呢?怨不得早早就关门了呢。
一阵扑鼻的香味飘了过来,一抬眼,街对面有一家烧烤店,大红底招牌上六个金黄的大字分外招人:吃我吧,可香啦!丁秀雅心中一喜,越过马路买了两串烤羊肉串边吃边走。瞅见前面不远有一家丝绸店——在水一方。嗯,丝绸和水一样的柔软顺滑,倒达调。她信步走进去看看,一眼就相中了一件标价138元的藕荷色男衬衫。。
“小姐,这绸衫会缩水吗?”
一位眉清目秀的营业员走了过来:“这是定过型的,不缩水的。”对这种年龄不太好确定的顾客,营业员们自有一套应酬的功夫,“太太,您的眼光这么高雅,想必您先生一定很潇洒,这种颜色很适合的。请问,您先生有多高?”
“一米七五”
“那么,43号的应该合适。”
丁秀雅付了款,提着衬衫出了店门,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前面是一座电影院,高高的台阶上没有一个人,已经开映了。丁秀雅一看海报:红高粱。这部片子她已经看过两遍了。她想了想,还是去买了一张票。
检票员对她说:“已经放映十分钟了,准备关门了。里面太暗,我带您进去吧。”
检票员领着丁秀雅到了指定排位,指着里面的一个空位低声说道:“您请进。”
“谢谢。”丁秀雅低着头一路轻声道着“对不起”,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
光影闪烁中,石志军坐在坐椅上心里不住地犯嘀咕:眼前走过去的这个女人怎么看着像是丁秀雅呢?不能吧?这不是在淮水呀。何况一晃已是十七、八年没见面了,该不会认错人了吧?心里虽不住地翻腾着,可又不便东张西望,只得耐住性子等到放映结束,灯光明亮时看仔细了才能确定。看这个女人发式时髦,衣着考究,若果真是丁秀雅应当认为她生活得很不错。自从妻子随军后,淮水也回得少了,有时出公差会特地绕回去会会老同学老战友。从同学们口中,零零落落的也知道了一些有关丁秀雅的消息:说她爱人早就调回苏州了;好像丁秀雅还当上了什么财务副厂长了,这倒有点出乎石志军的意料之外。想当初她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也能有今天,正是应了古人的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生活真的磨砺人啦。
电影终于结束了,明亮的灯光下,石志军一眼看过去:除了丁秀雅还能是谁?丁秀雅身着一件嫩姜黄色缎面绸衬衫,领口和前胸缀着细细的荷叶形花边,下着一条黑色旗袍裙,身材依旧匀称苗条,洁白的肌肤光洁无痕,头发被高高地盘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十分的柔和典雅。记得她和我同龄,四十好几的人了,却怎么看也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她可真会保养自己!石志军款款地站了起来,和丁秀雅打了个照面。
眼前突然站起来一位身形魁伟的军人,棱角分明的圆方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狡黠的黑眼睛正斜斜地凝视着自己。“哦,他怎么会在这里?”丁秀雅浑身一紧,手提袋“啪”地掉下了地。
“这位女士,您的手提袋掉了。”石志军轻声提了个醒。
“谢谢。”丁秀雅也轻声道了个谢,她弯下腰去拣手提袋并乘机摁了摁有点发酸的鼻子。她直起腰,静静地跟在石志军身后,随着缓缓的人流走出了电影院。
来到人流较少的人行道上,石志军站定了,对着也静静站定了的丁秀雅问道:“到杭州出差?住在哪个宾馆?”
“开会。住在前面的西湖宾馆。不远,要不要去坐坐?”
“好吧。我也是出差路过杭州,明天就要返京了。”
两个人并肩向宾馆方向走去,一时无语。石志军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70年代时也曾路过杭州,那时环湖还是水泥桩上串着铁索当栏杆,现在,这里已然是高楼林立了。人世间的万事万物,无不处于发展变化之中啊。
“听说,你当上厂长了?”石志军再次打破了沉默。
丁秀雅讶疑地望了石志军一眼:“你远在北京,听谁说的?”
石志军不以为然地一笑。“人在北京,心系家乡嘛。老同学的每一点信息对于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何况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