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的铃铃——”电话铃声急剧响起,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显得分外剌耳。田国庆翻转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不情愿地伸出手抓起话筒:“喂,是谁呀?”
“国庆呀,快来吧!”话筒里传来二姐惊恐的声音,“妈妈好像不行了。”
“啊?!”田国庆大惊失色睡意顿消。她推了推卜庆华,“快!去二姐家,妈妈出事了。”
两个人急忙穿戴好,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向二姐家赶去。妈妈素有高血压病,虽然两番劫后逃生,但毕竟已是80多岁的老人了,但愿这次仍能化险为夷。夜深了,马路上基本没有行人,桔红色的路灯下,时不时的会有一两辆出租车急驶而过。田国庆脚下用力,恨不得把车轮子蹬飞起来。前面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她决定违章直插过去。突然,脚底下一滑,自行车的脚蹬子掉了下来!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全身。
到了二姐家,昏暗的床头灯光下,救护站的一位医生抱歉地说道:“快送医院吧。”
市二院的抢救室外,闻讯起来的家人们团团围挤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一位医生走了出来,如实告之:“出血量高达30多毫升,除了手术,别无它法。但老太太年纪太大,手术风险太大。所以建议开点药挂着维持几天,有在外地的子女抓紧通知吧。”
二哥一把拉住医生,追问道:“如果动手术,最好的结果如何?”
“估计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状态。”
妈妈在清醒时就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以后肯定死于脑溢血。这样很好,干脆利落,不拖累儿女。所以,哪天我真病倒了,“你们千万不要花那空钱,让我走得安心些,干净些。”
二姐流着泪告诉大家:“十天前,妈妈过完了82周岁生日,曾高兴地对我说‘我真怕我活不到生日那天,这下好了,九九八十一难我都带走了,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听了二姐的话,大家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兄妹几人商量着,还是遵循妈妈的心愿,让老人家走得有尊严。
叶落归根,救护车向着淮水平稳地驶去。车厢里,兄妹三人轮流举着盐水瓶,凝视着妈妈昏睡着的慈祥面容,内心涌动着说不尽的难舍之情。
“妈——,妈——”二姐握着妈妈温热修长的手不停地轻呼着,“宰相刘罗锅您还没有看完哪,您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二哥一手举着盐水瓶,一手摁住妈妈的被角,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一路上一直泪流不止。
“二哥,我来吧。”田国庆接过二哥手中的盐水瓶,不无遗憾地说道,“只可惜,妈妈盼了一辈子,到底也没能住上自己家的房子。”
这句话可能触到了哥哥的痛处,二哥双手遮脸,忍不住压抑着哽咽了起来。
“国庆,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蕙蕙今年考大学,盖房子的事才受了点影响。别说了,没看二哥心里难过呢吗?”二姐忍不住轻声训斥道。
田国庆的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妈妈过80大寿时双喜临门,储蓄中了两万元大奖。她留下了一点钱,把大部分钱悉数交给了二哥 ,说:“从我嫁到田家就‘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你不是搞了一块宅基地吗?抓紧盖间房吧,有生之年,能在自己家的房子中睡上一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三年过去了,还是毛坯房,没门没窗的,根本不能住人。田国庆低下头,出神地看着妈妈合拢着的依旧浓密的睫毛,依旧高挺的鼻梁,抿紧着的棱角分明的嘴。小时候,从这张嘴里,她听到过多少美丽动人的故事呀!如今,这张嘴怕是再也不会张开了。田国庆的泪水止不住地汩汩而下。
第二天一早,二哥便去邮局,给上海的大哥、大姐发了电报。田国庆和二姐轮换着一直守候在妈妈的身边,眼看着一瓶水挂完了再接上一瓶。
傍晚时分,大姐和大姐夫踏进了家门。田国庆好奇地向他们身后张望着。
大姐说:“别张了。大哥大嫂说了‘刚从淮水回去,不回来了。’”
“你说大哥他们刚从淮水回去?他们为什么不来看妈妈?”田国庆怒气冲冲地责问道。
“他岳母病危,他们赶回来奔丧,结果没死成,就又回去了。昨天刚回,说太累了,就不回来了。”大姐也憋气地说道,“电话里也争不清楚,急着赶车,我们就先回来了。”
二嫂给国鹰和炳臣分别倒了一杯水,说道:“去年好像也回来奔过一次丧,我在街上碰见过大嫂。听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老太太的命真够大的。”
“岳母是妈,亲妈不是妈吗?大哥真是太不像话了!”田国庆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别吵吵,当心妈听到。我们到房间里去说。”二哥提醒道。
“妈妈的溢血量已达30多毫升了,神志都不清了,怎么可能听得到?”田国庆不相信,一面向房间走一面反驳道。
“你们看,”二姐一把拉住了大姐,指着妈妈悄声说道,“妈妈在淌眼泪呢!”
大家止住了脚步,一齐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妈妈:果然,从妈妈的眼角,顺着太阳穴,一行泪水在缓缓地向下滑落!
“不行!”田国庆一跺脚哭着说,“我去邮局给大哥打电话。无论如何,他爬也得爬回来!”
“我陪你去。”大姐一拉国庆,两个人急匆匆向邮局赶去。
“国庆,不要冲动。语气尽量放和缓。只要他们能回来,就万事大吉。”一路上,大姐安抚着田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