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马路上传来洒水车轻快悦耳的乐曲，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可丁秀雅的心情一点儿也轻快不起来，很久以前在农村时那种浮萍般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人便显得憔悴了许多。董事长让她休息几天，她请了一星期的病假，成天窝在床上想心事。
那次从杭州回到苏州的家里，女儿露露高兴坏了。她系上妈妈给买的花绸巾，撑着小花伞，在客厅里学着模特儿走着猫步，夸张地摆出各种造型，逗得茂林和她合不拢嘴。傍晚，茂林也穿上她给买的绸衬衫，一家人结伴逛了观前街，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问题出在回家以后。女儿和父母道了别便回房间复习功课去了，他们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茂林舒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对她说：“雅呀，女儿一考上大学就要离开家了，剩下我一个人多孤单呀，回来吧，凭你一个注册会计师，在苏州，挣的钱不会比当厂长少的。人们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们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应该相依相伴了。”
自己当时是依允了他的。说真的，自己确实也打算回到苏州找一份工作和茂林白头偕老的。可是，接下来，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情缱绻之时，丁秀雅仿佛又飞上了天空，正飘飘地向着那彩虹门奔去。她情不自禁地呢喃道：“石头——”
“叭”的一记，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了她的脸上。
她惊恐地睁开眼，是茂林铁青的脸和喷着怒火的双眼。他压低了嗓音逼问道：“石头是谁？”
丁秀雅惶恐地垂下眼脸，不知如何回答。
叶茂林从咬紧的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愿回来。”
“不是这样的，茂林，我——”
“什么都别说了，”茂林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协议离婚吧。除了露露，我什么也不要。等露露考上大学，你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就这样，他们悄悄地离婚了。
这件事回想起来，丁秀雅依然觉得羞愧难当。自己虽然不爱茂林，但茂林确实是位好丈夫、好父亲，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和他离婚的。唉，说起来单身生活已过了十来年了，但那时，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后有着一扇门，门里有着温存的丈夫和乖巧的女儿。现在不同了，家散了，自己又成了浮萍，无依无靠地漂泊着。一股愧悔的情绪弥漫在心头，丁秀雅的眼泪悄悄地滚落下来。人哪，为什么非得等到失去后才能感觉到珍贵呢？尤为糟糕的是，女儿考上大学时，我该怎么向她宣布这个消息呀？女儿若问“为什么要离婚？”我如果说了实话，我是注定要失去这个女儿了。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昏了头了。呜——
茂林从此再没有来过一个电话。回想以前，哪个星期他不打个长途回来呀？向她夸耀女儿的同时总不忘嘘寒问暖的，搞得她浑身都感觉不自在了。现在好了，自己成了个蔫黄瓜，无人问津了，自在得都快自卑了。
她也知道，女儿正处于冲刺阶段,茂林肯定更忙了。说起来我这个当妈的，除了十月怀胎，连一朝分娩都没能做到（孩子因胎位不正是破腹取出来的）。尽管如此，毕竟血浓于水，女儿见了妈还是格外亲密，这是丁秀雅特别欣慰的一件事。如果女儿知道了离婚真相还能和自己亲吗？我该怎么和女儿开这个口呢？随着高考日期一天天的临近，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丁秀雅的心。叶茂林呀叶茂林，你宠了我半辈子，临了临了，你给我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怕归怕，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的铃铃”，一声声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肯定是露露报喜来了。”丁秀雅颤抖着拿起话筒。
“妈妈，我考上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啦！临床医学专业，要学八年呢。快祝贺我吧！”
女儿那欢快的声音像跳动的音符，是那样的迷人，丁秀雅贪婪地听着。
“露露，妈妈祝贺你。”丁秀雅的声音有点哽咽。
“妈妈，你哭了？”
“妈妈为你高兴。你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
“军功章上也有爸爸的一半。”女儿立即调皮地为爸爸请功。
“是啊，这么多年，爸爸为你付出的太多了，你以后一定要对爸爸好啊。”丁秀雅由衷地叮嘱道。
“妈妈，不许推卸责任哦！我问你，我考上大学了，你们总该奖励我一下吧？”
“当然当然。说吧，想要点什么？”
“我可说了。人人都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在苏州长大，可杭州一次都没去过呢。我想去看看西湖的白堤，拜偈一下民族英雄岳飞的墓，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去游览千岛湖，体验一下与大自然相处的乐趣……哎呀妈妈，你提前请探亲假吧，我们一家人去杭州玩个痛快，那我就真成了天堂里的神仙啦！”
想象得出女儿那眉飞色舞的快乐模样。丁秀雅揉了揉湿润的双眼，不知说什么好。
“妈妈？”传来女儿怀疑的声音。
“是这样，露露，”丁秀雅急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最近我们化工系统正在搞联合改组，妈妈所在的厂很可能要被兼并，因此，每个人都惶恐不安的。所以，妈妈可能陪不了你了。对不起呀露露，其实，妈妈很想陪陪你的。”
“没关系的妈妈，你才不要太担心呢，你是个注册会计师，含金量多大呀，依我看，你倒不如乘机回苏州另找工作呢。这样，有你陪伴爸爸，我走了也可以放心了。”
“鬼丫头，尽打如意算盘。”丁秀雅轻声道。
“妈妈，真的不许担心，小心损坏了美好形象哦.”露露继续调皮地说道，“这样好啦，我来动员爸爸，我们一起去你那儿。”
“不用！露露，别为难你爸爸。”丁秀雅一狠心决定和盘托出，“我们已经离婚了。”
“你说什么？妈妈？！你们已经离婚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一连串发问像一记记重锤击打在丁秀雅的心头。她咬了咬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去年。因为感情不合。我不爱你爸爸。”
可怕的沉默。
半晌，传来女儿冷冰冰的声音：“妈妈，你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恨你！”
“叭”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完了，彻底完了。丁秀雅扑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许久许久以前婆奶的话又猛然浮现了出来“你就是个克星，三天克死了妈，两个月零七天克死了婆爹”，“你左颧骨上的那个酒窝就是个害人的坑”。丁秀雅呆呆地爬坐起来，莫非自己真的就是个克星，任谁跟自己在一起都注定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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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2/26 13:4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