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个子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道:“你也看不惯我这个怂样儿是不是?有一天我没坐车,从大门口向里走,门卫看我靸着鞋,两只裤腿一长一短的,硬是拦着不让进,把我当‘盲流’了。我告诉他住在几幢几号,他就是不相信,跟着我看我进了门才走。真是‘狗眼看人低。’呀”
朱万才嘴一撇表扬道:“嗯,你是钱包鼓了,流氓无产者的本色没有变。”
“哈哈哈”,大家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多么酣畅的笑声呀,我人没进门心先醉了。”石志军夸张地抒着情踏进门来。
史大个子立即一脸严肃地宣布道:“认识的人不许开口,四十年没见面的相互认一认。”
说着话,猴子蒋启功,班长曹新民,矮子倪先后跨进门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个子高高,文质彬彬的陌生人。倪的特征明显,一眼便认出来了。汤士进的目光在石志军和陌生人之间游移了好一会儿也不敢确定谁是石志军。田国庆忍不住指着石志军对汤士进说道:“他就是石志军呀,一路上叨咕着想,真见了面怎么傻眼了?”
汤士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笑着向石志军伸出手说道:“对不起,石志军,40年了,没有眼力见儿了。”
朱万才在一旁调侃道:“我看你是钞票数多了,把眼睛晃花了吧。”
石志军也笑着伸出手说道:“我看士进除了略显沧桑,倒是一点儿没变呢。”
矮子倪早就忍不住了,一把拖过陌生人向卜庆华介绍道:“庆华,这位是——”
卜庆华早已伸出手握住了陌生人的手:“剑锋,怎么会是你?”
剑锋笑道:“我也是回来探亲,刚刚在路上遇见了他们。当年,我就是在倪所在的大队插队的。倪说今天老同学聚会,你也来,邀我一起过来会会。我一想,从恢复高考离开煤矿,我俩也有三十年没见面了吧?就跟过来了。”
卜庆华转身向大家介绍道:“这是丙班的葛剑锋,我俩一起在小煤窑干过。”
大家纷纷过来和他握手。班长曹新民用眼睛点着数,说道:“还差检察长,大谷和老徐,大个子,打个电话催催。”
史大个子马上摸起手机摁了个号:“嗯,好,楼下见。”他转过身对大家说道,“老翦在大谷家呢,大谷的家就在前两排,我们这就下去汇合。老徐呀,在乔家大院作客呢。”
一行人走到小区大门口,曹新民一拉石志军,指着刚刚走过去的一个仰脸豁腮的人说道:“还认识吗?严守义。”
石志军回头又看了一眼说道:“我们班的严守义?你不说还真认不出来了。叫上他吧。”
大个子反对说:“文革遗风还在他的脑子里作祟呢!昨天碰见他我和他提说了今天同学聚会的事,他一听“炮轰”的人多,‘噢噢’了两声就没了下文了。我看算了吧。”
“荒唐年代的荒唐事儿,记它干嘛?带上吧。”
“人家老翦也没像他这么矫情。算了吧,别破坏了气氛。”
饭店不算远,出了大门拐弯向北,就在大马路边上。进了屋子刚坐定,田国庆就从挎包里取出相册宣布道:“我们给大家带来一张40年前的老照片,不知在座的还能不能记起来?”
“什么老照片?”猴子手快,一把夺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惊呼道,“天哪,40年前我还像个孩子!”
大家争相传看着。光头揉了揉眼着急地问道:“谁带老花镜了?这老眼还真他*的有点昏花了。”
卜庆华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盒,取出一只折叠式的老花镜递给他:“150度的,行吗?”
“凑合着看吧。”他戴上老花镜一面看一面评判着,“尽管老了,有人胖了,有人瘦了,但大模样基本没变。哎大谷,把老翦拉过来比一比,我怎么觉得你还长高了?”
大谷笑着回答:“不用比,毕业回乡几个月饱饭一吃,我长了6公分。”
石志军接过相册,戴上老花镜,看一个稳稳地叫出一个人的名字。田国庆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点着头。所有的18个人全说对了,唯独没有认出卜庆华来!田国庆忍不住地抱怨道:“石志军,怎么人人都认了,你就是认不出卜庆华来呢?”
石志军瞟了她一眼,亦真亦邪地反驳道:“想当年,我只不过稍稍胖了一点点你就认不出我来,如今相隔了27年了,庆华的一头秀发也秃了小一半儿了,认不出来不是很正常吗?”
田国庆夸张地一击掌:“我看得改一改了,君子报仇,永远不晚。”
同学们一阵大笑。
卜庆华一捋两个大少角笑道:“我有一个提议,吃完饭,我们去母校看一看,再合个影吧。”
陈庆怀立马响应:“太好了,我现在就把这张老照片拿去翻拍一下,到时候人人带着两张相隔40年的照片回去,尽管大发感慨吧。”
同学们重又激动起来,说如今的县中已经私有化了,不知能不能进得去了。班长曹新民一拍胸脯:“这个关我来攻。”
光头着急道:“人到得差不多就开席吧,肚子咕咕叫提意见了。照相的事边吃边谈。”
东道主陈庆怀立马站了起来,他的心情分外激动。环视了一桌子的人后他说道:“我们这代人,和祖国母亲同生共长,既备受关怀也饱经磨难。特别是当我们刚刚成人之时,便遭遇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我们就像一树尚未成熟的青枣被一竿子打落地面,从此改变了我们的一生。值得庆幸的是,无论多么坎坷,我们都没有退缩,坚毅、执着、脚踏实地地走着各自的人生道路。如今四十年过去了,我想这四十年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老同学诉说。我建议,13个人,每个人都讲一件此时此刻最想说的事,作为四十年后重聚的见面礼。谁先开个头?”
班长曹新民抢先站了起来。“我是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人,所以特别有感触,我先开个头吧。”新民略显苍白的脸颊上两道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两个月前单位体检,查出肺上有个肿块,于是,女儿带着我去了省肿瘤医院复查。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里,我回顾了我的一生。特别是对班里的每一位同学我都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电影。只有一件事,倪,我想当面向你说声对不起。那一年,你在家实在混不下去了,想只身闯扬州,来我家向我借几块钱。我家在镇上,家境也不错,但妈不是亲妈,我连一分钱都没有。每天收工回来,再苦再累,我也得自己做吃的。这些我都不想告诉你,怕给你增加负担。你走后,我偷了爸爸的半瓶酒,一个人躲在灶门口,喝得酩酊大醉。倪,四十年了,这件事一直堵在我心里。”
矮子倪早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感同身受,感同身受。当时,我们都是风筝,谁也做不得自己的主。新民,别说了,往事如烟。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看到同学们关切的目光,曹新民抿着嘴点了点头。“警报已经解除了,历经此事我更加珍惜生命。”他端起酒杯,“这第一杯酒,我祝愿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健康平安,夕阳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