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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健泉说服了她把“这里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女儿。她答应了,但有一个请求。她说,希望能从老师那儿得到女儿的反馈,因为她估计女儿听了以后不会当面对她再说些什么的。而她确信女儿会对健泉说出自己的想法。
三天后,健泉寻了个机会找了她。
“你妈妈把事情告诉你了吧?”健泉看着她,问道。
她低着头,两只手的手指相互交叉着,搅着,半天,抬起头来,看着健泉,说:“是的。”
“那,你怎么想的呢?”
健泉希望的回答当然是,对于父亲,她不再去纠结他的非理性的过激行为;对于母亲,她理解她后来的一切所为。
她没有回答健泉的问题。把头又深深地埋了下去。健泉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对健泉说:“老师,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
没等健泉反应过来,她便轻轻地唱了起来: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这是一首近年来流行的歌曲,健泉自然也听到过。她的音色很好,音准、节奏的处理也把握得很好。健泉听着出了神,也就忘了打断她了。
等她唱完了,健泉才回过神来。他不无感触地说,没错,红尘滚滚,人生在世,何不潇洒走一回?
话刚说出,觉得失口,这不是老师对学生说的话。
她对健泉的话似乎没有觉得诧异,接着健泉的话茬,说:“所以,我觉得我父亲真是一个傻子,即使他想死,也应该找个垫背的呀。他看破红尘,是他的糊涂,我们这些芸芸众生,谁能摆脱人世俗尘?”
健泉简直不能相信,这番话是从对面这个不满十七岁的女孩的嘴里出来的。难道,这就是她那天要找的“红尘”含义的真正答案?这就是她对自己家庭遭遇的全部理解?这就是她对当今社会现象的认识和体验?健泉感到自己对她有一种潜在的担心在慢慢滋长。
健泉把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肩头,随即很快又收了回来。他感觉这肩头是那样孱弱和稚嫩,然而这孱弱和稚嫩里却又有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把自己紧紧地吸引住不能解脱。他感到自己现在所有的举动都已背离了他的初衷。他本来不愿意介入其中,可现在却已经陷入了一个漩涡而不能自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孩还是因为她那淡雅忧柔的母亲。
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对健泉说了下面一番话:“老师,谢谢您对我的关心,请您不要为我担心,我只是说说而已,我会控制好我的情绪的,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请您告诉我的妈妈,我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不会再怪她的。我会专心念书,努力学习,争取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不辜负她和老师的期望。请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
就像第一次家访一样,她又把健泉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健泉再也无言以对,他笑了笑,说:“好,那就好,希望你能这样。我想,你妈妈会放心的。”
结束时,她又对健泉说了一句:“老师,我家的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讲啊。”
健泉忽然觉得这句话刺伤了自己,他不由负气地说:“你看我有对谁说过吗?真是的,你家的事我还不想知道哩。”
她愣了一下,随即马上说:“啊,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不该说这句话的。”
健泉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旁飞快地亲了一下,转身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