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阳并不害怕秋后算账,但有的人却偏偏喜欢搞秋后算账。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搞秋后算账的人,通过算账,他能进账,他能有收益。他何乐不为呢?长此以往,尝到了甜头,他自然乐此不疲。庆幸的是,陈晓阳并没被算进来。倒不是在他身上无账可算,而是他目前在政治上对任何人还构不上威胁。说白一点,他还没成为算账人前进路上的障碍,没成为算账人政治上竞争的对手。但并不庆幸的是他的三位好友肖大夫—肖建国、刘国琛和杨国华,被算计上了。有人说他是漏网的鱼。吴科长的话没说错,他们四人在一块时,唱主角的常常是陈晓阳。为此,麻子私下对人说,“四人帮”倒台了,为什么湘南机械厂的小“四人帮”只抓三个,而要放走主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算账的时间太长,竟在半年以后才公布算账的结果。
自这次谈话半年后,肖建国、刘国琛、杨国华连同其它的嫌疑犯在同一天的深夜被请进了“学习班”。这个班可办得久,这种学习真的是耐人寻味。九个月的与世隔绝,九个月的抛妻别子,九个月的捡讨与悔过,谁受得了呀!受不了你也得受!谁叫你长子在矮屋檐下,不低头能行吗?!当他们三人蓬头垢面回到厂里时,陈晓阳的女儿陈昕差三天就滿百日了。
这一天,正好是肖大夫的三十寿辰。几个臭味相投的人不改初衷,又凑在一起吟诗作赋了。这一次杨国华不愿参加。他的理由很简单:不愿将坐牢的晦气传染给陈昕。先是肖大夫给陈昕的祝福:“蓓蕾迎日出,花开喜今朝。百日摇篮曲,化作巾帼娇。”听了肖大夫的诗,陈晓阳开玩笑地说:“看来这九个月的学习班没白办呀!你的文才大有长劲,看样子今晚要文期酒会了。”
“说得好,我也来湊一湊热闹。”说完后,刘国琛也当场赋诗一首:“蕾吐破殘夜,诗意正珊阑。馨香方百日,极目小摇篮。”
陈晓阳一听两人的诗句知道是有备而来,便打着哈哈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吟诗在上头。”
肖大夫不但不买他的帐,反而戏云:“不要在我们面前来这一套。要知道,你是青山居士,而不是青莲居士!”
“你看看,关了这么久还没关掉你的锐气。看来还得要关个三五年才合格。”陈晓阳高兴地说。
“尽胡说!”李春玲一面给他俩倒开水,一面抱怨陈晓阳没管住自己的嘴。
“他不胡说,谁胡说?他已经是上过展览的人了,还本性难移。今天倒让人开眼界了,一百步竟然笑起五十步来了。”肖大夫说话一点面子也不留。
“好了,好了,我献丑就是了。经过你们的启发,我偷得一联:摇篮闻曲生殘夜,素笺迎新入旧年。”
“没有了?”刘国琛追问了一句。
“没有了!好话被你们说尽,好诗被你们吟尽,我也被你们逼得江郎才尽。”陈晓阳两手一摊,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来。现在轮到刘国琛开叫了:“我不管你是才尽,还是柴尽。肖大夫三十寿辰的诗我都作和了,你难倒想赖帐不行?”
“那我先洗耳恭听。谁先来?”陈晓阳想点将了。
“你这不是一句废话!今天是肖大夫的三十寿辰,自然以他为主嘛!”刘国琛顶了一句。
“好好好,今天我算服了你俩了。闲话少说,诗归正传。建国兄请!”陈晓阳有意把书字改成了诗字,并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肖大夫也没客气就吟了起来:“末立三十土与尘,愧为江畔下愚人。拙挥小楷索佳句,笑指长空飞彩云。铁骨铮铮托红日,丹心耿耿战阴魂。关山万里铺胸内,满地秋英染锦程。”
“好诗,好诗。你的呢?”陈晓阳击掌叫好。
“我的和诗比肖大夫的诗要差一点。”刘国琛谦虚一句后,也吟了起来,“莲出污泥末染尘,何言愧作愚下人。三旬华诞书佳句,七寸神毫聚彩云。耿耿丹心迎旭日,威威正气扫妖魂。黄花含笑飞窗内,香伴鲲鹏万里程。”
“主诗好,和诗好,春兰秋菊,叫人心花怒放。看来今天我真的要出丑了。不过好丑也得见公婆面。”说完了客套话,陈晓阳出口成诗,“李杜回眸喜后尘,我辈不是蓬蒿人。权借大地录佳句,巧使蓝天缀新云。下笔千言頌红日,行文万里诛黑魂。一株黄花育胸内,三十而立笑征程。”
肖大夫听后伸出大姆指高兴地说:“高,实在是高!刚才还谦虚说自己江郎才尽,现在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了。我与国琛自愧不如。”
“不,无论是炼字炼句,还是意境,你俩要高出一头。我只不过快一点而已。”陈晓阳实话实说。
“别假谦虚了,过于谦虚就等于骄傲。”刘国琛站在肖大夫一边。
“满口饭可以吃,满口话就别说了。知道你们秉性的,能理解为推诚相见。不知道的人就会指责你们几个臭鱼烂虾在相互吹捧。”李春玲笑着出来当评判。
“嫂夫人一槌定音。看来三国归晋了。”刘国琛意味心长地说。
“你这话又从何说起?”肖大夫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三个男的口枪舌战的,谁也没说服谁。最后嫂夫人一句话就捡了我们的场。我们三个岂不成了魏蜀吴,被这个女司马懿一统天下吗?”刘国琛解释说。
“好一个三国归晋新说!”肖大夫立马投赞成票。陈晓阳看到他俩那高兴的样子,略有所思,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欲言就止。他反常的举动被肖大夫看了出来:“怪哉,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刚才国琛的比喻提醒了我。突然间我也有了一个三国归晋的想法。算了吧,不说也罢。说出来空增烦恼。”陈晓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刚才听了国琛的三国归晋新说,我们高兴得很。再听你一个三国归晋故事新编,撑不死的。最多也是一喜一忧,一正一负平手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不说再不放,我们就告辞了。”肖大夫的杀手锏真厉害。
“好好好,别生气,我说就是了。”请将不如激将,陈晓阳只好把藏在肚子里的新编三国归晋的故事讲了出来:“话说在湘江之滨有一工厂号湘南机械厂。在该厂的青年人王国中有三位风流倜傥的才子,三国鼎立,有如当年的魏蜀吴一样。这三位如鹤立鸡群,引来了蝶舞蜂狂。他们三位不仅人长得好,才干也好,其本职工作也数一不数二。厂部欲从中选一为厂团委副书记,也难取舍。这三位得知后,也跃跃欲试。岂知鹬蚌还没相争,渔翁就得利了。套用国琛刚才的说法,三国归晋了。这三国就是肖建国、刘国琛、杨国华。谁叫你们三人名字中都带国字?那么渔翁是谁?自然是一个名字中带晋的人,要不然怎么叫三国归晋呢?晋者,麻思晋也!不知道我的故事是编的,还是现成的?不知道能否给你们有所启发?但愿我这不是在杞人忧天。”麻思晋就是保卫科的麻干事。他的父亲曾在閰西山部队当兵,解放战争时投诚了解放军。为了让孩子们记住自己的老家,他的父亲便给麻干事兄妹分别取名为:思晋、倩晋。
“呵!”肖大夫与刘国琛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叹!纸糊的窗户,一点就破。他俩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思前想后,前因后果不都在其中吗?
“蜀中无大将,廖化当行。把我们三人送进了学习班,矮子里面拔将军,自然是麻思晋的了。一石两鸟,这个麻思晋够狠的了。”肖大夫恍然大悟。
“在‘学习班’里我就同你分析过,一切都是麻思晋搞的鬼。你还不相信,说什么我们三人是同班同学,现同在一个工厂,兔子不吃窝边草。现在怎么样!他干这种事还干得少?要不然同学们都不叫他的名字的,大家都叫他‘麻子’!十麻九坏,还有一个在学坏。说死火了!”刘国琛愤愤不平地说。这三个人当中只有刘国琛当了九个月知青。
“这个外号取得好,名如其人!我怎么没听到你们这样叫他呢?”陈晓阳感到很奇怪,便忍不住发问了。这三位是第一批招工时就进厂了,要比陈晓阳要旱两年进厂。
“这还不怪肖大夫?刚进厂时,麻子找到了他,要他来做我的工作,说什么现在进厂当工人了,儿时的外号就不要再叫了;我们三人来自一个学校一个班,要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就差那么一点,没搞‘桃园三结义’了。这倒好,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麻子就是麻子!我一定要让麻子的外号响遍湘南!”刘国琛大有此仇不报非君子的之意。
“难怪刚才我遇到了杨国华,他劈头盖脑地说了一句,这都是你的好朋友干的好事!”肖大夫接过话来,“台上握手,台下踢脚。当面吹捧赞扬,背后猛打黑枪。这就是麻子的性格呀。今后我们也要防着一点。要不然被他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刘国琛顺便向大家透露了杨国华要调走的消息:“昨天杨国华也暗示了我,说我们的遭遇是麻子恩赐的结果。他坚决要求调走。他说湘南机械厂用奴才,不用人才。有麻子在,正直的人永无出头之日。现在麻子是有功之臣,我们却成了带罪之身。他还说,树挪死,人挪活。惹不起,躲还躲得起!看来他去意已决。”
“走是对的!国华说得没有错。不过我倒不赞同现在就提出调走的要求。现在的处境谁敢要你?既然无人要,何不按兵不动。我倒想赠国华一首朱熹的《观书有感》一诗‘昨夜江边春水生,蒙冲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你们说如何?”陈晓阳就点子多。
“哈哈,好一个韬光养晦!”肖大夫拍手叫好。
“此中之妙,只可意味,不能言传!”陈晓阳又叮嘱了一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来不愿与小人为伍,又想干出一点名堂来的人,必须选择时机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也不失为一着好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