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为难了。陈晓阳也认为惹不起,可以躲得起。但事到临头了,你想躲都没法躲,只有硬着头皮顶!一九七七年九月十八日陈晓阳的女儿陈昕出世。一九七九年七月十四日陈晓阳的儿子陈旻也降临人间。玉女金童,陈晓阳李春玲夫妇好不喜欢!玉女金童,令湘南人好不羡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总有那么一些不合情理的事要发生;总有那么几个人要干见不得阳光的事。你快乐,他悲哀;你兴高采烈,他就咬牙切齿!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陈晓阳又独占鳌头?湘南机械厂生二胎的人多着呢。但别人不是生两个男孩,就是生两个女儿。偏偏你陈晓阳家生一男一女,花色品种都齐全了,而且还是一百分:女儿在前,儿子在后!不找你的霉头找谁的霉头?不拿你出气拿谁来出气?不给你泼点脏水给谁泼?杀鸡骇猴,杀一儆百,不拿你来开刀拿谁来开刀?想不到陈晓阳又成了反面教材和反面教员了。
上课的教室就设在厂工会办公室。党政工团的负责人济济一堂。政工部的金部长这时已是党委副书记了,保卫科的吴科长此时已提拔为厂工会副主席兼办公室主任,麻子已经是厂团委副书记了。当然也少不了有几个干事在一边摇旗呐喊。陈晓阳心中暗暗发笑,几个副的怎能对付我这一个正的呀。我可是一个正师级(正牌司机)人物哟!唱主角的自然是吴主任了。他与麻子都是有功之臣才得以提拔的,当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陈晓阳,我们找你来,你知道这是为什?”官当大了或者说当久了,就免不了一口官腔。吴主任官腔十足地发问。
“不知道!”陈晓阳惜字如金。
“当真不知道?”吴主任显得有些不高兴了。
“当真不知道。我又不是当官的,怎么知道你们当官人的事?”陈晓阳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你想当还当不上呢!”麻子在一边答腔。
“那也不见得,当年在厂宣传队时我不就当过管你的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事关人格与尊严,陈晓阳会以牙还牙的。
“那算什么官?那是临时性的。只有厂里下了任命书的中层干部才算官。”麻子趾高气扬地说。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请注意有初一就会有十五,有临时的就会有长时的。”陈晓阳不卑不亢地说。
“那也不见得,我就不相信。”麻子把话说死了。
“不信你就等着瞧好了!”陈晓阳适可而止,没说出那一句难听的话,“你这种水平的人都能当官,我要当官还不是一二三的事!”金书记虽然一言没发,但对陈晓阳这一番表态却暗暗称奇,暗暗叫好。
“好了,好了。别扯远了,我们言归正传。陈晓阳你破坏了计划生育工作。你难道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吴主任真的是开门见山了。
“我没有破坏计划生育工作。我没有错!”陈晓阳回答得很干脆。
“你生了二胎,难道还不算破坏计划生育,还不算犯错误?”吴主任挑明了话题。
大出所料,陈晓阳根本就不认这个帐:“生二胎有什么错?谁说的是破坏了计划生育?毛主席和周总理都说过:‘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我生两个正好,谁敢说我错了?”
“那是过了时的皇历。现在实行的是独生子女政策。”麻子在一边冷嘲热讽。
“哼!”陈晓阳发出不屑一顾的声音。但略经思考后,他决定反击这种谬论:“我们暂且先不去评价独生子女政策。只想问一问这一政策是什么时间公布的?”
“从今年七月一日公布的。”麻子又抢先回答了。
“好,说得好!我们党的政策一贯就讲指导性,连续性,可操作性。党的政策不是过了时的老皇历,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是错误的。在执行党的政策过程中,我们要讲究她的时效性。换句话说,就是不能用今天的政策翻过去的案;不能用过去的政策来衡量今天的事。吴主任你说我这种看法是不是正确的?如果不正确的话,我就不说了。”陈晓阳把球中踢给了吴主任,也等于间接打了麻子一耳光。
“你说吧。”吴主任无可奈何地说。
“那我就说了。”陈晓阳象是得到了批准似的,“众所周知,独生子女政策是今年七月一日才开始公佈实行的。而我爱人生第二胎的时间是七月十四日。谁都知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从怀到生不是一天一晚的事。所以说在我爱人怀上第二胎时,甚至到快足月了,还没有独生子女这个政策。这怎么能说我们违反了这个当时还没问世的政策呢?刚才大家都赞同我所说的党的政策的指导性连续性和可操作性。说得通俗易懂一点,我爱人在七月一日以后怀上了第二胎,这才叫违反了独生子女政策。我们总不能去干削足适履的事吧。那就太殘忍了!我总不能在七月一日这一天,要我爱人去破腹取子,并将其弄死吧。这可是犯法的行为。你们是在执行党的政策,而不是在执法犯法,更不可能逼我去犯法呀!既然我一没有违法,二没有违反政策,又何错之有呢?”
“不怕你讲出花来,登户口这一关你总过不去。”麻子到底是当过保卫干事的人,三句话不离本行。
陈晓阳看了麻子一眼,觉得他太不自重了。逼得陈晓阳不得不说上他几句,否则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姓什么了:“亏你还干过几个月户籍干警,怎么尽说外行话?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都有生存居住的自由权。既然有生存的权益,我们就有生小孩的权力。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生小孩一没违法,二没违反政策,为什么不给登户口?根据户籍法,亲生儿女的户口隨母走。何况我夫妇二人均在湘南工作,都是城市户口,你有什么理由不登?我忙完了这几天,就去登户口。我看谁有本事不给我登!你们总不可能置党纪国法于不顾吧!总不可能干执法犯法的蠢事吧!”陈晓阳几句话就把麻子说得哑口无言了。
吴主任一看风向不对,立即转移了话题:“根据厂部有关规定,你今年加工资和领取奖金的资格取消了。”
“这是你们的土政策,我奈你们不何!没有就没有吧。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我想得开。如果人人都能听党的话,都能按党的政策办事的话,我们的国家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陈晓阳毫不示弱地说。
“你不要老以为你是对的。独生子女政策是正确的。马寅初的人口论还是有道理的。”麻子不阴不阳地说。
一听麻子提到了马寅初的人口论,陈晓阳就气不打一处出:“既然你提到了马寅初的人口论,那我也就人口问题谈谈我的看法。那些年我们片面地强调人的因素,认为只要有了人,一切事情都好办,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忽视了社会资源与经济发展。加之在人们头脑里殘存的多子多福封建思想在推波助浪,造成了人口增长与国民经济增长的比例严重失调,妨碍了社会的进步。这就是我们没接受马寅初人口论而付出的昂贵学费。但我们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不能因批了极左,而变成了极右。我们的政策为什么老是在左右摇摆呢?什么时候我们的政策能中规中矩,那就谢天谢地了。当然有好的政策还得要下面的歪咀和尚不把经唸歪了。马寅初的经现在又被念歪了。马寅初提出来要控制人口的增长,而我们现在的作法是取消或者说消灭人口的增长。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当我们的孙辈长大成人后,离世的将是四个老人。如此类推,若干年过去后,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们想过没有?也许有人会说人口减少了与我们关系不大。我说关系大得很!细想一下,在座的各位只要不是短命鬼,按正常的七十三、八十四来计算的话,当你的孙辈长大成人后,他(或者她)一个人最多的时候要照顾六个老人。请想想,他(或者她)能照顾得过来吗?当我们的社会进入到了老年社会后,不但劳动力成了最头疼的事,我们也成了社会的包袱。请问在座的各位有何想法,怎么办?到那一天我们再来埋怨和捡讨今天的政策?我们的孙辈会埋怨我们,会指责我们:爷爷奶奶您们怎么这样傻?这么简单的结局都预见不了?能预见,你们为什么不指出来?你们只晓得明哲保身,却不顾我们的万般无奈!古人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在倒好,爷爷奶奶挖坑,害得我们跌跤。请各位想一想,到那时我们真的是无言以答,无地自容了。无可讳言,从长远的战略上讲,生两个正好!”
“这么说你就是战略家了?”麻子又挖苦了起来。
“谢谢你的夸奖。说我是战略家,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陈晓阳当仁不让,“说一句题外的话,到那时我们的社会中既没有兄弟姐妹可言,也没有姨娘姑妈可叫;既没有叔伯之称,也没有舅舅可喊。这是一个令人心寒的社会;这是在全世界都称得上畸形社会。你们愿意见到这样的社会吗?我相信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说一句也许你们不爱听的话,当我们即将离开人世时,只要我们一想到我们的孙辈孑然一身,形单影只,你能毫无挂牵走得安然?不要自欺其人,我们的心都是肉长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如果我们都能出于公心,自觉地站在战略的高度上对待党的事业,对待祖国的前途与命运的话,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那时真的不必杞人忧天了。”陈晓阳说完后,室内好一阵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谁也不好说话。原本是想让陈晓阳来受受教育,接受批评的,现在却事与愿违。陈晓阳却给这些老师们上了一课,狠狠地上了一节好长好精彩的课。没有备课的人给精心备了课的人上课,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精心备课的教案与陈晓阳精彩的演说相形见绌,实在拿不出手,实在见不得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