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陈晓阳答应下来的事就会将它做得最好。白天他仍旧去驾校上课,晚上回到斗室里写承包方案。说起他的斗室来,又少不了有满腹的牢骚要发。厂里修了五栋新楼房。在分房方案中明确无误地写道:“本次分房的主要对象是住房困难户和拥挤户。”拫据这一宗旨,陈晓阳认为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分到新房。可是名单公布后,并没有他。他大怒之下冲进了正在召开厂分房领导小组会的厂部小会议室,要求分房领导小组给一个说法。分房领导小组由厂党政工团各部门副职组成。这里面自然少不了有工会的吴主任、团委的麻副书记。见陈晓阳不请自来,第一个要给他下马威的自然是麻子了。麻子是不会放过任何逞能的机会的。尽管他与陈晓阳交手屡战屡败,但仍旧壮大胆子屡败屡战。这大概是应了那句老话:狗改不了吃屎。
“你来干什么?我们在开会,请你出去!”麻子也学乖了,语气虽然显得严厉,但毕竟还用上了一个“请”字。
“对不起,我只躭误各位领导一分钟时间。”陈晓阳真诚地抱歉。
“不行!一秒钟也不行!我们在开会,你不要来捣乱好不好?”麻子的口气有点不对劲。
“我是来反映情况的,不是来捣乱的。何况仅仅躭误一分钟时间。就算是捣乱,一分钟能捣多少乱,就能乱到什么地方去?”陈晓阳仍旧心平气和地说。
“你一钟,他一分钟,我们这个会还开不开?”麻子开始打官腔了。
“正是因为你们在开会,我才找上门来。要不然我一个一个的去找,一个一个去说,那要到何年何月?现在当着各位领导的面一次说清楚了,岂不皆大欢喜?”陈晓阳不急不忙地说。
“谁跟你一起喜?喜从何来?”仍旧是麻子一个人在对付陈晓阳。
“有问题的人,问题解决了,自然欢喜。替别人解决了问题的人,见问题解决了岂不更喜?当然啰,你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思想境界比我们普通老百姓要高一点,不与我们同乐也没关系。”陈晓阳挖苦人的功夫真是到家了。
“好了,好了。别扯远了。情况还没反映,一分钟早就过去了。”吴主任出来打圆场了。他知道,既然让陈晓阳闯了进来,不让他说是不可能的了。陈晓阳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谢谢吴主任,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一次分房子,为什么没有我的份?”陈晓阳为了节约时间,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
“没有就没有!哪还要那么多理由,哪还用得着一条条的给你解释?方案在那里,你又不是不认得字,难道还要我唸给你听?你曾号称湘南才子,难道连一个文件都看不懂?”麻子臭起人来也从不要打草稿。
“正因为我也认得几个字,也看懂了文件,我才斗胆来向你请教的。”陈晓阳把“你们”换成了“你”,不想得罪太多的人。
“你不请教我也会告诉你。在文件的第一条就开宗明义地写道:‘本次分房的主要对象是住房困难户和拥挤户。’我相信只要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就能看得懂文件,就用不着来请教。”麻子趾高气扬地说。
“我水平是低。我还得要不耻下问,何为困难户、何为拥挤户?”陈晓阳毕恭毕敬地请教。
“这还不好解释?所谓拥挤是指人口多,而住房面积少的家庭。所谓困难户是指住房面积相等的情况下,有三代同堂的。你把家庭人口去除住房面积,得到的商越小,就说明越拥挤。明白了吗?会做除法吗?还要不要我教你?”麻子毫不客气地教训了起来。
“啊,要用除法?我明白了。谢谢你,不用教,我会做除法。”陈晓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会做了,你就走吧。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开会。”麻子再一次下达遂客令。
“唉,我还是有点弄不太明白。你看看,我们家五口人住三十五平方米的房子。照你刚才告诉我做的除法,得出的商是七。而那些三个人住三十三平方米房子的人,得出的商是十一。这十一比七大呢,还是比七小呢?如果这十一比七要大!那么他们怎么称得上拥挤户?不是拥挤户又怎么能分得到房子呢?这十一比七大,连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知道。为什么你就不知道呢?我分不到房子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连小学一年级的数学题都不会算,或者说都算错了的话,那就贻笑大方了。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这也是我要虚心向你请教的地方。请给我解释一下好吗?”陈晓阳露出了底牌。
“这个嘛,这个,这个问题嘛,有些问题嘛,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具体对待嘛。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问题要灵活处理。”麻子根本就没想到陈晓阳在扮猪吃老虎,在一阵吃惊后,开始了避实就虚。
陈晓阳也借机乘虚而入,箭不虚发:“你说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观点我同意。有些问题要灵活处理,我也同意。但怎么去灵活处理呢?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作了。这里面存在的变数可大啦。但你再怎么灵活也不可能灵活到十一比七小!你再怎么处理也不可能将十一处理得比七要小!我不怕你能说出花来;我也不怕你能想出怪招来。十一比七大,这是铁的事实。这是一个公理。这就是真理!不管你具体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分析得怎样具体,总不能具体到将十一小于七来对待吧!”
眼看麻子就要败下阵来,救场如救火,吴主任有点儿急不择词了:“你违反了计划生育。”
“对!主任提醒得对!还是主任站得高看得远。政策水平就是比我们高一大截子。”麻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后,还忘不了要拍马屁,“你不想想,你是一个违反过计划生育的人。有了这个具体情况,才得出这个具体结论的。”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陈晓阳才不买这个帐,“你在这里信口开河、信口雌黄!你在这里蓄意撒谎,歪曲篡改文件!通篇文件没提一句有关计划生育的事,你怎么硬要搞拉郎配,硬要牛胯里扯到马胯里?你安的什么心?我们之间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你当你的官,我开我的车。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没挡你的道,也不会去挡你的道!我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三没有文凭,四没有职称,不可能,也不想构成对你的威胁。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总想对我赶尽杀绝?难道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好好地谈一谈?难道你就不能容我在湘南机械厂平静地生活下去?共产党员的胸怀是宽阔的。你是一个年轻有为,有发展前途的共产党员,你的心胸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开阔一点呢?”陈晓阳心中的话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趁机将麻子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小陈,冷静一点。别再说了。”金副书记担心陈晓阳说出一些更不理智的话来。
“书记谢谢您的关心,请让我把话说完。我决不会无理取闹,就是有理,我也会理让三分。说什么我是一个违反了计划生育的人。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早在我儿子出世时我就说过我没有违反计划生育工作。在座的几位领导当时都在场,声犹在耳,怎么这么健忘呢?七月份生的小孩,七月份就登上了户口,在法律上也证明我是对的。你们怎能熟视无睹呢?退一万步来说,我们置国家的户口于不顾,将我儿子除名后,我们家还有四口人。三十五除以四,其商为八点七五。八点七五还是比十一小呀!何况我家还是三代同堂。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你们拍一拍胸,凭天地良心说话,我们家到底有没有资格分得到房子?你总不可能将我母亲也除名吧。在座的各位都是娘生父母养的,为人子,尽孝道也是经地义的事。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这么狠心吧!”
麻子哑火了,吴主任不吭声了。金书记只好出面收拾殘局:“小陈,这件事是我考虑得不周。我是这次分房领导小组组长,对出现的偏差,我负主要责任。你也不要着急上火,给我们一点时间和机会,我们会尽快纠正偏差的。”
“书记,您千万别这样说。有你这番心意我就知足了。”不争馒头,争口气。陈晓阳是一个服理不服蛮,服软不服硬的人。他自进厂以来就对金副书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现在金副书记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常常以刘禹锡的《陋室铭》来自嘲自己的斗室。他的斗室里的确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过去也曾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牘之劳形。”但今天却要伏案疾书了。谁叫你画蛇添足,在“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后面还要加上一句:室不在大,有书则神。他用的是这个神字,而不是行字或者成字,其意不言自明!当然,这个书字也是大有讲究的。既代表能看的书,也代表书写的书。书神,神书,这就是陈晓阳的追求!无论是读书,还是书写,都得要神而明之,存乎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