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篇小说 浪花层层

 

      每天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渐渐抹去了我刚来时心头的阴影。生活虽然平淡无奇，可却是我今生今世难以忘怀的。

      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苦闷的生活度日如年；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眨眼之间，一年就很快地过去了。随着政治形势在微妙之间的变化，母亲离开五七干校回到了城里。家里有亲人了，我也将随着母亲离开生活学习一年多的农村小学，离开待我恩重如山的姥姥家回到城里继续读书，我的心里酸酸的。

      八月末尾的一个晴朗的上午，天空像海水一样湛蓝，秋风把广袤的田野刮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高粱红了，玉米黄了，棉花白了，整个平原就像是彩霞映射下的缤纷的大海，一个个小村庄，犹如漂浮在海上的小岛一般。这一天，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即将离开姥姥家，几天来心里总是乱乱的……

      “妈，爸爸，这两年老钟进了大学习班，不能回家；我也进了干校，吃住都在那；建华的亲舅舅、舅妈又容不下他，这一年多孩子多亏了你们的照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了。妈、爸爸，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他的亲姥姥、亲姥爷。建华，你听见了没有？”母亲眼里闪动着晶莹泪花，动情的说着，最后，将眼光盯住了我。

       此刻我依偎在姥姥身边，心中充满着留恋。听到母亲的叮嘱，我的鼻子也酸酸的，仿佛长大了许多。用一种像是成人口气说道：

      “妈，这不用您说，他们本来就是我的亲姥姥、亲姥爷。”

姥姥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慈祥的眼睛里流泻出疼爱，片刻，抬起头来对母亲说：

      “孩子，瞧你说的，从二丫头跟你拜干姐们儿那天起，咱们就是实在的亲戚了，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那就远了。行了，如今你们的罪也该受到头了，就什么也别说了。说到底，还是城里比咱们农村强，小建华回去念书我也放心，记着，别再让孩子受委屈了。”

     听到这里，我的泪水一下涌到眼眶，带着哭腔扑到姥姥怀里：

    “姥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们！”

姥姥的眼睛也湿润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颤颤巍巍地说：

    “傻孩子，你还小，好多事儿还不懂，可你要记住，别人再怎么亲也不如自己的妈亲！听姥姥话，跟你妈回去吧。回到城里好好念书，长大了做个有出息的人。往后啥时候想姥姥、姥爷了就过来看看。”说完，又用手绢擦了擦眼角。

      这时，一向少言寡语的姥爷磕了磕烟袋，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建华，听你姥姥的，跟你妈去吧。往后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这儿就是你的家。”

      姥姥家里家教很严，老舅和老姨都还没有成家，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只有三舅已经成家立业，笑着说：

     “大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一年多建华在这儿，只要没受什么委屈就行了，你也别再说客气话了。看眼下这形式，我估摸着大姐夫也不会老在大学习班里呆着，出来是早晚的事，等到你们一家团圆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母亲撩起衣襟轻轻试了试眼角，声音有些颤抖：

     “妈，爸爸，还有弟弟、妹妹，我就啥也不说了。建华要跟我回城里了，他在这儿一年多，肯定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没啥可表示的，这儿有二百块钱，看看家里该添点什么就添点什么。”说着，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沓十元的钞票。

      姥姥一见，那张慈祥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给我收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把你妈看成什么人了？我问你，咱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用得着这一套吗？”

      姥姥真生气了，话也说得很重，我在这儿一年多还从没见过慈祥的姥姥生过这么大的气，瞪大眼睛看着她。母亲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幸亏三舅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的说：

     “妈，看您，生这么大气干啥？我大姐这不也是好意吗。大姐要说你也是的，咱们一家人还用这样吗？我知道如今大姐夫在大学习班里面，一个月就发点生活费，你们过得也不怎么宽裕，快把钱收起来吧，别让妈着急了。”

     没有血缘，却心与心相连。拒绝钱财，是情和情相融。

妈妈接儿要回家，

心中感激实在大，

拿出二百表心意，

人家坚辞不收下。

      面对当今为了财产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一家人屡上法庭，我常常怀念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情。

天壤之别啊！

但愿“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当中。

 

      听了三舅的话，母亲心中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是啊，自从父亲进了大学习班，不仅不允许回家，就连工资也停发了，一个月只给十五元生活费。家里就只靠母亲五十多元的工资维持着，比起从前来，过得自然拮据了许多。日子紧吧一点还能克服，最难熬的是一家五口天各一方，分开在四个地方，多少有那么一点骨肉分离的味道。经三舅一提，又触到了母亲母亲心里的痛处，她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当时我还体会不到大人的心情，还在要离开姥姥家的感情中纠结。

     “老舅，老舅，等我回到城里，您会经常来玩吗？我们到地里去打鸟、逮蚂蚱，还去看电影。”

      我从炕上溜下来，又缠住了老舅。老舅轻轻地揽住我的肩头，轻轻一笑：

      “行，有空我一定去。不过回去以后，你可一定要好好念书。到时老舅可要看看你学的咋样。”

      “放心吧，老舅。我会的。我等着您。”我*在老舅身上，一双稚嫩的手，抓住那双长着厚厚老茧的手，声音伴着真情颤声道。

      手有意手有情，掌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都被融化在浓浓的亲情之中了。这时我那个俊俏的、与我同龄的小老姨走到我跟前，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直到四十多年过去了，她的话一直镌刻在我的心中：

   “建华，别忘了这个家！”

      呵，人间因为有了爱，才会在寒冷的冬天燃烧出火一样的热情；世界有了爱，才会呈现出温馨和绚丽，让我们沐浴在七色光里。磨难让人们过着无奈的生活，然而只有历经磨难，才会懂得感恩，懂得珍惜，才会在任何环境下保持一份好心情。

      回到了久别的县城，又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学校，此时正值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时候。管理我们学校那位年近七旬、玻璃花眼睛的老贫农，居然是曾经受过我家恩惠的一个老人。

      当母亲领着我来到学校时，老人透过浑浊的玻璃体，稍稍地打量一下我和母亲，居然认出了来人是谁。他摸索着推开椅子，颤颤巍巍迎了过来，语气不连贯地说道：

      “秦同志啊，看看，有啥事您说一声不就行了，咋还还自己过来了？真是折杀我老头子了。”

      母亲赶紧客气道:

     “李大爷，看您说哪去了。这些年了，也没有看过您老人家。这不是我儿子又回来了，还得在咱这上学，听说是您老人家代表贫下中农管理学校，这不就找您来了吗？建华，快叫李爷爷。”

说真的，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位李爷爷时，幼小的心灵暗暗发笑，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嘻，原来这就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

      不管谁管理，反正到了什么年代都一样，那就是只要有人一切事情都好办，有了这座靠山，我回来之后，虽然觉得日子索然无味，远比不了在姥姥家，但再也没有受到欺负。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之间一年又过去了，碧绿的麦田经过夏日火一般的烘烤，在一个晌午之间由绿转黄，成熟了。整个田野就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样，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被染成一片金黄。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我的家里也否极泰来，悄然发生了变化。正如三舅所预料的那样，这一年，父亲终于出来重新工作了。虽说由当初的县委第二书记变成了农林局局长，可毕竟恢复了工作，而且补发了被扣的全部工资。当初从家里抄家抄走的东西也都归还了，家里一切又恢复到以前一样。

      一年一度的麦秋假到了。这一天，母亲回到家里，中午吃饭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悦告诉我：

     “建华，你不是老念叨姥姥、老舅吗，下午我就带你去姥姥家。”我一听，高兴得险些蹦起来：

     “真的？太好了！”

     “看把你美的。不过我可告诉你，这次去你要准备受点儿罪。知道吗？解放军医疗队到你姥姥村里巡回医疗去了，听说他们用针灸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我打听了一下，他们说口吃也可以用针灸试试，你就在那住一个假期，让他们给治一下试试。”

      四年之前我生了一场大病，连续一个多星期高烧不退，人也昏迷了好几天，险些翘了辫子。病好之后，便落下来口吃的后遗症，为此在外面常常被人奚落取笑。这次得到这个消息，母亲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我一听，吓得脸都绿了。我自幼身体素质不好，三天两头有病，是医院里的常客。每次有病，我最发怵的就是扎针灸，太疼了。一听说这次要扎上一个假期，脑袋顿时大了。可是没办法，谁让自己有这样的毛病呢？        （未完待续）

     针灸真能治好不少病，我小时得了关节炎，就是扎针灸治好的。

回城复学有人帮，

不久父亲也解放，

麦秋假中要下乡，

针灸治疗口吃恙。

      记得那时多少医者为了攻克疑难杂症，冒着风险在自己身上试针，真的好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