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知青长篇文学小说《永远的北斗星》

       天上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吃完晚饭坐在场院里，看着这没有一个星星的天空。天上黑黑的，像一大块黑布蒙在了整个大地的上空。除去场院以外的地方我什么都看不见。一丝南风微微的刮在身上，潮湿的好像飘过来的雾。牲口棚里的那匹老马偶尔打着喷鼻。猪圈里的那口刚刚下完猪仔的大母猪不停地哼哼。

      一会儿脸上落下了一滴雨点，我连忙的去喊傻四：“赵老四！外面下雨了！赶快把白天晾晒喂牲口的黍草收到棚子里去！”我喊着傻四推开他的屋门，可是屋里没人。我又跑到外面继续喊他，还是没人回答：“这个傻四上哪去了？白天晾了这么多的草，怎么到了晚上不往屋里收呢。一会儿淋湿了一捂就发霉了，牲口还怎么吃呀！”我正在满院子的喊傻四，雨突然间的哗哗的下了起来。我赶快跑到草堆前抱起一大抱草就往屋里跑。刚抱了两趟从头到脚就淋湿了，第三趟我从屋里再回到草堆时，就看见二丫也抱着一抱草往屋里跑来。真是春雨贵如油，刚才还是很大的雨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停了。

      我和二丫站在院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再看身上都已经湿透了，小风一刮凉飕飕的直打冷战。我说：“你怎么下着雨还跑出来？”二丫甩着两只手说：“我站在我家后门口，看见天已经下雨了，没想上你这里来。可是又看见场上有人往屋里搬东西，知道准就是你。因为我刚才看见傻四从我家街门口往东去了，所以才跑过来帮你！”二丫说着脸沉了下来，嘴里嘟囔着：“人家好心好意的来帮你，捞不着一点好。你进屋换换衣服吧，都湿透了。我也回家换衣服去了！”“我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对了，不好意思的道歉说：“你别误会，我是看见你都淋湿了心里过意不去，天还冷，怕你冻感冒了。你的衣服淋湿了，要不，你回家换一换衣服在回来？我进屋换完衣服等着你？”“好吧！我回家去换衣服，一会儿就回来！”二丫说着脸上有了笑容。“可别让杨婶看到你上我这里来，要不她会不高兴的！”我叮嘱着二丫说。“你放心吧，我每次上你这里来，都是偷着来没人看见，我知道村里有的人，一看见男女在一起就会说闲话，那些嚼舌头的人挺多的。不过我妈从来就没说过我，她才不会关心我的这些事呢！”“那就好，你去换衣服吧，我等你！”。

      春天雨水好是珍贵，要不怎么说是春雨贵如油呢，刚刚下湿了地皮雨就停了。地皮刚湿，可我的身上倒是淋透了。我进屋把湿衣服都脱了换上了干的衣服，就势把脱下来的又湿又脏的衣服扔在盆里，用水泡了起来一会儿好洗一洗（我抱黍草时弄得而满身的泥）。用手掂了一下暖水瓶是空的，一点热水都没有，一会儿二丫来了没有热水喝。

      自从我来到了土岗村以后，有一样没有锻炼成功，那就是喝凉水。这里的农村本地人有好多人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喝凉水。我一直就不敢喝凉水，因为只要是喝上一杯，胃口就会疼起来。所以就是自己在家烧开水喝。至于下地干活，宁可不喝水也不敢喝凉水。

我提进一筐碎柴点上火，舀了一瓢水蹲在灶台旁烧水。忽然想起我还有几块白薯，是陈红前天给我送来的。我赶快洗干净了放在了锅里的篦子上，再放上一铝盆水，多添了点柴火，白薯蒸熟了，铝盆里的水也就热了。一会儿二丫来了，给她吃白薯也有热水喝了。火烧的差不多的时候，我搬了一条长板凳来到院里坐在那儿等二丫……。

老天爷和场院里晒着的黍草开了个玩笑，也给年轻人带来了接近的机会。

严秃周丽有故事，

二丫总把咱扶持，

可怜姑娘钱凤娇，

一个出身压一世。

       刚刚下过雨，空气又湿又凉。抬头看，天上的云已经慢慢地散开，露出了点点的星星。一个弯弯的月牙，一会儿从云里走出来，一会儿又躲到云里去。没有发芽的树枝上挂着一点点的水珠，石头碾子上还汪着一摊子水。

      农村的安静是城市里所没有的。刚开始来到土岗村的时候，这种安静让我感到心里有一种凄凉。现在好多了，有时反倒喜欢这样的安静。没有汽车的喇叭声，没有居民区里的嘈杂声，也听不见邻居的打架喊叫，孩子哭闹，收音机的音乐等等的各种各样的声音，这里是那样的安静。我能听到的就是我院里猪和牛，或者骡马偶尔发出的声音。还有就是傻四夜里做梦时大声的说梦话的声音。

     我在安静的院里坐在凳子上发呆的时候很多。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更多的是看着这个院子，看着土道那边的一溜平房的房顶。愣在那里，直到手里的烟烫到了手指才回过神来。我不是得了呆傻的病，我只是不知道应该去想些什么。以后的生活？以后的家庭？将来我一定要在这里干一生的农活？还是能干些其它的工作？这些好像离我很远很远。想近一点的事就是干活、吃饭、睡觉。想人吗？我的父母身体都好，生活工作也都好，刚刚接到的家里来信。想别的人那就是齐之云了。

     我们自从过年见过面后，到现在还没有通过信。其实最该想的是眼前的一个人“二丫”可我又不敢去想。我现在是这个村里最穷的人里面的一份子。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还不如傻四呢。人家傻四还有三间房一个院呢，我是半间房都没有。同时又是要力气也没有，要技术也没有，农活都不懂，更不会干。

     这个土岗村好的年景，收成不错的时候，最多一天的分值才有过六毛多钱（十分制，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是十分）。要是赶上不好的年景少的可怜，有过一天才三毛多钱的年头。去年还算好一点的收成，一天十分是四毛六分钱。我们知青因为刚来农村，什么农活都不行，所以给定的一天的工分是九分。照这样算，我干上一年的工分，还得是一天都不能歇，才能赚上“一百六十六块钱”。

     仔细的算一算这些钱去掉每年从队里分得口粮（我们知青的口粮大队给定在了每人每年是三百六十斤，也就是一天一斤粮食是带皮的），当地的农民是每人一天是八两带皮的粮食。可就是一天一斤粮食，我们这些知青也是不够吃的。几乎每个人都经常向家里要粮票，或者父母省下些米面给我们带回来接短用。

      还有就是队里分柴火，和其它的副食，包括几斤猪肉，或者牛肉，还有桃子苹果（大队有一个果木园）等等。这些分的东西算在一起刚够一年劳动所赚来的那些工分。也许一分钱都剩不下，如果我们在老是歇工，那就等着年底往外掏钱吧。如果照这样算的话，我就是等到猴年马月也盖不起来三间房了。

      在土岗村想娶媳妇有个最基本的条件，就是男方必须得有房，我这是个最基本的条件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在有就是学的知识也是半瓶子逛荡，刚上初中三年级就下乡了，知识青年也就是个有其名无其实。来到土岗村好几个月了，学的那点知识就是一天到晚的读报、读社论、批这个、批那个，毛主席的语录念了够上千遍，老三篇倒着背也许都会了。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好像一次都没用上。唯一用上的就是曾经上过的劳动课，可是“实践”的内容还不一样。

      我知道二丫是个好姑娘，也知道她很喜欢我，我也非常的喜欢她，可是我又拿什么去想我和她的事呢。我刚来到土岗才几个月，村里的人还都大部分不熟，况且年龄还不大，好像谈恋爱还太早。虽然在他们土岗村谈对象，我这个岁数已经是大年龄了。土岗村的年轻人都是很小的岁数就谈对象，结婚也是很早很早的。好多人根本就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就成为了小夫妻，村里才不会有人干涉呢。村里的风俗就是只要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办喜事，请大队干部做主婚人摆上几桌酒席，就是十六岁结婚都是非常正常的。到了法定的年龄抱着孩子去登记领取结婚证的大有人在。

      可是对我来说结婚却是个很远很远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天，看着这个院子，看着远处的房子。近处的杨二丫，我和她将来到底是如何，我不敢去想，就是想也没有用，我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于是我现在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月牙已经看不见，天空的云散开了，只有一点月亮的余光还在西边天上。头顶上又露出了长长的宽宽的星河。真是天上星数不清，我又看到了那像个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一动不动的挂在北方的天空亮晶晶的特别的显眼。天已很晚了，而且我感到了从背后一阵阵的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坐在院里已经好半天，可是二丫还没有回来。我站起身回到屋里一看桌子上的闹表，发现已经是十点钟了。在农村这个时间已经是很晚的了，二丫可能不来了。我想，一准是杨婶这么晚了不让她出来了。我打了两个冷战，赶快的洗了把脸，铺上被子就睡了。

     到半夜时，我感觉很冷，一个劲的往上拉被子，头缩进了被子里面，口渴的厉害。我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灶台上的暖瓶，可是屋里太黑看不到。于是在枕头的旁边摸到了火柴，划着了一颗点上了煤油灯。有些头晕，下地倒了一杯热水，又赶快的钻进了被子。趴在枕头上一连喝了几口很热的水，好像身上暖和了一些。喝完这杯水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砰，砰，砰我被一阵敲门的声音惊醒。“林哥，还没起呢？已经八点了，快起来呀！”我猛地坐起来答应着，可还没坐稳就感觉天旋地转的，马上又躺在了枕头上。嘴里说着：“我没插门进来吧！”是二丫推门进来：“八点了，快起来呀！现在去大队都已经晚了！”我睁开有些发红的双眼看着二丫说：“我有些头晕，刚才坐起来时天旋地转的，恶心的要吐！”二丫伸出手在我的额头一摸：“哎呀！挺热的，你在发烧，昨天叫雨给淋病了。你躺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买药，你别动啊！我马上就回来！”我迷迷糊糊的答应着就又睡着了。

      “起来吃药吧，吃完药在喝一碗面汤出些汗就好了！”我睁开眼爬了起来。“你不用穿衣服，披上就行，我给你把水端过来。”我听着二丫的指挥，端起水杯先吃完了她买了的退烧的药，二丫又端过来一碗刚做好的热面汤：“快吃吧！赶热吃好出汗。我已经向严东来给你请了假，我也不去了，告诉他说我也有事请一天的假！”我感激的直说：“你看我没多大的事，就是有点感冒，出点汗就好了。还麻烦你请假照顾我，真的不好意思，谢谢你！” “哎呀！你就别老是谢呀、谢呀的。你有病了，身边也没有个人给你做碗稀得喝，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以后不要跟我这样的客气，你干嘛老拿我当外人呀！”“哎！我这里已经没有白面了，你怎么做的面汤呢？你又从家里给我拿面了是不是呀?”二丫小声的：“偷的！我妈没在家。我看你这里就有点棒子面了，也没法子给你做碗面汤，所以从家里蒯了一碗白面。你别担心，我妈没看见！”我还是嘴里不停的说了几句谢谢。吃完一碗热面汤，顿时感到了身上有些暖和，头上也有了些汗意。

      我马上又盖好了被子，生怕刚要出的汗又晾了回去。二丫收拾着我吃饭的碗，掀开锅盖说：“你锅里还有几块白薯，给你做面汤时拿出来，现在还给你放在锅里等你好了再吃！”我说：“那是我昨天晚上给你蒸的，可是你没有来，所以没吃！”“哦！我还忘了告诉你了，昨天晚上我刚到家，就叫我妈说了一顿，‘这么晚了天还下着雨你还出去？有什么要紧事呀？赶紧的换换衣服，还不帮我把这一片苇席织上，明天就该交到队里了。你白天到大队唱呀跳的，家里的活一点都不干。晚上还满世界疯去，这么大的闺女真是不像话！’“我看我妈有点儿急了，所以不敢出来了！”二丫一边说着下意识的抬头往窗外看了看：“你哪来的白薯呀！队里分的你不是早就吃完了吗？”“这是陈红前两天给我送来的，我一直没吃。昨天想起给你蒸着吃吧你还没来！”二丫愣了一下没说话收拾好碗筷慢慢地关上屋门走了出去。

      我迷迷糊的又睡着了。睁开眼已经是中午了。我坐起来感觉轻松多了，还是有些头晕，口渴。穿上衣服，下地倒上了一盆水洗了洗脸。擦脸时习惯的照了照墙上的小四方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我。脸色发黄，而且又瘦了一些，显得很憔悴。眼睛里还挂着血丝，胡子倒是长出来了。从来就没有的颧骨高出了许多。我漱口时，感觉到嘴里有的地方溃疡了，有些疼。我知道这是青菜吃的太少的缘故。

      我正在叠被子二丫推门进来：“呦！起来了，还发烧吗？头还晕吗？”我说：“好多了，可能不烧了，你就别跑了，家里那么多的活等着你去干。我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不烧了就好，我给你做点什么吃呢？，还有一点白面给你乱一碗面疙瘩汤吧?”“我赶紧说:“我会做的，别老让你照顾我了。都到中午了，我这里也就不留你吃饭了，赶快回家吧!”二丫站起身两只毛毛大眼看着我沉下脸:“你在轰我走？！”“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怕让杨婶知道了你又得挨说!”我往窗外看了看院里没有人，走上前去拉着二丫的手：“我真的是怕你回家挨说！”“好吧!我这就走，你自己做些稀得喝，赶快好了,省得我担心了!”说着二丫走出屋门。我从窗户往外看时，她也再回头看我，她看见了我那感激的眼神，我看见她的眼里含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