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
轮到蓬勃做饭了。
这天早饭后学农没有去队里出工。他对蓬勃说:“我昨天收到家里的信,让我马上回北京办理入伍手续。是我爸爸找老战友,给我联系的内部招兵。”
学农的爸爸是老红军,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当馆长。他以一个老革命的政治嗅觉,逐渐看出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无法控制,国家命运即将面临灾难。
学农兄弟三个,在那个历史潮流下,也和多数干部子弟一样,必须做出选择。学农的哥哥选择了东北建设兵团。学农选择了到山西插队落户。他的弟弟当时还没有分配。
后来当他弟弟即将分配时,老父亲很不放心,让他的大哥从东北来到西荆,先行考察了二十多天。之后,又让学农的弟弟亲自到西荆体验了两个月的插队生活。比来比去,还是建设兵团最保险,老父亲最终决定让小儿子跟随他大哥去了东北建设兵团。
从学农三兄弟的安排,可见老父亲的一番苦心。
两年来的插队生活,渐渐消磨了学农的“革命大志”。特别是马小溪当“后门兵”,毅然离开西荆之后,对学农的影响很大。他立志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决心发生了动摇。
老父亲本来就对二儿子到山西插队落户持怀疑态度,现在对他的思想转化十分理解,马上联络老关系,为他重新安排了一条弃农从戎的道路。
学农把他要当兵的消息第一个告诉蓬勃,是想试探一下同学们的反应。
蓬勃不假思索地说:“你能参军真是太好啦。我羡慕你有个好爸爸。小溪和你的行动让我受到启发,我也给家里写信,想办法当兵去。”
停了一会儿,蓬勃问:“我奇怪的是,当时最坚决插队的是你,为了插队,连名字都改了。而现在最先要走的也是你。如此大的思想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学农说:“我当时的确是满怀豪情,要轰轰烈烈的在农村干一番事业。特别是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新指示发表后,更是热血沸腾。”
“但是公社和大队的所作所为,让我大失所望。在打窑洞时我就在想,知识青年身上的油水已经被他们搜刮干了,以后我们的下场会很惨。”
“还有,四队的忠厚是贫协委员,他不会说假话吧。有一次他跟我说了实话。”
“他说大队一开始时并不愿意接收知识青年。原因是村里的耕地有限,知识青年落户后,要按政策分地。这样,本村人均分地就要减少,客观上损害了群众的利益。“
“后来公社给大队做工作,说国家给知识青年按人头拨下安家费,队里不会吃亏的。而且接收知识青年是上面派下的任务。因此大队就勉强接收了。”
“后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反正现在我是心灰意冷。”
“毛主席为什么要特别强调‘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我当时只顾从正面去理解,那当然是好事了。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再从反面去想,正说明有些农村并不欢迎知识青年。西荆就是其中之一。既然不欢迎我们,我还赖在这儿干嘛呢?”
蓬勃听罢深有感触,说道:“学农啊,我佩服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子汉!你刚才说的,也是我想要说的。可惜我不如你能这样理出头绪来。”
“说实在的,我打窑洞也是怄了一口气,要证明我们知识青年的能力,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办不到。”
“可是,我会打窑洞又怎样呢?我会打井又怎样呢?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改变了自己,把自己变成那个种瓜的老油了。”
学农自问自答道:“梁永为什么痛哭?他哭的有道理。梁永的哭,更坚定了我要走的决心。”
蓬勃关心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学农坚定地说:“今天收拾东西,明天就走人。”
蓬勃对学农急于离开西荆的心情仍感突然,忙问道:“你就这样突然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吗?”
学农低垂着眼睛说:“今晚我跟大队和四队的干部告别。你替我通知黄琳。我俩是共同宣过誓的,我不能不打招呼就悄悄地走了。”
第二天,蓬勃和黄琳一起送学农到横水火车站。四队的王柏林、五队的宝宝和高小东也去送行。
黄琳一路沉默不语。他的爸爸也是高干,要不是因为他的眼睛高度近视,恐怕今天走的就不只一个人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