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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红尘醉 【小说】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仍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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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以后突如其来的噩耗使黎青一下子蒙头转向不知所措。


    看着平静地躺在棺木里的丈夫,黎青已经哭干了眼泪,她实在搞不懂耿嘉明这样做的原因,但她还是记得丈夫生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尤其是为了我们的女儿。”

    局人事处长在追悼会上的悼词说,耿嘉明同志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局工作,历任科员、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局办公室主任、项目招投标领导小组组长(兼)等职。十几年来,耿嘉明同志工作一贯认真踏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具有良好的工作作风和杰出的工作能力,为我局的建设和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耿嘉明同志因长期工作繁重,身心受到严重影响,罹患疾病,但他仍然坚持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学习耿嘉明同志的崇高精神……

    下面的话在黎青的耳朵里越来越虚无缥缈,黎青只记得耿嘉明去世后第二天,局里来了一个副局长表示悼念,同时也闪烁其词地告诉黎青,耿嘉明在土地项目批租这件事上犯了错误,他有可能是为逃避责任而采取了极端行为,不过局里已经对这件事作出了妥善处理,替国家挽回了不必要的损失。耿嘉明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替局里承担了责任,因此,局里不追究他的过错,同时局里会对你们做一定的补偿。对于他的死因,我们认为是由于他工作压力过大造成精神压抑,误服了过量的药物所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在有关部门调查时和我们统一都这样说,以免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这对你们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黎青懵懵懂懂地听着副局长说话,她似乎觉得副局长的话曲里拐弯前后矛盾,但她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辩驳,过度的悲伤使她来不及仔细思考,她只能面对耿枫的责问,放声痛哭:“你爸爸是个傻子!”

    两个星期后,黎青和耿枫从原来的三居室住房搬离,住进了由耿嘉明局里给她们安置的一套公寓式别墅,复式结构,两百多平米。

    看着装饰一新的豪华居室,黎青明白了耿嘉明生前对她讲的最后一句话的全部含义。她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心里默默地念叨,不值啊,耿嘉明,你这样做不值啊!

    如今一晃三年过去,又是一个炙热的大暑天。黎青揣着耿嘉明局里的通知信,忐忑不安地前往。

    尽管当初照着那个副局长的吩咐,黎青回答了有关方面的调查,事后耿嘉明按正常死亡处理,局里也不再就这事来找黎青,但黎青冥冥中感到,这事情不会就这样悄悄过去。

    就在她和健泉约会前不久,耿枫对她说,看到网上有人发帖,有关父亲当年的那件事,说是知情人,要揭发该局的腐败罪行。黎青吃了一惊,问耿枫那人究竟怎么说的。耿枫说,没有详细说,但口气很坚决,不像是乱灌水。

    耿枫看到的帖子是发在耿嘉明局里的官方网站上的,有关恒昌栈项目地块落成发布招商信息的条目里的。发帖者以同样的内容一连发了几十条帖子,不久被网站以“恶意灌水”删除了。

    黎青本想问问健泉对这事的看法,后来竟没有问。

    几个月过去,不知局里找她去是否和这事有关?

    来到局里,说明情由,办公室接待人员请她在小会议室稍候。

    不一会儿,出来两人,介绍说,一个是该局纪委书记,一个是人事组织处长。

    黎青印象中以前担任这两个职位的不是眼前的这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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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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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两位局领导很客气地请黎青坐下,但平和的外表下面分明隐藏着严峻的态度,黎青不由一阵颤栗。


    大概僵持了有半分钟,人事处长先开了腔。

    他说,我们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些有关你丈夫耿嘉明的一些事。耿嘉明的去世给你在精神上带来莫大的悲伤,在生活上带来重大的困难,我们对你的遭遇深表同情,局里根据当时的情况已做了处理。根据我们最近的调查得知,耿嘉明当初在恒昌栈地块与港商洽谈时除了没有认真考察对方的真实情况,轻易相信对方许诺,给局里传递虚假信息,导致最后差点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的错误外,还有其他严重问题。

    黎青惊愕地看着对方,刚要发问,对方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这个问题,使我们怀疑当时他和对方是有合谋的,因此不仅仅是疏忽受骗、失察渎职的问题。因此我局决定,撤销当时对他所作的悼词,鉴于他已去世,对他本人不作追究,但对于局里当时给予家属方物质补偿的做法,则将予以纠正。

    黎青听明白了,他们要收回当初给她们的房子。她不禁悲愤填膺,她责问两人,耿嘉明究竟还有什么严重问题?

    纪委书记请黎青情绪不要激动,告诉她,耿嘉明的事情并不是他们凭空捏造或者空穴来风的,他们有确凿的证据,这样的处理,也非他们所愿,但事实也确实让他们无能为力。

    黎青说,那你们说说,他究竟有什么问题?我要看证据。

    纪委书记说,我们希望你相信我们,我们绝不会冤枉他的,至于证据,我们想你还是不看的好,不然,会给你带来更大的打击。

    黎青越听越不懂,越听越不甘心。她坚持要看证据,她想知道耿嘉明究竟会干什么事,她不相信耿嘉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纪委书记看了一下人事处长,转过身来对黎青说,如果你坚持一定要看,我们可以让你看,但希望你要保持冷静。

    说着,人事处长打开了他们面前的一台电视屏幕,启动了下面一架视频机器,两人便出了小会议室。

    黎青还在奇怪怎么只留下她一个人看什么证据,那两人为什么走出去时,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她今生前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忘不了的画面。

    她如五雷轰顶,眼前的事实让她哑口无言。她一下子明白了,何以耿嘉明自香港回来后一直不敢和她正面对视,何以他会独自一人无缘无故地发泄脾气,何以他自此后一直不再与她发生性关系,何以直到那天晚上他会突然中止和她的交欢。他是在逃避,他是在忏愧,他是在追悔,他是在赎罪。他的死,有很大程度上是对自己这一行为的惩罚和自戕。

    她益发后悔之前自己的无知,她不敢确定如果自己以前能给耿嘉明更多主动的**,耿嘉明是否能抵挡住这次的诱惑,但她还是深深自责自己给耿嘉明太少的关心。他们都太把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

    至于耿嘉明渎职也罢,合谋犯罪也罢,对于她已经不重要了。前面纪委书记也已经告诉她,这次牵涉到的不止耿嘉明一人。

    小会议室的门开了,两人又走了进来。

    见黎青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悲痛欲绝,他们或多或少有些意外。人事处长把一张需要家属签署的同意局里决定的文件放在黎青面前。

    黎青拿起笔,什么也没说,签完自己姓名,站起身,走出小会议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永远不想再见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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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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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健泉得知耿枫高考失利后去她家劝慰的时候,其实黎青已经离开了这个住所。虽然局里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但她不愿意在这个房子里多待一天。她先住回了自己的娘家,临走时关照邻居,说自己和女儿都外出旅游了。


    她请耿嘉明局里领导尽早给她安排新的住处,以免耿枫回来没地方去。

    两个星期后,公寓别墅易主。黎青搬到了位于城郊结合处的一个两居室里。

    再一个星期后,耿枫旅游结束回来,见状大吃一惊。

    耿枫一个劲儿地追问个中缘由,黎青只是默不作声。问急了,黎青说,那本不是我们应该住的地方。

    耿枫气急败坏,冷战时期积蓄下来的宿怨终于一下子爆发。她先是指责母亲不该情令智昏,上了健泉的调虎离山之计。黎青对耿枫说,你不要错怪你的老师,是我叫他来的,是我有这个意思。耿枫听了更是怒不可遏,大声斥责母亲这是对父亲的背叛。黎青表面上平静地说,我没有对他背叛,他走了,我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心底里却在暗暗流血:女儿啊,背叛的其实恰恰正是你的父亲呀!

    第二天,耿枫收拾行李,去学校报到。因在同一城市,本来她考的是这所学校的走读生,现在她向学校申请住读。

    黎青不再干涉耿枫的任何行为,她给了耿枫一笔钱,以保证她交纳学费住宿费以及她的生活学习零用等开销费用。

    耿枫走后,黎青静下心来,开始自己的生活。

    黎青任职的这家服装贸易公司近两年势头大发,可以说其中黎青功不可没。港方总经理对黎青倍加赞赏,准备派她到香港再去开发一个分公司。

    黎青也正想藉此换一个环境给自己放松一下压抑的心情,以前她放心不下耿枫,现在没有这个顾念了。

    就这样一拍两合,黎青一个人去了香港,进行先期的考察和筹备工作。

    总经理替黎青安排一家酒店住宿,在旺角女人街附近,一则交通便利,二则也便于黎青考察市场需求。

    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黎青感受着不同以往的生活感觉。语言交流是社会生存条件的第一要素,亏得小时候跟着母亲学了一点广东话,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黎青基本能听懂这里本地人日常的生活用语,也能用广东话和人对答几句,这使她比其他的大陆客更容易打开局面。

    黎青小时候常听母亲讲过去的故事。母亲籍贯广东,但她说,她从来没有去过广东。

    母亲说,外公家在广东南海当地一带是较有名气的望族,家里光房产就有十几排。但到了外公一代,他上头的几个兄长都是败家子,只知道整天抽鸦片赌博。外公排行最小,自然管不了自己的哥哥们,眼看阻止不住坐吃山空的颓势,外公知道再留在家中必无好事,于是十六岁的外公就独自一人远离家门,从广东外出北上谋生。

    外公来到这所十里洋场的城市发展得很好,后来当上了工部局里专管盐户税收的官员,收入颇丰。但因以事业为重,十几年来未曾婚娶,一晃已30多岁。广东人家乡观念较重,娶妻也要是广东人。而此地圈内广东女子鲜见,眼看老大不小,于是托老家亲友替他物色。

    外婆的家在广东乡下一个村庄,名叫卢家村。外婆是卢家村远近几十里闻名的“靓女”。

    每次说到这儿,母亲总要加一句,咱家的小青长得就像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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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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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外婆的家境虽然比不上外公家,但家里也有好几亩鱼塘。眼见“卢家有女初长成”,出落得标致美貌,上门求婚的人自然不少。父母便奇货可居,持女以沽。殊不知,对门家有一英俊小伙,长外婆几岁,两人日长时久,互生爱慕之情,怎奈当时社会无父母媒妁之命,不可私定终身。


    这一日,有人前来做媒。说是在外埠做事的同乡,20多岁。当时在广东乡下,能有到外埠谋事者,无异于现在出国发展。外婆的父母听闻喜笑颜开,当即允诺,遂定了婚事。外婆得知后,悲伤异常。但父母之命不可违,只得忍痛告别了对门的哥哥。

      外婆来到上海成婚,见了外公后才得知受骗:哪是什么年轻人,分明是一个小老头!

      母亲说,外公比外婆大了18岁,媒人瞒掉了10岁。那时候的人好骗。

、    外婆足足哭了三天三夜。

      但是外公对外婆十分体贴,样样事情都依了她。外公的体贴入微终于使外婆回心转意,后来生了四个孩子,两个成了黎青的姨妈,一个成了黎青的舅舅,黎青的母亲排行第二。

    外公和外婆后来再也没有回广东老家,黎青的母亲自然也就从来没去过广东。但从小跟着父母生活,母亲会讲一口流利的广东话。

    黎青对外婆还有印象,小时候常常跟着妈妈到外婆家,两个姨妈家的表姐表弟也都去。外婆一个人在厨房做菜,一会儿便烧出两桌可口的菜肴,大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母亲说,外婆烧的菜,比馆子里的还好吃。黎青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当时自己和三个表姐妹两个表兄弟围着一张小方桌,吃外婆烧的菜。大人另一桌,姨妈们一边吃一边唧唧呱呱地说着她听不懂的广东话,于是黎青便向妈妈提出也要讲广东话,后来母亲便教她,黎青学了一阵,不久却嫌麻烦便辍学了,但也好歹能听懂几句,想不到小时候偶尔学得的东西现在居然还能派上了用处。

    时间很快,转眼黎青赴港已有半个多月。这半个月来,黎青天天到弥敦道女人街周边的商场里打探,考察香港服装市场的流行趋势,心中有了几分盘算,对以后在港开办分公司多少有了一点把握。

    这天,黎青正在一家商场浏览一款女式服装,边上也有一个女人上来围看,向店员打听售价。黎青起初没有在意,但和那个女人打了照面后,却突然让她心生疑窦,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女人拿起货架上的一件衣裳翻看了几眼,便又扔回货架,转身离开了。

    就在那女人转身的瞬间,黎青顿时想起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个诱惑耿嘉明的女子!

  尘封的旧事又在黎青的心里沉渣泛起。想到当年耿嘉明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女人身上翻船,黎青心中有说不出的怨愤和憋屈。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黎青觉得绝不能放过这一个泄愤复仇抑或进一步探明真相的机会。

  于是黎青果敢地尾随着那个离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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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名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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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当然,黎青不会像市井街头的大妈那样,上前扯住那个女子争吵一番。她盘算怎样先接近那个女子,慢慢和她熟悉,然后再一点一点套出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黎青加快步子,追上了那个妙龄女郎,和她并行走了几步。那女子察觉边上有人与她同行,便侧过脸来看了一眼。

    黎青露出笑脸,随即开口说:“细妹,你中意好样衫咩?”(“小妹,你喜欢漂亮衣服?”)

    听到黎青说的是广东话,那女子先放下了三分疏远,她随口应道:“系,女人么,梗都中意好样衫。”(“是啊,女人么,都喜欢漂亮的衣服啦。”)

    黎青说:“我见你至话睇件衫,唔中意么?”(“我看见你刚才看那件衣服,不喜欢么?”)

    看到黎青端庄可亲的模样,那女子又抛却了三分警惕,答道:“唔系唔中意,件太贵啦。”(“不是不喜欢,那件太贵啦。”)

    黎青说:“哦,系有点贵。我度有便宜点,但唔比件差,你想睇睇咩?”(“哦,是有点贵。我那儿有便宜点的,但不比那件差,你想看看吗?”)

    黎青的这番表演,几乎无异于街头招揽买家的推销掮客,黎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但为了她的既定方针,她决心把表演进行到底。

    那妙龄女郎听了黎青的话,狐疑地朝她看了两秒钟,形形色色的揽客商她见多了,但还从来没见过像眼前这样打扮这样气质的。

    黎青见她犹豫,便告诉她,自己是香港和大陆合资的一家服装公司的销售经理,今天主要是为了推销自己公司的几款新产品来市场调研,带来了一些样品,看到眼前这位小妹很适合自己公司的新产品,因此想请你去试一下装,如觉得合适,可以按成本价优惠出售,纯粹正宗品牌,绝不是贴牌山寨货。

    听了黎青的这番话,妙龄女郎再一次打消了三分顾虑。

    就这样,十分成算,黎青已经九分在握,只剩下最后一分——让眼前的女子跟自己到酒店去。

    黎青没有认错,眼前的女子确实就是当初陪耿嘉明喝酒,继而又引诱他落马的那个香港华佳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公关小姐关馨。

    当初,华佳公司使尽浑身解数,总算胁迫耿嘉明就范,换取了一纸恒昌栈地块开发的合同。但公司心术不正,没有真正想开发的目的,只想乘大陆刚刚兴起房地产开发、各方面法律法规还不健全的情况之际浑水摸鱼,打一个擦边球,捞取一笔外快。于是制造假象、伪造资料、欺骗行贿,一时达到目的。但其用心很快就被国家有关方面识破,以至在还没来得及转手时被查出真相,恒昌栈地块的开发使用权被予以取消,国家收回了这块土地。

    关馨是被杰米潘(Jamie Pan,即阿潘)物色到华佳公司担任公关小姐的,当时杰米潘承诺,只要关馨这次做好公关工作,完成既定目标,她将得到一笔可观的报酬。

    关馨是在香港土生土长,其父母是六十年代从广东到香港的偷渡客。夫妻俩从贩卖鱼鲜开始,辛苦了十几年,最后在九龙塘开了一家小餐馆。七十年代后期生下关馨,读到初中毕业便要她辍学在店里帮忙,但关馨不愿在父母店里做事,她喜欢文艺,在学校里经常唱歌跳舞,演个话剧什么的,说得一口标准的国语。和父母发生争执后便离家出走,自己租了个小屋,平时在三流夜总会里陪陪酒唱唱歌,消磨日子。阿潘在夜总会里和她结识,发现其略有几分姿色,还会国语,正好公司需要对大陆的公关人员,于是就把她招了去。

    关馨时年二十多岁,如花似月的年纪,也是幼稚易骗的年纪。经不住杰米潘的如簧巧舌,答应到华佳公司。先是接待了大陆南面几个小城市的客商,积累了一些经验。后来一次被告知有大鱼要来,成败在此一举。于是关馨孤注一掷,倾尽了自己的全数本钱。原本等着拿到一笔酬劳,却不料公司事后翻脸不认账,杰米潘告诉她公司破产了,给了她500港币打发走人。至此关馨才知上当受骗,却又欲告无理,吃了个哑巴亏,只好仍然回去干她的老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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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关馨看着黎青,犹豫着究竟跟她去看还是不去。


    黎青始终诚恳地微笑着,从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里,确实没有丝毫造假欺骗。她这次确实带来了一些公司的新款产品,她也确实可以按成本价卖给关馨。因此从这一点来说,她一点也不心虚,自然也不会有说谎的感觉,否则的话,她自己先会脸红露怯。

    关馨从黎青的脸上看不出半丝破绽,价格便宜的新潮服装诱惑着她,她决定尝试一回。

    来到黎青下榻的酒店房间,黎青客气地请关馨入座,倒上一杯饮料,同时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她。然后从衣帽柜里搬出一个拉杆箱,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服饰尽数让关馨挑选。

    关馨一下睁大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胜惊喜,这些衣服的面料式样颜色无一不是她喜欢的。她掂起这件又提起那件,在自己的胸前比划着,不知如何取舍。

  黎青对她说,你不要性急,慢慢挑啊,这些衣服你都可以穿在身上试一下,你的身材肤色真的很适合这些服装呢。

  关馨迟疑地问道,我真的可以试一下吗?

  黎青点点头,说,真的。你可以随便试,不要也没关系。

  于是关馨仔细挑拣后慎重地拿了三件到卫生间里去换试。

  黎青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她在思考下一步怎么操作。

    过了好一会儿,关馨抱着三件衣服出来,呆呆地看着黎青。

    黎青问,怎么样,满意吗?喜欢哪一件?她看得出,关馨对三件衣服都很满意,因为她拿在手里一件也没有放下。

    关馨不好意思地说,请问黎姐,这三件一共大概需要多少钱?

    黎青心里一阵暗喜。她吃不准关馨的经济承受能力究竟怎样,于是她在最低的成本价的基础上又打了七折。

    关馨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奇,对于黎青公司的这个品牌,她以前也听到过,了解行情。黎青的报价让她欣喜不已。

    黎青一边替她把三件衣服收拾起来装袋,一边开始询问,小妹怎么称呼啊,在哪里发财呀?

    关馨说自己姓关,在一家娱乐公司谋事。

    黎青一听不是房产公司,心里起了疑惑。心想,难道,她在骗我?

    关馨看黎青迟疑,以为她怀疑自己没有支付能力,便解释说,以前我在一家房产公司做过,挣到一些钱的。后来这家公司和大陆生意没有做好,关闭了,我才另找了现在这家娱乐公司。

    原来如此,黎青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忙说,哦,你不必解释,像你这样时髦的小妹一看就是有档次的,我不过随便问问,关小姐是香港本地人吧?

    关馨此时心情舒畅,话也多了,她说,我是这里出生长大的,不过我爸妈是从大陆过来的。

    黎青问,哦,那你老家在大陆哪里啦?

    关馨说,广东,南海那边。

    黎青一听,哦!我老家也是那边啊,看来咱们真是有缘哪。原来我俩还是老乡,这样,你付两件衣服的款吧,还有一件我送给你。

    关馨半信半疑,问,黎姐,你老家真是南海那边?你在哪个村?

    黎青说,我外公在南海镇上的,我外婆在卢家村。我外公外婆很早就从家乡出来的,我妈妈都没去过老家。

    关馨说,卢家村啊?太巧了,我爸妈就是卢家村的。前几年我还跟他们回去过一趟。

    黎青把衣服整理好装进口袋里,交给关馨。说,那真是太巧了,我们还是同乡啊。

    关馨接过衣服,兴奋地说,是啊,太巧了。这样吧黎姐,咱们去喝茶,我请客,好好聊聊。

    黎青说,好的,不过还是我来买单吧,我是你姐呀。

    说着两人出了房间,下了楼,就在酒店的茶室里吃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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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当听说耿嘉明就是黎青的丈夫,而且就是因为来香港出了这事以后自寻绝路,关馨吓坏了。


    关馨说,黎姐,真是对不起啊,我实在不知道后来事情会是这样。我看得出来,耿主任是个好人,那天他是被我灌醉了,要不他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黎青默默地坐着,用手里的纸巾在眼角边轻轻地按拭,将洇濡了脸庞的泪水吸干。对于眼前的这个比自己的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她已经说不上怨恨,更谈不上报复了。她觉得关馨也是个受害者,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华佳的那些人,还有杰米潘。

    黎青见过阿潘,那还是耿嘉明刚当上副科长,黎青和他结婚不久。一天,耿嘉明带回家一个人,说是单位的同事,姓潘。阿潘见了黎青,很卑微地低头哈笑叫她阿嫂,却又眉眼不住地瞟了她好几眼。黎青很不是滋味,却碍着耿嘉明又不能说什么。她搭腔着请阿潘入座,倒了杯茶水敬上,便悄悄地离开。只听得阿潘在和耿嘉明谈论他们科里的事,阿潘嘴里不断地骂着一个人是“阿乌”。后来黎青听明白,阿潘骂的是他们的科长。

    阿潘走后,黎青问耿嘉明阿潘为什么要骂他们的科长,于是耿嘉明告诉了黎青关于阿潘脱产读书增加公假那件事。黎青才晓得结婚前那次到耿嘉明家见他在家里发火的原因。黎青说,科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固然不道地,但这事还不是这个姓潘的弄出来的?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黎青问关馨,这个杰米潘现在在哪里。关馨说自己不知道,她只知道当时杰米潘和华佳的老总也吵了起来,盯着老总要钱。华佳公司关闭后,就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关馨看着黎青,忐忑不安。黎青把自己的手放在关馨的手上,轻轻地按着,说,小妹妹,这件事过去了,你不要把它当成负担,我不再会怪责你。你自己好自为之,记着和我常联系,如果有那个姓潘的消息,请告诉我。

    告别了关馨,黎青缓缓地走在弥敦道街上,两旁的繁华喧闹在她的头顶轰鸣,脑子里不时地浮现出耿嘉明和关馨在一起的景象,尽管她对关馨说这件事过去了,可在自己的心里却始终挥之不去。从关馨那里得知,耿嘉明是掉落到他们设下的陷阱里去的,可是,这难道就可以作为替耿嘉明开脱的遁词么?多年的恩爱可以在一瞬间灰飞烟没,男人,有几个能够面对这样的诱惑而坚持操守?这世上,有多少海誓山盟可以相信?黎青忽然想到了健泉,想到了那个晚上,如果那天耿枫没有回来,结果又会是怎样呢?他会留下来么?她不能自答。

    她觉得脑子有点乱,需要慢慢来理顺自己的思路。她搭乘地铁,来到了维多利亚港。

    站在金紫荆广场上,看着对岸壮美的景色,听凭海风吹佛着自己的脸颊,黎青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想得很多。她想到耿嘉明从香港回来后那隐忍的自责,想到他自戕前夜对她的表白,想到耿枫对她软弱举措的轻蔑,想到健泉的一脸无辜,想到关馨的惶恐忏悔,想到阿潘的狡黠谄媚,甚至想到了那算命先生的谶言。

    一阵海风吹来,脸上凉飕飕的,黎青感到一阵清爽。一切都过去了,对耿嘉明背叛行为的怨懑,对耿枫无理取闹的抱怨,对关馨色相勾引的嫌恶,对阿潘厚颜无耻的痛恨,还有,对健泉一往情深的惦念。

    过去的,都过去了。

    那么,未来,等待黎青的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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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三个月的干训班结束,健泉被任命为学校的副校长,代理校长主持日常工作,原校长调离学校。


    健泉对这一任命无可奈何,恭敬不如从命。从内心讲他是不愿意去攀这个悬崖,他知道这校长不是好当的,像前任女校长那样强加学生负担不行,可像自己当学生时那样轻松更不行。这个尺度太难把握,就像一把计算尺的游标,必须划到最合适的位置,才能得出最准确的数据。健泉奇怪自己怎么会想起用计算尺这个早已被淘汰的东西来作比喻,但他觉得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比喻了。

  于是他对学校原来的作息制度做了一些调整,取消了夜自修,把入学和放学的时间也调整到由教委规定的时间。在全校教师大会上,他重申反对题海战,反对疲劳战,强调保证每一节课45钟的质量,强调教师要掌握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因材施教。健泉知道学校的制度是促使教师实施这些措施的关键因素,于是在学校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部分骨干教师的共同商讨下,制定出一系列新的规章制度,如学生个性特征的测评制度、因材施教教学过程的控制系统、班主任和任课教师教学分工制度,教育教学的考核奖惩制度,等等。其实,这些理念和规章制度并非健泉首创,国家有关教育主管部门早就有过明确的指示和条文,“因材施教”“减轻学生负担”喊了多少年,但随着升学竞争的日益激烈,各种科学的教育理念在高考指挥棒前面显得那样苍白无力,落实到教育的最前沿——课堂里,则成了把分数作为唯一追求目标的攻坚战。于是,教育理念和教育实践这些年来始终进行着拉锯战,教师们便在这始终无法突破的怪圈里跌宕彷徨。

    健泉心里很清楚,他目前的一系列举措,能否继续下去不得而知,他的校长职位前途未卜。不过,他只想做到问心无愧。

    一天下午,健泉刚听完一个教师课回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告诉他有两个他过去的学生来看他,在会议室等候。

    健泉当教师二十多年,执教的学生有十来届,每届学生从学校毕业出去后每年都有回来看望他的。尤其是教师节那天,短信、电话、贺卡邮递、鲜花快递、来访探望、直至聚会,应接不暇。学生们都称赞健泉是他们学生生涯中所遇见的印象最深刻的老师,对他的教学理念和教学艺术赞不绝口。他们说,进入了大学甚至大学毕业后,更感悟到健泉当初对他们的教育的可持续发展性,不刻意追求一分半分的成绩高低,却让他们终生受用。学生中因为健泉而爱上了语文写作日后因此得益的不在少数,有的当上了记者,有的做了报刊杂志的编辑,有的供职于单位的宣传部门,有的做网络媒体策划,凡此种种,都让健泉感到不胜欣慰,也更坚定了他的教学理念。

    来看他的两个学生毕业有七八年了,现在一个在银行工作,一个在读博。读博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当代史,正在撰写文革和知青运动史的论文。他给健泉送来了两本书,一本是法国学者潘鸣啸研究中国上山下山运动的专著《失落的一代》,一本是国内作家陈丹燕记录城市变迁历史的书《永不拓宽的街道》。两本书都是最近刚刚出版,很对健泉的胃口。

    健泉很高兴地接受了学生的礼物,并与他们交谈着。学生们回忆起健泉教他们时的情景,那位博士研究生特意提起当时的一件事,问健泉是否还记得。

    原来那博士生刚进中学时学习并不出色,对语文也不感兴趣,尤其不愿写作文,对健泉布置的每周一次的随笔总是敷衍潦草,马马虎虎写上四五百字对付了事。于是一次健泉在课堂上批评了他,故意声称他也就只能停留在初中水平上,写不出长一点篇幅的文章了。结果他颇受刺激,居然在下一篇的作文中足足写了三千来字。健泉抓住这一契机,在班上对他大加赞赏,认真地讲评了他的这篇文章。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以后的每篇作文,他总是认真对待,健泉也总是尽量找出他的亮点加以鼓励。结果高考他就是因为作文得了高分而使整个考分提升了一截。

    听他们聊着,健泉呵呵地笑,十分满足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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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当了校长以后,事务繁杂,比过去忙碌不少,空余时间几乎没有,健泉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自己的博客,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光顾“黑土恋情”论坛了。


    这天“黑土恋情”的总版主兆易打电话给健泉,请健泉抽空关注一下论坛,说最近论坛上十分热闹,许多人热衷于“老城厢”话题,谈论城市的旧街道、旧建筑以及由此牵出的旧人旧事。比如,张爱玲旧居爱丁堡公寓,印度领事馆和“红头阿三”,四明邨与泰戈尔,等等。因为许多网友以前都是居住在这一带城区,有人甚至以前就居住在论坛上提到的爱丁堡公寓或者四明邨,因此大伙儿对这一话题就特别感兴趣。兆易希望健泉也来参与,写一些类似的东西,也好更加活跃一下气氛。

    健泉正好刚看了《永不拓宽的街道》,老城厢旧街道的话题也十分契合他的胃口,便忙里偷闲,在参加市里一些会议的途中,利用手机上网看看这些帖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热闹。许多帖子真是精彩纷呈,有个网名叫“歪解”的网友发了一帖题为“爱丁堡公寓与老翘”,全文如下:

    老翘返城了,一无所有。


    爹妈留给他一间宣统退位年代建造的矮平房,他靠自己的个子,总算讨了一个娘子、生了一个孩子。


    为了微薄的工资,他每天辛辛苦苦挖防空洞。后来,区人民政府依照世界和平的大趋势,决定关闭区城防公司,他的饭碗砸了。


    要养家糊口啊,他决定利用下乡时炊事班长残留的手艺,创业!先是摆摊卖盒饭,赚了一碟钱。后租了马路旁的违章建筑开面馆,赚了一碗钱。


    温饱了,决定奔小康。他与侄子二人东拼西凑买了一套老工房,接着做通爱丁堡公寓底楼一个小房间住户的思想工作,换房。再在小房间前面的空地,造一大间临时建筑,元元酒家开张了。鱼香肉丝15元一盆,整条十里洋场最低价,而且坚持不用地沟油,天天门庭若市。


    十年后,他越过小康,赚了一桶钱。此时人民政府发现张爱玲故居大门旁的小酒家,有些不大和谐,各国旅游者看不懂。只好用天价买下来,他终于排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队伍后面。


    老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以及“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道理。

    健泉看得有趣,第二天,“歪解”又发了一篇“爱丁堡公寓与清水”:

    清水返城了,一无所有。


    回头看一下自己的经历,倒霉透了。


    她父亲就读于圣约翰大学医学院,再到德国深造,上海有名的妇科专家,夫人是绝色女子。她父亲开一家医院,救了无数难产和不孕的汉族女人。1956年为了拥护公有制,他父亲主动将自己的医院上交区人民政府。清水和光淌结婚后才知道,光淌奶奶年轻时那场病,是她父亲治愈的。


    这样的人物,自然在爱丁堡公寓底楼买了一整套复式住宅,客厅里有独用电梯。经我实地考证,老翘发家致富的那个小房间,是她家原来的汽车间,当时里面停一辆黑色奥斯汀。清水1951年出生在那里,一直到小学4年级。

    1958年她父亲对支部书记提了一点看法,立即打成大右派,判7年徒刑送青海。青海方面一看来了这么一个宝贝,马上监外执行到牧区为藏族女人接生,总算有青稞能填饱肚子。1965年刑满释放,青海对她父亲留监察看,继续为藏族女人接生,就因为这个不讲道理却歪打正着的决定,她父亲才躲避文化大革命被造反派折磨。


    她父亲被押走后,她母亲靠变卖家产养活几个孩子。1962年人民政府决定没收大右派的房子,她一家被扫地出门,靠亲戚接济勉强度日。她终于从大家闺秀成为城市赤贫。



    直到1979年她与父亲才被分别落实政策,但终究没能再回到爱丁堡公寓居住。

  “歪解”的“爱丁堡公寓”系列在论坛上立即引起热议。有感慨世事变化无常,有钦佩知青奋斗精神,有眼热老建筑的奢华,有质疑部分的细节失实……一时间七嘴八舌,好不热闹。最后,引得当事人老翘和清水也上来亮了相。

    健泉决定找时间也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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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健泉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景安别墅。


    他在文章里描述了这条有着80多年历史的经典弄堂建筑,回顾了自己儿时和这条弄堂的渊源,着重写了居住在景安别墅里的一位小学同学栋国(即外号“冬瓜”)一家的命运。

    栋国的父亲是个海员,常年在外,家里平时只有栋国和他的母亲居住,还有一个说着健泉听不懂的话的保姆。

    栋国学习不好,老师便派健泉到他家帮他辅导功课。可是后来健泉和栋国发生了矛盾,弄得栋国家还打碎了一块窗玻璃。但是栋国的母亲却没有责怪健泉,还替儿子向健泉道歉,使得健泉十分感动。健泉和栋国后来也就成了好朋友。

    后来小学毕业,两人分别考入了不同的中学,便没有再来往。

    不久,文化革命开始了。

    学校停课,红卫兵们开始闹革命。健泉成了逍遥派,整天在家无所事事。

    一天,电台里广播红卫兵开始“扫四旧”,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们纷纷涌向街头,责令一些老字号的商店更换店名,还在各服装、皮鞋、理发店前贴上标语,发出最后通牒不准缝制奇装异服不准出售尖头皮鞋,很是热闹。

    健泉这天正好出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一阵狂飙从天而降,不知从哪里杀出一支红色的队伍,飒爽英姿。他们拦住路上穿着时髦的男女,用携带的卷尺测量裤腿的直径,如果小于6寸,就用剪刀剪开一个口子。如果穿着头型呈火箭式样的皮鞋,便责令当场脱下,不得再穿。健泉看到一个穿着尖头皮鞋的中年男子,被拦下来后,乖乖地听从吩咐,脱下皮鞋,拿在手里,光着脚走了。而另一个年轻妇女,非要跟他们辩个明白,证明自己穿的不属于四旧,结果不但皮鞋被强行脱下扔掉,裤腿还被剪开了一个大口子。

    健泉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乱,便准备打道回府。穿过景安别墅,路过栋国家附近的时候,看到一堆人围聚在那里。健泉走近一看,只见人堆中一个女人站在一条长凳上面,低着脑袋,头发散乱,几十只皮鞋被绳子结成一串套在她的脖子上面,她的双手捧着一个大镜框竖在胸前,边上站着几个胳膊上套着红袖箍的人,正对着她大叫大嚷。健泉明白,这是刚刚时兴的“批斗牛鬼蛇神”。

    健泉心想,这又是谁家轮着倒霉了。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站在凳子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栋国的母亲!胸前捧着的那幅相片,正是过去他家客厅正墙上挂着的他母亲的艺术照。健泉记得小时候每次见了这照片,都充满着无限美好的憧憬。

    健泉见到这个漂亮的女人已经憔悴不堪,捧着镜框的双手颤抖着,有气无力地回答着那一伙人的责问。

  一个30多岁自称造反派的男子向四周围观的人宣布着栋国母亲的“罪行”:
  一、里通外国,包庇叛逃出境的反革命丈夫;
  二、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生活奢侈浪费;
  三、长期剥削压迫贫下中农出身的家庭保姆;
  四、思想腐化糜烂,拍摄淫秽黄色照片。

  那个造反派宣布完毕,便责问栋国母亲是否认罪。

  栋国母亲回答说,她的丈夫不是叛逃出境,是出海远洋遇到海事事故,现在生死不明;她父亲是民族爱国资本家,受到过陈毅市长的表扬;她从来没有剥削压迫过家庭保姆,她们亲如一家人;这张照片,你们认为不好,就把它撕了吧。

  说着,她把镜框送到那人面前,她实在捧不动了。

  健泉真想上去帮她接过镜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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