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顶起的这篇文章是在下早先写的《迟来的审判》之二,还有个之一,现转载上来,以便网友们知道我在坐牢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十七岁那年,爸爸和大爷都已身陷囹圄两年之久了,在大学教书的老叔,也因两位哥哥的牵连被关押了起来。
用现在的观点看,那一年,我事实上成了当地社会一个知名的小教父。我有几个死心塌地跟我干的死党。我们打遍全市没有对手。
那是个春寒之夜,一位朋友领着老大丹和老二玉兄弟俩来到我家,让我替他们被打死的妈妈报仇。
丹和玉的爸爸叫哈斯,早已被打成走资派,跟我爸爸的命运一样,被关押着。他俩下面还有两个少不更事的小弟弟和一个小妹妹。丹成了一家之长。
兄弟俩说,他们已经搜集到若干证据,证明他们的妈妈肯定是先被四个专案组成员打死后,再从楼上扔下来的,然后又统一口径,硬说他们的妈妈是自己跳楼自杀的。
“现在就差他们自己的交代了,”丹说了来找我的理由,“妈妈单位革委会的头目,是护着这四个人的,一口咬定我妈妈就是自杀的。”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抓着这四个人,逼他们交代事实真相?”我问。
“就是这个意思,”丹说,“如果能让他们亲笔写出书面交代材料来最好。然后,我们把他们的交代印成传单,到处散发,让全社会知道他们杀人的真相。同时,我们还打算带上他们的交代材料,到北京去告状。”
“你们兄弟俩为什么来找我?我们以前素不相识。”我问道。
丹说,一是他妈妈生前说过,曾和我母亲共过事。二是社会上已经在传说我专门替家里有冤死的人报仇。
我答应了兄弟俩的请求,并要求他俩用三天的时间,摸清四个凶手的住处和活动规律,然后再来告诉我。
兄弟俩走后的第二天,我问妈妈认不认识丹的母亲。妈妈说:“怎么不认识!你雪姨两口子都是好人,她死得蹊跷,听说她的孩子们在闹,要求追查你雪姨死亡的真相。”
我立即召集小弟兄们开会,做了分工,并明确提出这次行动要材料不要人命。
一切都准备妥了,我们等待着丹的消息。
丹和玉的情报来了。四个凶手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我开始制定行动方案。四个凶手,其中一个是干部,其他三人是所谓的工宣队队员,显然这个干部是主谋,其他三凶听命于他。
我如此这般布置完后,丹开始担心了:“兔子哥,你就带三个人,加上我们兄弟俩才六个人,能对付了四个大人吗?”
“你不要担心,”我拍拍他说,“你和小玉在面袄内层一定要缝个大口袋,留着装材料用。千万记着要带上红印泥,让他们押手印用。”
晚上行动开始了,一切都按照预案顺利进行着。
最后,我们把四凶每人捆得都像粽子一样,集中在干部凶犯家里。我没想到他老婆那么镇定,她对我说:“兄弟,他们造孽,我知道你们会找来的。”
“只要你配合,不大声嚷嚷,”我对她说,“我们不会要他们和你的命。你先委屈一下。”说完,我让手下弟兄把她捆了起来,蒙上眼堵上嘴,顺进了院子里的菜窖。我推着拉来三凶的排子车,由里向外死死顶住A凶家的院门,然后让小玉拿斧子坐在车上,担任守望任务。
我进屋时,丹早已打红了眼。四凶在地上抽搐着,由于他们的嘴早已被毛巾塞得满满的,上面又捆了好几道绳子,只能听到他们的痛苦的哼哼声。
我制止住打个没完的丹,让他歇一歇。他满脸是泪,胸脯大起大伏地喘着气。
我让弟兄们摘掉四凶头上的蒙眼布,对他们宣布说:“下面每人给你们发一只笔,一沓信纸,你们个写个的。只交代那天杀害口口口同志的详细过程,谁写的细节跟别人对不上,我就剁了谁!听清楚没有?”四凶筛着糠,拼命点头。
我们把他们重新捆一次,让每人能腾出一只手来写字,然后让他们分别坐在不同的位置开始写交代材料。
屋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把丹叫到院子里。
到了屋外,我俩同时摘脸上的口罩,点燃了香烟。我告戒他,打人时不要骂太多的话,那样容易暴露他的身份。丹说他一定注意。
抽足了烟,我又回到屋里,看四凶写的材料。
我只能用震惊,激愤,恶心同时带着对雪姨的敬仰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四凶急于立功,他们轮班拷打雪姨。雪姨这位青年时期就加入共产党,参加过解放战争,并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宁死不承认自己是什么“内人党员”。
那天,四凶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他们把已经四天四夜一口水一粒米未进的雪姨捆在椅子上,揪光了她的头发,又用钳子活活撕下了她的耳朵。雪姨只要从昏厥中醒过来,就对他们大骂:“你们是畜生!毛主席知道了,要枪毙你们!”
最后的一击,来自凶手们手中的啤酒瓶。他们边喝边打,喝光了就举起空瓶子狠命地砸雪姨的头,酒瓶暴碎后,雪姨终于再不能感知痛苦了,从此,她再也看不到她的五个孩子和哈斯叔叔了!
凶手们面对雪姨的尸体,经过短时间的商量,立刻伪造现场。他们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好象这里只是进行过一次温馨的谈话,然后,他们就放心地出去了,然后,雪姨就自己想不开跳楼自杀了,然后,他们就迅速开好革委会证明,说这是一个畏罪自杀的“内人党分子”,然后,他们就把雪姨的尸体拉到火葬场烧成了灰。
我正在专注地看四凶写的材料时,只听“咚”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回头一看,是丹。原来他也在凶手身后看交代材料!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搀他到院子里。他想大哭嚎哭号哭,我低声警告他:“我们说好了,你不能暴露身份!”他蹲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抖动着,只能压抑地,抽咽地,反复地喊:“妈妈… …妈妈呀!”小玉跑过来抱住哥哥,一个劲地问:“哥,咋啦?”因为他没有看到四凶的交代材料。
凶手们终于都写完了。我仔细对了一遍每人的材料,见没有什么出入了,就叫他们都押上了手印,然后又蒙上了他们的眼睛,把每个人重新捆好。
我把四份材料结结实实地包好,放进丹面袄内事先缝好的口袋,又一针一针帮他吧口袋缝住。然后,拉他到屋外说:“你们连夜出发,到白塔火车站扒煤车到大同,然后再坐客车到北京。记住,材料要多抄几份,留好底。然后你们哥俩跪在中南海门口大声喊冤!”
叮嘱完他们哥俩,我把弟兄们叫出屋外,我告诉丹,我们打算撤了。兄弟俩咕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说:“兔子,你的大… …”我赶紧捂住他们的嘴,扶他们起来,说:“以后再说这些。你们进去打吧,怎么打都行,就是别打死。”
哥俩抄起木棒、斧头,扭头冲回了屋里。
我和弟兄们打开院门,把排子车推了出来,蹬车离去。
也就两三天后,有一天妈妈回家,兴奋地跟我说:“你知道吗?市里出了一个蒙古小英雄,专门给受害的人家报仇。前几天他带人找到了打死你雪姨的凶手,听说全给打残了。真解恨!”
“妈,”我不露声色地说,“那我也去找那个小英雄,救咱爸出来?”
妈妈连忙摆手,说:“你不要去找他!看管你爸爸的都是军人,手里有枪,你只能让那个小英雄去送命。”
我蔫蔫地说:“妈,听你的,我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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