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散文小说 → [原创]长篇小说《龍溪河水向北流》(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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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长篇小说《龍溪河水向北流》(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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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知青聚會

 

       既然舅妈发了话,林木森安然了。同时,他也反省了自己对李金凤的举止,林木森不由迟疑了。

       我在干什么?萌发的情欲因怨恼而生隙,思虑反清晰了。林木森察觉自己渴望只是一种心灵创伤上的抚慰;一种燥动时的寻求满足,一种追求对异性触摸的快感。如果就此而产生婚姻,就此而生活在这简陋的农舍?按王建华所说,“婚姻就是‘洞房’,‘洞房’就是夫妻……当初真该把沈梅英抱上床去……”

      午后一场雨,生产队提前收了工。林木森没有跑;反正是淋雨,多淋点和少淋点又如何?

      进后院,林木森推开后门;听见李金凤一声惊呼,原来她正在擦洗身体。见是林木森,李金凤背转身去;她裸着上身,湿漉漉的短裤紧贴在身上,呈现着丰润娇美的躯体。林木森猛然发现,十五岁的李金凤己蜕变成了大姑娘。他贪婪地望着这亭亭玉立的身躯。

      “你——”李金凤慌忙地躲进蚊帐里,嗔怪道,“怎么进来也不吭一声!真是一只猫呀?”

       听到“猫”,林木森脸上一阵发烫;转身冒雨跑进猪羊棚。他怀疑自己对李金凤的企图已被她识破,不由憎恨自己的唐突,咒骂自己的龌龊……

      李金凤送来斗笠,说:“快去换衣服;有是淋病了,我可得挨骂了!”

      林木森感觉不出她是嗔是怨。

      换好衣,金德江来了;说:“走,打牌去!”

      金德江是钱北街道的“知青”;父母都在钱北供销社豆制品社工作,他家住在“朱家墙门”(当地称大户宅院为“墙门”)。

      这是一座前清时的住宅;五开间,三进,左右厢楼相连。粉墙黛瓦,建有高大的风火墙。“朱家墙门”是朱丽雯家的祖产。朱阿公七十多岁,子女都在上海和杭州;是钱北德高望重的老人之一。“公私合营”时,朱阿公只留下“朱家墙门”的左厢二、三进,其它房屋全送给了“钱北街道”。朱丽雯回钱北“投亲靠友”“插队”,住在左厢楼上,朱阿公老俩口长年住在后进,左厢楼下成了“知青”聚会的场所。

     “你可是贵人呀!”朱丽雯见林木森劈头就是一句责怪话,说,“怎么?单凭我上龙溪镇看你,也应来说声谢谢吧!”

      “日里要出工,晚上懒得动。”林木森支吾道,“长久没做体力活,骨头架子都散了。”

      金德江作证,说:“队上都说木森肯吃苦!”

     “好了,累死也成不了董加耕。”朱丽雯递过茶水,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说是茶香,还不如说是她身上香。朱丽雯一年四季抹“茉莉花香水”。她上下打量林木森一阵,说,“你瘦了,黑了。怎么不出来玩?闷在屋里会病的!”

      “我看木森挺精神!”杨慧丽过来说,“木森,徐武不见你出来玩,弄了一条三斤青鱼;今晚我们聚聚,算是给你‘压惊’!德江,快去买豆腐。”

      杨慧丽和徐武是湖兴城的“插队知青”。头一年的口粮由国家供应,每月三十斤米,还有八元钱“生活补助”; 住房由大队负责盖,每人一间,不小于十二平方。刚“断奶”;目前还处于“衣食无忧”阶段,说话口气也硬扎。

      林木森感到浑身热流涌动;象是困在泥滩上的鱼“趺”进了河,只有“知青”这个团体才能有“共同语言”。

      林木森硬要同金德江到街上去添点菜。天下雨,钱北街更冷清了;店铺不是关门板就是营业员在打瞌睡。好不容易在肉食店买了二只猪耳朵(乡间猪头肉便宜;猪耳,猪鼻可拆开买,价格自然贵一点),兴冲冲地回转。在“朱家墙门”门口遇上三队的王富贵。他高挽裤脚,拎了一只遮得严严实实的鱼篓。见到林木森,王富贵一惊,马上一声冷笑,昂首而过。擦肩之际,林木森听见鱼篓有声响,不由一喜,忙问:

      “王富贵,篓里是甲鱼吧?”

      王富贵站住了,昂首看天;林木森又问:“富贵叔,篓里是甲鱼吧?”

      王富贵欲走又止,冷冷地说:“谁要买甲鱼?”

      “我们要!”金德江冒火了,说,“问你几声都不吭,打开来看看!”

      “我没听见。”王富贵把鱼篓递给金德江。

      “朱家墙门”门口立刻聚拢了人;大家对王富贵能捕到甲鱼很是佩服。甲鱼在乡间并不被看重;黑不溜秋又凶神恶煞模样。特别是吃它“花不来”;甲鱼要炖肉,“捉只甲鱼贴上半斤肉,吃得心痛!”诱人的是,卖到城里价格要比青鱼高上一倍;还不要喊,只要拎着一“现身”,立刻有人上来,追着屁股要。徐武说,有次他买只甲鱼回家;就被人从北门追到了西街上,他与人讨价还价蛮开心,结果让“城市民兵”给堵上了。若不是抬出哥哥徐文也在“城市民兵”,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价是价,货是货。甲鱼“咬人”,咬上不松口;钓甲鱼要用猪肝作饵,“猪肝比肉贵,钓不上贴大本”,更无人敢问津。据说,王富贵钓甲鱼不用猪肝用蚯蚓。用蚯蚓?一时间;,许多人纷纷校仿;结果无一收获。瞧着二斤多的甲鱼,众人又眼热又羡慕。

      有个曾被林木森“训斥”过的人瞟着林木森,寻开心说:

      “富贵,你投机倒把的本事越来越强;小心出你的‘大批判专刊’。”

       王富贵“嘿嘿”一笑,转身朝林木森一鞠躬,说:

       “对不起!林主任,我没有听见你叫我。林主任从公社学习回来了,可喜可贺!下次出‘大批判专刊’,千万手下留情!”

      朱丽雯正好出来,一听火了,说:“富贵叔,你是什么意思?”

      王富贵说:“朱家姑娘,是他要买甲鱼,我没听见;怕他怪罪,赔个不是。”

      金德江恼火地说:“我们都站在一起,怎会没听见?”

      “是没听见。”林木森一笑,打开手中的荷叶包,亮出猪耳朵,说,“耳朵在我手上,他怎能听得见?”

      周围一片哄笑,王富贵拎起鱼篓便走;金德江一把拖住。拉扯之间,朱阿公来了,他一问,也笑了,说:

     “清平世间,庸人自扰;富贵,都是玩笑话,何必当真?几个小青年在我家里聚个餐;卖个面子,让我添个菜。多少钱?”

      “朱阿公要,是看得起我王富贵;岂敢提个钱字!”

      王富贵把甲鱼倒在杨慧丽拿来的脸盆里,坚决不收钱,走了。

       大家向朱阿公道声好,也散了。

       朱阿公对林木森说:“祸福相倚,切不可因一时挫败而自暴自弃。”

       大门口的一幕提醒了杨慧丽,徐武今天太莽撞,平日就有人说我们几个人搞“小山头”,得把范围扩大些,说:

      “清炖甲鱼还要等。反正菜多,多叫上几个人,请李忠良、田树勋来;顺便也与他们联络一下感情!”

       朱丽雯说:“多叫几个人是好,只是‘知青’难得聚聚,把大队主任请来,岂不自讨没趣!谁去叫田树勋?”

      金德江一听,忙说:“杨慧丽去叫田树勋。既然是知青聚会,我把一队钱红英她们几个也叫来吧!”

       杨慧丽去了一阵,一个人回来;淡淡地说:“大队里要开会,田树勋没空。”

      金德江叫来了四个“女知青”;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正在五队李伯林家玩;正好一起叫来,少跑了许多路。”

      朱丽雯抿嘴一笑,心里说,为了钱红英她们“四花旦”,你从一队绕到五队,几乎绕了整个大队,还说少跑了许多路。

      林木森正陪朱阿公在闲谈,听到外面热闹,便起身告辞。从后进出来要路过厨房,他看见杨慧丽满脸忧虑地正与徐武说些什么,依稀听到“他都下楼了,听到是为林木森,才说要开会……”

      徐武双眉紧锁,瞥见林木森;略怔,大声说:

      “管他屁事!向毛主席保证!我又没有‘辫子’被他揪……”

      林木森悟到,是因为“宴请”自己,杨慧丽被田树勋“训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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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各懷己見

   

      徐武的烹调手艺的确不错;四碟四碗,大盆盛鱼,色、香、味俱全。三杯下肚,礼仪全消;争争吵吵,“童言无忌”。

      朱丽雯是“主人”,称“不善饮酒”,却很顾全气氛。金德江最年长,很殷勤地劝酒夹菜。徐武喝得最豪爽,大碗端起,四下找人挑战。林木森喝得最沉稳,来者不拒;但,每次只饮一小口。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花旦”则是埋头苦干。杨慧丽与她们格格不入,话也很少。

      “四花旦”的雅号是林木森“封”的。

      钱北大队现在的十八个“知青”分属三类。徐武、杨慧丽和钱红英、汪美珍等三男五女八个人是湖兴城的“插队知青”;是“正规军”。田树勋和金德江等“钱北知青”七个人是“回乡知青”;是“地方部队”。林木森、朱丽雯等三人是“投亲靠友”,算“外援盟军”。八个湖兴城的“插队知青”分在六个生产队;都是“一人一灶”,各自为战。时间一长,自然各自结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个都是湖兴东门外作坊街的,家系小市民。父辈们都从事“小手工业”,在社会上很不起眼;就连“文革”最激烈时期,也只是跟着“造反派” 屁股后面“摇面标语小旗,喊二声口号”。按杨慧丽的说法,“钱红英、汪美珍她们象父辈一样,很市侩;精得分只苍蝇要先数清汗毛,省得一块小手指大小咸萝卜能吃一天的饭。”最令杨慧丽不屑地是,钱北的“光棍”多,对“女知青”很是“呵护备至”;三五成群,六七结伙地到“女知青”这来玩,钱红英、汪美珍她们便广交朋友,四个人结伙到各家去窜门,各家一是客气,二是“讨好”,定会留下吃餐便饭。如此蹭饭行为,且不谈是“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行为”;至少有损“女知青”的形象,败坏了“知青”的声誉。

      林木森、徐武、金德江和朱丽雯他们却不以为然。他们知道杨慧丽另有用意;十八九岁的姑娘已懂事了,她的比小伙想得多,谁不想作“凤凰”?杨慧丽到钱北,对田树勋颇有好感;偏偏田树勋喜欢钱红英(均因树勋姆妈的反对而无果),心里难免有些嫉恨。

       朱丽雯说:“年青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先锋;农村除了窜门,还有什么娱乐?”

       徐武说:“钱北大队十八个‘知青’,十二个是‘女知青’;六个‘钱北街’的是各自为战。她们四人不团结,怎样‘保卫家园’?”

       金德江说得更直白:“以及单个地让‘狼群’围剿;不如结伙冲散‘狼群’。”

       杨慧丽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在社员家又是唱,又是跳地;太不自重,至少也是招人闲话。”

       林木森哈哈一笑,说:“钱红英的嗓音好,听她唱歌是种享受。‘四花旦’送文艺下乡,贫下中农欢迎,有什么不好?”

       大家听了也笑了。“四花旦”的雅号不胫而走,连钱红英、汪美珍她们都欣然接受。

      “知青”最忌讳的是人生、前途;最喜欢谈的偏偏又是人生、前途。 尤其刚“断奶”,他们已领不到“国家的钱、粮”,急于能获得“生存”的必须物质;这偏偏又是别人无法给予的,只好畅谈人生、前途,自寻安慰。

       杨慧丽对人生、前途充满了憧憬;要用热血写青春,要以饱满的革命斗志,“战天斗地改变钱北”。林木森刚刚溶入温暖集体的激情,已被无意听到杨慧丽和徐武的对话所驱散;忧愤之下,他猛一击案,说:

      “人生是什么?对某些人是随心所欲,对大多人是无可奈何。你们谁能说,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人生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众人满面惊诧。朱丽雯却拍手称好。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木森。德江说你受挫心灰了,徐武说你沉沦了,我不相信你会一蹶不振。来,我敬你一杯!”朱丽雯端杯示意,一口饮干;又说,“对于人生,我只相信命;宿命!”

      金德江附和,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徐武大为不满,说:“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屈尊于别人?向毛主席保证!我就不相信,都是人,为什么我们就命该如此吗?为什么不能去奋斗、去争取……”

      “徐武——”杨慧丽打断徐武的话,站起来说,“我们是应该去奋斗!去奋斗首先要树立人生的理想;要有个正确的革命目标,要有革命的人生观、世界观。这样,才会有人生的真正意义!”

      钱红英说:“慧丽,都‘插队’了,还怎样去奋斗?”

       汪美珍说:“奋斗?我的奋斗目标就是不‘透支’。”

       杨慧丽不屑地一笑,说:“‘插队’又怎么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将面临自食其力,也将是我们独立生活的开始;我们要在‘再教育’中成长,在钱北展开我们的抱负,开创新的天地!”

      林木森为她鼓掌;笑着说:“难得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了!雄心壮志可嘉;现实是什么?这些我说得比你少吗?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作的我也作了;结果是怎样?莫须有!结果就一个莫须有,什么都会没有!”

      杨慧丽巴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话;或许是因林木森的遭遇而同情,或许是为林木森的遭遇而不屑一驳。

      “好了。木森,不要说了。在主宰者的随心所欲下,你不屈服则死!”朱丽雯伤感道,“有时,一个电话比和十条生命都强大。我们能主宰的不是人生,而是自己的生命。”

      “我就不相信,我就不信,我不信……”徐武激昂了,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能表达的词语,他没有下文,说的一遍比一遍低,最后不吭声了。

      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触及这个话题。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天的话太直白……不仅是白,而是“黑”!如果泄露出去,一个“反革命集团”的“帽子”就无须莫须有了!盲从,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甚至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强烈的革命热情是青年最典型的特征。在“知青”的思想里,参加“文革”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要关心国家大事”的忠诚表现;更是在效忠国家,同时还把国家至上与社会责任感和个人英雄主义交织在一起。“上山下乡”以后,“知青”开始傍徨,头脑中的革命理论被现实的“生存”开始了交锋。虽然革命意志开始动摇了,但,传统的政治革命热情规范了他们的言行,强烈的革命责任感更使他们相互警惕、防范……

      林木森很后悔,“处事戒多言,言多必失”。为避祸从口出,回钱北后他闭门不出,缄口不语;甚至对薛天康也与他人一样礼尚往来。今天却忘乎所以,他唯求不连累他人而庆幸!林木森久久地望着朱丽雯;他没料到,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心底深处,竟然有这种感叹。

      各怀已见;话不投机。一场热闹的聚餐在不快的气氛中收场。

      “等一下,大家帮着收好碗筷再走。”杨慧丽拦住了“四花旦”;一切停当,杨慧丽又拦住大家,严肃地说,“我看大家收拾碗筷挺利落;乘着清醒,我说一句。我们今天是酒后说酒话,出门便不再提!钱红英,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有些话只能关门说,出门就全忘掉!”

      “四花旦”都认真地点头,金德江却感到失面子;冷冷地说:

      “放心!就是传了出去,我决不会说杨慧丽在场。”

      徐武不高兴了,替杨慧丽抱不平说:“德江,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难道我们是王连举、甫志高?向毛主席保证!真的有什么事,我头一个‘顶雷’!”

      “好了,好了。”林木森忙说,“今天是我不好!喝多了,喝多了!”

      “是喝多了。”朱丽雯接着话,笑着说,“慧丽还说大家清醒,刚才我差点把大汤碗打破了。”

      “是呀,是呀;喝多了,喝多了。”大家都附合着,散了。

      林木森出门时,朱丽雯送到大门口,说:

      “无论多么风光或失落的事,只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一个结;如果能敞开怀抱,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朱丽雯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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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丽雯聪慧靓丽,她与林木森是‘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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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特殊群體 

 

       林木森从金德江口中得知,那个替他“鸣冤”的姑娘就是朱丽雯。

       林木森在龙溪茧站茫然无助,他的罪行却在钱北盛传。版本很多。有说他是“反*救国军太湖别动队”的“特派员”;也有说是“国民党浙北反*救国军”的副司令。受“台湾派遣”,由湖南冒充“知青”来湖兴联络“湖匪沈英杰的‘旧部’,组织反革命武装;颠覆无产阶级革命政权”。这个“反革命组织”非常庞大,司令部机关就有“八大处”……

       陆宝林亲率“公社治保会”来钱北调查,“大队治保会”忙了大半天,按陆宝林圈定的范围传讯了五十四人。陆宝林让赵小龙把住楼梯口,关上门,先是一个一个叫上楼,亲自单独地问,鼓眼睛、拍桌子地折腾二三十分钟。后来二三个、三五个一起问,十分八分钟一批。最后一起叫了进来,挑二三人问问,让他们派个代表写了张“材料”,一起签名、盖上手指印。陆宝林晚饭也不吃,话也没留一句,带上人走了。

      事情弄得扑朔迷离地,真相却浮出了水面。薛长寿在茶馆里吹牛,是他在林木森床铺的“夹层”里发现了这张“反革命机构组织图”,及时地“粉碎了一个反革命组织”。朱丽雯得知原由后,与金德江经过分析,找到蔡支书。蔡阿毛叫来金德江、徐武和杨慧丽,经朱丽雯的陈述,他们也众口一词证实了这张“反革命机构组织图”的由来。蔡阿毛当天去公社作了汇报;谁料到材料已呈报,“上面”不发话,谁也不好“翻案”。无奈之下,朱丽雯假以爷爷名义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责怪他们多管闲事,还是找了省里的“大人物”。“大人物”闻之一笑,说:“年青人喜欢幻想,让他们碰碰钉子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于是让秘书给“省知青办”打了电话;“指示”:“‘知青’的思想单纯;要不毛主席怎么要他们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对‘知青’的思想问题,以教育为主!”“省知青办”打了电话到湖兴,正好“省清查办”解除了“**救国军太湖别动队”等“反革命潜伏组织”的追查;沈心田就以这条“指示”,让林木森回了钱北。

       聚餐后,林木森变得开朗一些了。虽然话还是不多,出工休息时他开始和大家坐在一起了,对些“扯白话”也听得津津有味。在家里脸上多了笑,对徐贞女的话多了,吃饭也自己夹菜了;最大变化是对薛天康一家人的态度大有改善,与金娥也有了回话,有时还逗薛帅二句。但他与李金凤反生疏了,林木森为一度的非分之念而羞愧,开始变得客气了;甚至变得孤傲,晚上只是专心致致地看书,遇上李金凤换衣马上自觉回避。

      林木森开始外出,隔日一趟,会玩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林木森去“朱家墙门”的频率越来越高。

      林木森很感谢朱丽雯的“相救”;他很想有一个能与自己互溶的空间,只有共同命运才能有共同语言。“朱家墙门”现归供销社,住的供销社的四户职工大多在豆制品、肉食站工作;都是夜班工作,白天需安静。左厢楼下成了“知青”聚会的好场所。

      聚餐后,徐武和杨慧丽来得很少。据说,杨慧丽去请田树勋时,田树勋先很高兴;后来得知林木森是“主角”,便推说“大队有开会”。在杨慧丽出门时还说了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徐武和杨慧丽为此几番争辩;杨慧丽便以各种理由不肯来,徐武也就不好“放单”了。金德江却因“溶入‘四花旦’” 而放单。林木森和朱丽雯都处于“灰色家庭”,都有着从处于“众星拱北”跌到众矢之的的少年变故;俩人越谈意见越拢,越扯话题越广泛,社会、政治、文化、爱情……林木森发现朱丽雯的目光犀利,对问题有着与众不同的见解与思路。他向朱丽雯讲述了龙溪茧站的二十一天,讲了王建华、大牛、田云娇、徐桂香,还有陆宝林和王莲花的私情。虽然林木森隐瞒了一些,但朱丽雯的敏感力很强。

      “王莲花……真可怜。她一定提出以身相许了?”

      “没有……”

      “别骗我。一个柔弱女子……要是我处于她这种境地,或许,也会这样……你……接受了?”

      “没有!即使她要这样,我决不会乘人之危。”

      “好了,看你急得样子。我相信你!”朱丽雯笑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温情,说,“人的情感有时是很神奇的。木森,我感到你的性格太情感化;对于情,你会用爱的感情去衡量;对于爱,你却不知如何去衡量,去应对了。”

      林木森感到朱丽雯所说太玄乎。朱丽雯便就话题,提及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一段情节:“保尔为掩护革命党人朱赫夫被抓进白匪军的监狱;同牢房的一位姑娘因第二天要被白匪军蹂躏,要把她的‘处女夜’给保尔。但遭到了保尔的拒绝……”

      “如果是你,会怎样?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我会拒绝。这不是爱,仅仅是一种情欲。”

      “虚伪!我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人都会这样说。他们都想保持所谓君子风范;标榜自己有坐怀不乱的美德。即使是心里想,嘴上也不谁,更不会、也不敢承认!这是情欲吗?一个柔弱女子,当时她是在求助;你认为保尔的拒绝是高尚的革命情操吗?我看只是一种虚伪的自我解脱!”

      林木森惊诧了,他不由瞪大眼望着朱丽雯;朱丽雯用挑衅的目光回视,对视之下,林木森回避了。

      躺在床上,林木森回想朱丽雯的话,嚼嚼有一定的道理。

      姑娘要委身于保尔,这里面并没有爱;姑娘只是想得到一种心灵上的抚慰;这虽然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但她能得到片刻的情爱欢乐要比直接遭受蹂躏要幸福得多。林木森悟到了王莲花之所以的所作所为;她“出卖”陈坚是为了追求幸福。什么是幸福?幸福太广义又太简单了。饥者为碗粥,倦者为片刻的休息,为官者因擢升,为商者因赚钱,女人找到心仪男人……沈梅英突然变心,因为是她找错了人;摘除林木森头上的大队干部光环,其体魂、力气、吃苦受累、农技农活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农村小伙!

      人,一天天地长大,有时却一下子成熟。

      林木森对朱丽雯信服了。由衷赞叹:“好一个叛逆的奇女子!”

      林木森与朱丽雯的频繁交往,联想到“玉兔” 的传言,引起了李阿三一家的不满。但朱丽雯对林木森有恩!横加干涉怕挫伤林木森刚恢复的情绪。

     “知青”是农村的“特殊群体”。时间一长,社员们对“知青”习以为常了。从内心里,他们很不以为然,“知青”除了有张“鸭子嘴”别的本事没有,凭什么拿全劳力工分?“寸土惜金”的自留地,到了他们手上,草比人高!说归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想他们年轻轻离开家,从小阿爸姆妈连日头都舍不得让他们晒,几时赤脚踩过烂泥坑?有的连柴灶都不会烧(杨慧丽到钱北六队的当天,守着灶台哭了;蔡阿毛娘子赶去一看,灶膛里塞满了稻草,满地是火柴梗。原来她怕烧到手,划着火柴就朝灶膛丢,一盒火柴划完,稻草还没烧着。队里只好让妇女队长阿海娘子教了她半个月。——题外话:据说,田树勋姆妈对此事很看重,认定杨慧丽不是个能持家的好媳妇;坚持不让田树勋和杨慧丽‘交朋友’,杨慧丽由此对蔡阿毛娘子产生了意见),蛮可怜!一个生产队六七十户,二三个“知青”,一家抓把米也带过去了。

       社员们对“知青”的评定,也有认为是带来了时尚。“知青”的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同样一件衣,穿在他们身上就显得有精神些。大热天,连姑娘们都一身短装躲在家后院歇凉;他们却套丝袜、穿衬衫,衬衫还扎在裤子里。“知青”的衣服式样很受当地青年欢迎。徐武的高领绒卫生衣从领头剪开装上拉链,热了敞开,真的让青年们羨慕。紧套在身的卫生衣是暖和,一干活,穿着热脱了冷真不知怎么办?林木森一件短大衣,海勃龙毛领、驼绒内胆都是用扣子与咔其外套相连,外套脏了,一解扣子能洗。“女知青”干活不行,可毛线到了她们手上便“活”了,麦穗花、千草结、元宝针、阿尔巴尼亚针……千姿百样,让姑娘小娘子们羨慕。她们的束腰衣、瘦腿裤更是让姑娘小娘子们眼热。街上年轻的裁缝接受能力强,朱丽洁的活忙不赢。

       社员们对“知青”的评定,还有一条是公认的——友谊。只要是“知青”,无论男女,是否相识,见了就是朋友;遇饭吃饭,遇粥喝粥,谁有困难,解囊相助。如果有“知青”遭到了欺负,便一拥而上抱不平;作这些事,还有心机。

       一队钱红英的自留地被相邻的“泥师阿根”沿边挖过一锄宽;半个月过去,不见动静,大家都认为没事了。一个晚上,刚出齐苗的胡萝卜被人全部锄去。阿根娘子坐在地上哭骂半天;补种已过时,只好改种冬白菜,还得悄悄退回那一锄宽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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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鐵路工地 

  

      林木森咬咬牙,埋头割稻;终于“追”上了李金凤。

       收晚稻比“双抢”轻闲,田里不等着插秧;割下摊在田里,三五天后,稻穗怏了,再打稻脱粒。

       割稻是妇女活,其实比男人的地上活累。弯着腰,左手拢稻,右手动镰刀;双手要配合得自然、到位,割下的稻才整齐。林木森没割完一垅,就感到大腿肌肉发胀;他割稻最大的缺陷是割的稻蔸参差不齐,摆放得也歪七扭八地。看着脸发臊,回头略作整理,就被成了“尾巴”,孤零零地突出在后面。集体出工热闹,割到田头的人,往往会慢慢地走回,再到下个起点前,先把田里的“尾巴”尽情地嘲弄一番;“荤腥”全上,众人一番哄笑,你还作声不得。割第三垅时,李金凤“插”在了他的前面;林木森轻松了,插秧是一行六棵,割稻也是,李金凤不时地越界,林木森甩掉了后面的“追击”,心里高兴极了。

       秋日艳阳,秋风爽爽;前面稻浪卷动,后面满田行行有序、黄中掺青绿色的稻禾,真有种丰收的喜悦。林木森注视李金凤割稻,她不慌不忙地,左手往外一旋拢,二行四蔸稻禾搂拢,右手用镰刀离田面寸多地方一抹;稻蔸整齐划一,顺势带回的稻禾也摆成了一溜。李金凤觉察到林木森在注视自己,泌汗的脸胀得通红;突然,她脸上一片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

      “有、有人叫你……是、是陆……”

      林木森也听到了叫声。陆宝林扶着辆自行车,站在机耕道上;冲着他招手。

      “又有什么……”李金凤叫住了林木森,“等等,把镰刀给我。”

       林木森掸着身上稻叶屑;忐忑地走到机耕道前,强挤笑脸问:

       “陆主任,有什么事吗?”

      “走;上大队去!”陆宝林拍拍自行车的书包架,说,“上来。小老大,近来怎么样?他*的!你屁股一拍就走,桂香这肥猪婆找老子的麻烦……你坐好呀!明天你到公社,顺便去见见她……小老大,边上那个是金凤吧?成双成对,蛮舒适哟……金凤长得不比‘绣花女’差!他姆妈的!老子还守活寡…… ”

      林木森“坐”不住了,问:“陆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嗨!还没说正事。小老大,铁路工地要抢工期;县里要增派民工。龙溪是十五人;明天你到公社集合,我送你们去;也顺便慰问一下‘龙溪民工团’。”

       上“铁路工地”是美差。因是“国家用工”,公社、大队有劳务收入;去的民工除有全数(从报到日起到返回日至,有一天算一天)“非包工分”,每天还发三角钱“生活补贴”。在“铁路工地”上吃饭不交米,还不定量;若碰上要加班,现金补贴兑现。

       再一问,钱北大队只有二个名额;林木森有些紧张,这等好事能不你争我抢吗?果然,随陆宝林到了大队部;大队干部正为名额争得不可开交。陆宝林接过烟,喝口茶;眼睛朝屋里的人扫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

      “怎么?定不下来,这么麻烦,干脆我把名额拨给别的大队去。蔡支书,我是个粗人, 说话、做事是掮根毛竹进城门,直进直出。为什么给钱北两个名额?就是‘一带一’;你们是得了便宜别卖乖,一句话的事,说了我好回去。”

       大队干部们正是因林木森的名额在争执,按沈金生的话,“公社又没下文指定林木森,我们先不吭声,明天把人派上去。木已成舟,我就不相信公社会把人退回来。”此时大队干部都不吭声了,谁也没料到陆宝林会来,这个戆胚,跟他是没道理可说的。

      蔡阿毛笑着说:“陆主任,年底了,大队的‘非包工分’要摆平;既然公社领导发了话,有困难我们自己解决。先定一个。正好,林木森来了。木森,去大队会计那办手续,先借五元钱作盘缠;明天去公社集合,去‘铁路工地’。”

      陆宝林一听,把手一挥,说:“我还有事;走了。”

      林木森满心欢喜走出大队部,王大明追了上来,说:

      “怎么走得这么快?木森,见了老朋友招呼都没一个。”

      林木森笑笑。想想从龙溪茧站回来,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大明。

      “生气了?”

      “什么?啊,没有。”凭王大明能到茧站看自己,这个朋友,林木森已很知足了。忙又补了一句,“生什么气?没有。”

      “怎么说呢?木森,我几次想去看你,可阿福伯不让。阿福伯说,‘木森命中有劫,钱北街上谁也帮不了。’还说什么,君子、君子……我背了二天。是孔夫子说的……对,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什么意思?阿福伯说,我懂不懂没用,说你懂。”

       林木森想想,倒还真是这样。

      “还有一句话,木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大明,吞吞吐吐地,我更难受。”

      “木森,风水先生的话大半说给鬼听的。阿福伯说,你今年命犯小人,可能、可能还有‘劫’。说是你要出门去避灾,我想你去‘铁路工地’,还真应了出门避灾。路上小心些。”

      “谢谢你!还有……替我谢谢阿福伯!”

      李阿三一家对拆散这对“玉兔”很是高兴,李金凤张罗着要磨米作团子给林木森路满心上当点心;林木森笑了,说:

      “我是去作事,你当是走亲戚呀!”

      徐贞女说:“要作要作。你去龙溪集合,正好带些给姨妈;没有宏铭开口,这样的好事会轮到你吗?”

      林木森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陆宝林说的那句话,“大树底下好乘凉”,要利用“亲戚”!一股傲气袭起,冷冷地说:“要送你去送。”

      李阿三鼻子里“哼”了声,说了句:“鸭子嘴”,走了。

      为了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一定要扭转北煤南运”的伟大指示;国家加强了对江南九省的煤炭储量勘探,众多地方的小煤矿陆续投入开采。浙北的煤炭储量是全省第一,为了便于煤炭运输,国家决定在浙北修建一条铁路,使山里的煤能运到省城。铁路修了二年多,基本建成;为了表示“忠心”,显示“文革”成绩,“铁路建设指挥部”决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通车”,向毛主席的生日“献礼”!于是,“铁路工地”群策群力,以架通铁轨、先“通车”为革命政治工作的目标;打一场“对毛主席忠不忠,就看火车通不通”的“革命的‘大会战’”! 

     “铁路建设指挥部”组织了三班人马,各负其责。首先是“开路先锋”;他们将基石铺上,捣平,排上三五根枕木,安上铁轨就向前。二班是“筑路中军”;任务是补基碎石,补齐枕木,敲上二颗道钉,保“通车”。第三班是“检验部队”,由若干支“工程队”组成;由他们来捣平、扎实基右,补足枕木,补足道钉,校平铁轨……作扎实工作。

      去“铁路工地”吃饭不定量,是真;说不交米,是误传。“国家大项目” ,各级政府是全力以赴;为减轻民工的负担,公社粮站便出具“粮食凭单”,证明你带了多少粮到工地。尔后,当地粮管部门按“粮食凭单” 同有关部门去结算。当然公社粮站还是按出具定量与民工所在大队结算。

      “龙溪公社民工团”负责人张汉春不冷不热地按待了陆宝林。张汉春原是龙溪公社副社长,刚“解放”就领着“龙溪公社民工团”上了“铁路工地”。

       陆宝林想让张汉春把林木森留在“团部”,张汉春对林木森也有些耳闻,想了一下,说:

      “整个工程就剩下个尾巴;你还是让他下去好。干得好,没准让铁路上看上了,倒是条出路。”

      “是吗?”陆宝林疑惑地望着张汉春,说,“张叔,木森可是王主任的表妹夫;他又吃了场‘冤枉’,能帮就帮一把!”

      “他冤枉不冤枉,这是你们的事;就凭你叫声张叔,我透点底给你。铁路修好肯定会留批人养护。工地上能干活的民工多,有文化的民工少;如果他肯吃苦,只要干得不比别人差太多,有文化就是最大的优势。”

      “行!张叔,听你的。不过,怎样让他留下呢?”

      “这事你我都帮不上。随着工程完成,民工也会遂步撤回;越晚撤回的机会越大。让他去‘工程队’。”

      张汉春把林木森分在“检验部队”,被安排在“道钉工程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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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命犯小人 

 

      “道钉工程队”共有六个班,分成二个队由铁路的两端起,隔上一公里摆一个班;每干完一个工作段就前进二公里。开始挺顺利,一个工作段补不了二百颗钉,几乎是做天事搬天家。六七天后,被“咬”住了。每天早六点到晚五点,天蒙蒙亮出门,黑了天摸回来;一根接着一根,几乎是挨着枕木钉道钉。

       每天三餐饭由“工程车”送,每人捧只铝饭盒,坐在枕木上吃。大冬天,天睛还好,遇上阴雨刮风,没吃完就冰凉的了。后来宁愿饿,把晚饭带回“宿舍”。饭、菜合在一起,加上水,煮成“汤泡饭”,热热乎乎地吃一餐。

      再前进二三个工作段,不但要补道钉,还得等枕木。

      林木森的班长是河北人,干了一辈子“线路”,不到五十岁比“花甲”人还显得老;话不多,人挺好。一天中午,冒雨作业,个个淋成“落汤鸡”;等“工程车”一到,班长就让大家领上饭就回“宿舍”。换衣服时,林木森猛然想起那个淋雨的下午,眼前晃荡着李金凤类似祼体的身体……班长见林木森发呆,知道他想家了。说:

      “木森,想媳妇啦?”

      “没……班长,我没媳妇。”

      “想媳妇又不丑!我们想是白想,一年一趟‘探亲假’。如果明天枕木到不了,我们得窝两天。三天,来回三天。你回家一趟。”

      林木森的“祷告”灵验了。天下雨,基础石不够量的地方有些下陷;送材料的轨道车要抢运基础石,各工程队都去支援。人一多就弄不清谁来没来,班长给林木森放了假。赶到湖兴北门码头,离开船还有半小时;林木森在码头商店逛了圈,给李金凤买了双白丝袜。人在困境容易思念别人的好;林木森想到在钱北的舒适,是与李金凤的照料分不开的。应该谢谢她。

      林木森突然回来,李金凤很惊喜;不等姆妈开口,跑出去借了四个鸡蛋。还没吃完饭,“扯白话”的就进了门;夸他好骂他坏的都是这些人,林木森心里总有些芥蒂。林木森放下碗就出去了,晚上十一点才回转。他想到了白丝袜。

      “你找什么?”李金凤在大床上问。

      “丝袜;你见到一双白丝袜吗?”

      “没有。不信,你来搜!”

      李金凤撩起蚊帐,含嗔一笑;激起他一番燥乱。

      林木森一看,睡在另一头的舅妈脸冲着墙,象是睡着了。他就势坐在床沿,故意搜枕头、翻垫褥,李金凤咯咯地笑个不停。林木森见李金凤双手合拢捂在胸前,使伸手去抓她的手。李金凤捂住不放,他便插进她的掌心;林木森的手僵持了,他的手背触到一团柔韧肉团……李金凤笑声顿止,面色绯红;林木森放弃对她的手掌用力,将手转过放在柔和的*房上。李金凤似乎被他的大胆进犯惊讶了,全身僵固,呼吸变粗;*房激来情感的涟漪,环环相荡,泛起洄波,汇聚漩涡,似乎整个心身都被震撼……突然,李金凤拉下脸;一把推开林木森,把手中的丝袜丢在地上。愤愤地说:

      “什么破宝贝,给你;我才不稀罕!”

       林木森一楞,他为自己的冒犯而羞愧;望一眼地上的白丝袜,怏怏离开。

       “发瘟呀!刚才还好好的。”徐贞女骂女儿道,“下去,把袜子捡起来。”

      “不捡!我不要了。”

       徐贞女下床,捡起丝袜,小心地吹掸。说:

       “你不是眼红阿萍的聘礼里有双白丝袜吗?一元二角钱一双,丢在地下;抽风呀!”

       “我不要别人的东西。你当是给我的?是他刚才出门急,忘记带了。”

      林木森知道李金凤在暗示朱丽雯;他去和朱丽雯聊天,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蒙在被子里的林木森闻到一丝茉莉花香,他悟到了;是朱丽雯见他脖子上有个虫咬的红班点,给他抺了香水——你舅舅又酿醋了吗?你表妹见了我,一身酸味——朱丽雯下午去队里找金德江,遇见李金凤,问她话她装作没听见。朱丽雯说,“来,多抹点;别被醋熏倒了!”女人的心真敏感;林木森琢磨怎样消除李金凤的误会。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怎么这么在乎她的感受……难道我爱上了她?李金凤单纯,朴实;可是……难道与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子渡过一生吗?冷静;一定要冷静!

       第二天,林木森借口要去城里看姨妈,提前回到工地。正洗脸,突然被双有力的胳膊替后面抱住;那人把他抱起,大声地说:

      “木森,猜猜我是谁?”

       大牛!果然是。林木森问:“你不在铺轨吗?”

       大牛咧着嘴笑,说:“铺完了。铺轨的民工分成了三摊,大部分回去了;有百多人去补基石,加枕木了;只有不到三十人进了工程队。”

       大牛来了后,林木森简直成了个帮工; 大牛包揽了林木森的“活”。出工时,十字镐、撬棍、道钉包,他全包圆,只留两个铝饭盒和一个水壶给林木森;除了敲钉时帮着撬枕木,其它活林木森插不上手。

      “元旦”后,南北道钉队“会师”。“铁路建设指挥部”通知各工程队,将转入“维护阶段”;除留下“有特长、劳动态度好”的少量民工,其余的在一月十五日前返回。

       一月十日,工程队队长来隨班劳动。按队长的安排,民工两人一组,完成一根枕木作业。钉道钉很简单。一根枕木,两头各配一块铁垫板,四颗道钉。先在铁轨与枕木间垫好垫板,一人用撬棍抬起枕木;另一人举十字镐,先轻顿,把道钉嵌进枕木,用力打进大半,再补一下,稳当牢固。据说,这是“考试”;过关的将编入“维护工程队”,能成为铁路线路工人。能吃“国家粮”;都说“银行金饭碗,邮政银饭碗,铁路铁饭碗”;民工们都眼红了。

      “乡下人上不得排场”;平日一个个干得好好的,今天乱了阵脚。有的砸飞锤,有的敲歪钉;大牛不错,稳准狠,顿进道钉,一镐一个钉,道钉嵌牢垫板,震得铁轨发出一串“嗡嗡” 的回音。轮到林木森,他不慌大忙,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又顿进一颗道钉,打进大半;四颗全打进后,抡起十字镐,里外里外,交叉四下,不偏不斜,道钉稳牢。

       队长问:“你叫什么?为什么要交叉敲击?”

       “消除内应力,避免拉动。我叫林木森。”

       下午,大牛在“宿舍”门口拦住林木森;劈头就是一句:

       “木森,我对你怎么样?”

       “你对我没话说。”

       “就是。木森,不说在这里,在茧站时,我一天规定自己只抽十支烟,但每天都分给你三支以上。我从来没说你半个不字,处处帮你,敬重你;现在我问你一句,能不能让我一回?”

       提及龙溪茧站,林木森有些不大高兴了。忍了忍,问:“什么事?你说。”

       “让我留下。木森,我们班只留一个民工,班长要留你;让给我,行不行?”

      林木森想了一下,找到班长;班长埋着头抽了一支烟,说:

      “论干活大牛的确不错,可惜没有文化。木森,队长对你的印象很好;特别评价你能按工艺要求进行操作……我二个儿子都‘插队’了,你们……不是作农活的料!”

       屋外,哗啦啦一阵响;有人推倒了工具,他俩知道,是大牛。

       第二天,队长接到一封错别字连篇的匿名信;说他的阶级立场有问题,庇护有“家庭问题,被公社审查,还没结论” 的林木森。事情传出,众人议论。大牛向天赌咒,话,他说了;信,决对不是他写的。

      林木森闷在“宿舍”里,他突然想到王大明哪天所说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寒噤。陆阿福还真是个“半仙”,我今年真的“命犯小人”。等大家都上工了,林木森找工程队会计结了工资,悄悄地离开了工程队。

      坐在公路边等“班车”,林木森感到非常失落。寒风呼啸,风里挟杂着冰雪的凛冽,公路上空寂无人。林木森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毛,真的要“出门避灾”!猛然间,他思念起父母兄弟了。推算一下,离春节只有十四天;望望手中二十六元“工资”,他决定回湖南。

      匆匆忙忙地,说声就要动身。李阿三吃了晚饭,在桌前坐了一阵;巴了几锅旱烟,最终还是没有作声,起身走了。李金凤默默地磨米,为林木森准备了些路上的“点心”。

       出门这天,李金凤赖在床上不起;徐贞女催、骂,她也不吭声。林木森拎着旅行袋,冲着大床蚊帐,说:“我走了。”

       李金凤没吭声;林木森出门时,听见她的哭声。

       徐贞女倚着门框,望着林木森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低声骂:

       “真是一对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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