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当年北大荒

 

        （续四十七）1976年7月28日早晨，天刚亮，我被帐篷外一片嘈杂声惊醒了。循声走到伙房门口才知道昨晚地震了。住在老乡家的女同学徐萍、刘启玲、傅璐珈最早来到伙房：“傍天亮，炕突然晃动起来，房箔也哗哗地掉土，八成是地震了。”睡帐篷的同学多数没有感觉。教地质力学的75级带班老师王恩林说：“天快亮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有人在推我的行军床，咯吱咯吱地响，谁那么淘气？不对，帐篷围子也在动，像猪在外面蹭痒痒，再一看，整个帐篷在动，猪哪有这么大劲？是地震了。”震源在哪里？震级有多大？众说纷纭，不得而知。上午8点，中央台首播新闻：今天早晨3点44分，在河北省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7.8级地震……。我在地图上粗粗量了一下，直线距离500公里。

        1966年3月8日，邢台发生6.8级地震，之后又有4次6级以上地震，其中3月22日16时19分，发生7.2级地震。邢台地震死亡8064人，伤38451人，倒塌房屋508万余间。当年，周总理冒雨亲临现场慰问受灾群众，指挥抢险救灾，拒绝身边工作人员为他打伞的镜头感动了国人。文革期间，有一首歌曲也从邢台传向全国各地：“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千好万好不如社会主义好。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1975年2月4日，海城发生7.3级地震，辽东半岛都受到影响。由于事先发出临震预报，仅死亡2041人，伤27538人，死伤都是老弱病残、儿童及不听劝阻，指挥的人。这一年，灾区人民在地震棚里度过了春节。寒假结束后，家住沈阳的本驴说，地震来临时，沈阳的居民都跑到了马路中央，裹着棉被，披着大衣，围着篝火聊天，打扑克，不管认识不认识，突然面对死神，人与人之间也没了隔阂。银行里不见存款，只有取款，所有大小商店里的啤酒、罐头、饼干、面包都抢购一空。。水工系有个73级的大连同学，长得虎背熊腰，经常穿一件海军衫，外号“水兵”。海城地震P波传到大连时，“水兵”一手夹住母亲，一手夹住妹妹，三步并作两步，从五层楼跑到院子中央，S波随后来临。地震大连影响不大，只晃下些许玻璃和瓦片。

        唐山地震造成死亡242000余人，重伤164000余人。人口、工业密集的环渤海的京津唐地区受到重大损失，交通、供水、供电瘫痪，通信中断。由于唐山地区多数是块石、黄泥堆垒的矮平房，稍有晃动，立马散架，多少人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中。地震后，十万解放军官兵、各省医疗分队陆续进入灾区抢救。伤员被疏散到各省市医治。表哥所在的基建工程兵也开进了灾区。灾后，马上遇到大雨，高温天气，所幸防疫措施及时，没有疫情发生。

        当年，长春地质学校部分毕业班学生在迁西实习。7月27日夜里，有个女同学碰巧闹肚子，不断地起夜。傍天亮那次解手完毕，女同学发现了异常：大地发出闷雷般声响，同时出现从未见过的闪光，此刻，天空仍繁星闪烁。女同学立刻联想到地震前兆：地声、地光，可能要地震了。情急之中，女同学穿着裤衩依次喊醒了分散在老乡家里的同学。撤离时，大地开始晃动，第二波地震来临时，周围房子完全倒塌。被救同学罗登春、吕少华，毕业后分配到黑龙江地质二队，成了我的同事。

 

        （续四十八）长春地质学院也有部分师生在河北迁西一带实习。地震发生后，院领导通过地质部、国务院，派直升飞机先把董申葆教授接走了。留下的师生颇有微词：“董教授的命就比咱值钱？”“人家是国宝级教授，你算个啥？”

        不久，在黄岗梁实习的地院师生也接到通知，结束实习，就地放假。班长高殿生让我和倪笑山留下来，一起做些收尾工作，并整理总结野外实习成果，作为集体毕业论文。8月10日，离开黄岗梁，当晚在林西县招待所住下，同行的还有刘茂修、何启祥、林名河老师。

        刘老师逗林老师：“老林，这次野外实习收获不小，津贴费也攒下不少，明天请大伙吃一顿，如何？”“收获的季节应该庆贺一下，你和小何先请，我再请。”“好，一言为定。明天同学们不用掏钱了，小何管早饭，中午我请客，晚上就看你的了。”次日早晨，每人一碗稀饭，两个肉包子，一个花卷，一碟咸菜，何老师付账。中午，客车在翁牛特旗停车吃饭，刘老师要了六个炒菜，一个汤，一瓶白酒。晚上到赤峰，安顿好住处，林老师带我们在街上转了转，最后在一家比较上档次的蒙族饭店坐下来。六个人，林老师点了八个炒菜，一碗牛杂粉条汤，一个砂锅鱼，喝了八瓶啤酒。平时低调，节俭的林老师，这次显得很大方。酒足饭饱，菜剩不少。刘老师让我打包，肉丸子、炸鱼、排骨、红肠、牛肉装了满满一饭盒，相当于学生食堂半年的荤腥。到了长春，笑山回哈尔滨了，高殿生也回近郊陶家屯了，我一个人吃了三天，才吃光一饭盒剩菜。

        8月末，学院开始毕业生分配工作。按照定向招生，定向分配“社来社区，厂来厂去，哪来那去。”的原则，我是黑龙江教育局选送的，只能去黑龙江地质局报到，回宁波是没门了。中科院、地科院下属各院所也有不少名额，但都幸运地落到了吉林同学头上。和往年一样，院领导仍然鼓励同学们到边疆去，到农村去，还请来了上一届的典型李财、魏学军同学给我们作报告。学习，动员了一星期，1731班的师宝兰同学率先报名去西藏，很快获得批准。师顺便把河南的老公也调到了西藏。早在大一补课阶段，我班王维平和徐萍就建立了恋爱关系，现在维平要分到南京古生物研究所，徐萍要回辽宁地质局，两人一合计，想分配在一起，只能去边疆。西藏吃不消，就申请一起去新疆。结果也批下来了。接收他俩的是正在哈密铁矿勘探大会战的功勋单位——云南地质九队。

        1976年，长地院毕业生当农民的典型却树不起来，没人报名，只好不了了之。私下里，同学们也在嘀咕：农大毕业当农民还差不多，地院学生当农民，学地质干吗？

 

        （续四十九）1975年五一节前夕，长春西朝阳路邮电局进来一个皮肤白皙，剪短发，带一副金丝边秀郎镜女大学生，要营业员发一份电报到北京。电文一共九个字：“请为我唱支欢乐的歌”。营业员不久前刚看过朝鲜反特影片《看不见的战线》，两句台词还在耳边回响：“什么歌曲集？”“阿里郎。”眼前的电文让她心头一楞，莫非也是特务的联络暗号？女学生走后，营业员立即向保卫部门汇报。次日，朝阳区公安局派人来长地院调查。院保卫科查明发报人是4731班的伍行，立即找来了询问：“这份电报是你发的？”“是！？”“收报人是谁？”“一个老同学，好朋友。”“电文什么意思？”“没什么，老爸解放了，高兴，特地告诉好朋友。”保卫科干部凑近公安局内保干部：“她的父亲是伍修权，副总参谋长，刚刚恢复工作。”哦，原来如此！一场误会。

        如今，伍行也到了毕业分配时候。和多数有高干背景的学生一样，想回北京，轻而易举。不过，“走后门”仍属“资产阶级法权”，如果明目张胆，民愤很大。接受了去年宋岩的教训，伍行等绝大多数毕业生离校后，再办离校手续，还把一个终日形影不离的高个子女同学也一起办到了北京。

        毕业分配阶段，院方依然念念不忘以阶级斗争为纲，继续批邓，批判“三株大毒草”，反击右倾翻案风。某日下午，把马列主义教研室的老教授，右派分子丁克全当做活靶子，揪到大礼堂台上开了最后一次批斗会。上台揭发批判是马列主义教研室的两个老师，人称姜“马列”，杨“马列”。丁克全的主要罪状有两条：

        其一，借批林批孔，恶毒攻击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丁在牛棚学习班里曾经说过，如果父子、君臣关系都有阶级性，要批判，那么《红灯记》里原本不是一家的三代人都叫同志得了，何必再叫爹爹、奶奶？

        其二，企图杀害红卫兵小将。批林批孔之后，丁的女儿在作文中表示要与反动派老子划清界线，脱离父女关系。丁看见后，曾经威胁女儿：“白生了你，白养了你，你敢划清界线，我先宰了你！”

        丁克全站在舞台边上，被两个红卫兵小将架胳膊，摁脑袋，坐“喷气式飞机”。听着揭发批判，丁时不时地昂起头回答：“没有的事！”“不是那么回事！”“胡说！”丁的抗辩招来了台下一片口号声：“打倒右派分子丁克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红卫兵把丁的胳膊举得更高，头摁得更低。丁有高血压，不到一个时辰，熬不住了，大叫一声：“我受不了啦！”轰然坐倒在台上。台下有人喊了一声：“要文斗，不要武斗。”虽然势单力薄，却石破天惊。主席台有人给了丁克全一把椅子。丁克全头发散乱，衣冠不整地瘫坐在椅子上，孤狼般眼神梭巡着台下每一张面孔，似乎在寻求同类的援助。“我要发言，请允许答辩。”丁的要求遭到了断然拒绝，“今天只许你老老实实认罪，接受批判，不许乱说乱动。”

        在文革中，没有法，也没有理，只剩下“造反有理”。被打倒批斗者保持沉默，被认为怀恨在心，消极抵抗；自我辩解，被认为不老实；只有躺倒认罪，自扣帽子，顺着造反派意思上纲上线，才能免除皮肉之苦，但仍可能被认为怀恨在心。

        宁折不弯的丁教授让我想起了高中的教导主任李靖君老师。李是效实老校长李庆坤的二公子，崇拜铁骨铮铮的方孝孺。领导层里排行第五，因不承认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也列为死不改悔走资派，关牛棚，一次次地批斗，挨打，罚跪，坐“飞机”，吃尽了苦头。某日批斗结束，主持人给出千篇一律结论：李靖君极不老实，避重就轻，毫无悔意。李顶了一句：“从未听说哪个走资派是老实的！”说得极是，都老实了，也没戏了。

 

        （续五十）人不可能万岁，千岁，活百年也难。“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仅仅是毛主席年轻时的豪情壮语。9月9日下午4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哀乐再次响起，毛主席终于走了，才83岁。一年不到，国家领导人连着走了三个。此时此刻，百姓的忧虑更多于悲伤，中国向何处去？谁来掌舵？“你办事，我放心”吗？

        当天晚上，我用自己的布票扯了五尺黑布，借周裕文老师家缝纫机连夜做了几十条黑纱，10日早饭后，率先分给本班同学佩戴。那天起，悼念伟大领袖毛主席成为学校的工作中心。全国追悼会将于9月18日举行，吉林省分会场设在地质宫广场。长影乐团牵头组织一个500人的铜管乐团演奏哀乐。人数不够，大专院校业余乐手也动员进来。我班的池光虎、1731班的全万植会吹几下，都入选了。先按乐谱分头练习，14日开始，每天下午在地质宫门前东侧台阶上合练。业余号手占半数以上，内中不乏“南郭先生”。合练时，跑调的，抢拍的，此起彼伏。气得总指挥尹升山失去了绅士风度，动不动指挥棒一指：“停！东北角那支小号！又抢拍了。咋不长点记性？哀乐本来就是深沉凝重，节拍缓慢，都抢拍不就成了进行曲。重来！”队列中，省歌舞团的一个专业号手忍不住埋怨道：“不会吹，装装样子得了。别害哥儿们没完没了陪着挨晒。”

        11日下午，地质宫广场来了一伙人，指点，比划一番，走了。12日，运来一车方木、三合板。一群木工锯的锯，钉的钉，傍晚时分，一个羽毛球场大小的木框做好了。13日，又来了十来个穿蓝大褂的美术师，在木框上钉好画布后，换上新袜子，分别站在画布各个部位用碳素笔勾画涂抹。年纪稍大的远看近瞅，坐镇指挥。四天后，一幅黑白毛主席像画成了。17日晚上，主席台在地质宫前搭好，毛主席像边框缀着黑纱挂在地质宫正面，背后是黑色帷幕，两旁是黑布横幅标语。忽然，地质宫前灯光大亮，我身边驶来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穿布鞋，着四个兜军装的男人，一个秘书模样的跑前跑后比划着。一个挎短枪的军人示意我离远一点，原来省革委会主任王淮湘视察准备工作来了。

        9月18日，我的任务是守卫地质宫后院，看住家属院，不让闲杂人员进出。下午1点到位，东西大门都有同学把守，校院里已空无一人。3点钟，追悼会开始，哀乐响起，我面向北京默哀，华国锋致悼词，奏国际歌。3点半，北京追悼会结束，吉林长春的追悼会立即开始。尹升山指挥的哀乐还算成功，但后来节奏还是快了。接下去是王淮湘致悼词，各界群众团体发言。等到国际歌唱完，已经太阳西下。长春市头一次举行50万人群众集会，没有经验。先来的群众带着午饭进场，摸黑才回到家里。地质宫广场只能容纳20来万人，其余的只能滞留在解放路，东、西民主大街，斯大林大街，建设街。一下午没有饮水，不能如厕，真叫人够受。男同志找个墙角就方便了，广场上女同志不得不在林地围成一圈当屏障，轮流进去解手。由于悲伤，长时间站立，炎热，口渴，不断有人晕倒，救护车来来往往，响个不停。这一天，长春各大医院接纳了近百个广场病号。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毕业照.jpg：

第四排，左起第八人。

 

        （续五十一）为老人家服丧，73级毕业生分配推迟了一星期。9月25日，地勘系应届毕业生手臂缠着黑纱在地质宫前拍毕业照，背景就是毛主席大幅画像。

        9月26日晚上，食堂聚餐，为毕业生饯行。菜很丰盛，但没有酒。上面有精神：“追悼期间，为表示对伟大领袖敬重，也为了安定团结，禁止一切娱乐活动，也包括了饮酒。” 我们宁波人办丧事可不忌酒的。是啊，山东人、河南人也一样，郎秘书也随声附和。班长高殿生说：“咱们东北也一样，办丧事也离不了酒的，‘无酒不成席’。没有酒咱们自己买，这里不让喝，菜打回去，寝室里去喝。”十几个菜折到饭碗、饭盒里，端回了寝室。老高又分了分工：“老习、玉贵，你俩去买一瓶白酒，两瓶色酒。钱回来再算。老大，你的脸盆没疤瘌，麻烦打点肥皂，好好擦擦，开水烫烫，装一盆饭回来。”老话说：“眼不见为净。”朝鲜人“以水为净”，可以锅里煮裤衩。跑腿子就是一个脸盆，从头洗到脚。什么干净，埋汰？没那么多讲究。吃过散伙饭，哥儿们天南海北，各奔东西。33年后，上山的上山，进城的进城，有人早早阴阳两隔，老马，小马至今下落不明。

        朝鲜族同学还不过瘾，第二天又去重庆路饭店喝了一顿。啤酒不够劲，又换白酒。喝光了白酒，剩下了一盆啤酒，店家不让退，于是朝窗口一泼，重庆路下起了啤酒雨。回来时，一个个晃晃悠悠，相互搀扶着回到寝室。光虎进了门就嚷嚷：“棒子们喝酒回来了，痛快！”说完，不洗也不脱，倒下就睡，不一会儿，鼾声响起。

        1737班的鲜族同学崔东兴没喝醉，帮光虎躺下后，在床沿坐下来：“老大，分配到哪儿了？”“铁力桃山，地质二队。你呢？”“齐齐哈尔，地质四队。”黑龙江地质局尽量就近分配毕业生，家在哈尔滨的，一般都分配到双城、小岭、玉泉、阿城一带，要嘛往齐齐哈尔、佳木斯、牡丹江靠拢。关里来的跑腿子就塞到塔源、扎兰屯、桃山这些山沟沟里去了。小崔家在牡丹江，却分到了齐齐哈尔，看样子牡丹江一队人满了。

        男同学中，小崔最会打扮，行头也多，头发和皮鞋始终保持着亮度。平时见面，点头笑笑而已，说话不多。这回大概要分手了，又喝了点酒，话匣子打开了：“老大，有对象了没有？”“还没呢。”“我给你介绍一个，去年师专毕业的，数学老师，和我老婆一个单位，我见过一面，和你挺般配的。”“女方是哪里人？”“也是你们浙江的，温州知青，从莲江口农场上来了。”“如果我分到牡丹江工作，倒可以考虑。我现分到了桃山，到牡丹江要倒火车，一天还到不了。成了家就要两地分居，以后和你一样，再费劲巴拉往牡丹江调动，难喔！……再说，我父母双亡，女方父母远在天边，我要出野外，她要上课，有了孩子，谁来照顾？这事就算了吧。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找我。”

        人际关系中，同学关系是纯真，无私的，也最少掺杂功利和铜臭。同学之间的情谊也最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甚至延续到下一代。

 

        （续五十二）王振亚要留校当老师了，教《地球化学》课，离正式报到还有十来天，打算回安图县老家探亲，顺便把婚事办了。振亚下乡时，在当地找了个“小芳”，始终不离不弃。9月28日，振亚来找我：“老大，明天要回家了，跟我去喝杯喜酒吧！”我离校手续还没办完，行李也没整理好，下午接到大姐一封来信，要我去威海替姨夫办一张证明，没有时间了。“三儿（振亚小名），我实在走不开。老哥手头也紧，没什么送你，送你一些布票、棉花票吧，祝你幸福美满！”我把攒了三年的吉林省布票棉花票全都给了振亚。“谢谢老大，以后路过长春，别忘了这里还有兄弟我呢。”

        10月3日，我把行李都用慢件托运了。4日，买了一张学生票去大连。沈阳过后，列车过道上意外碰见1732班的北京同学崔静华，她分到了北京航空遥感中心。“小崔，你怎么也往大连走？”“我到大连看一个亲戚，然后取道天津回北京。”“大连到天津没有客船，只有货轮。”“我有办法的。”5日到大连，各奔东西。当夜有船去威海，我买了一张四等舱，天亮到达威海，找了个小旅店安顿下来。

        威海三面环山，滨海小城，十分整洁。刘公岛上有邓世昌墓，岛上又有海军基地，故可望不可即。威海物价便宜，住店4角一夜，小饭店6角一天管饱。水产商店新鲜小墨鱼不论斤两，大板锹1角一锹，足够一家人吃两三天。泡一次温泉浴5分钱。

        我的姨妈也是我的奶妈。1958年，上海支援山东，姨夫带着全家迁往威海，在威海电机厂工作了四年。1962年，精简下放，回原籍鄞县务农。全家没有劳力，也不懂农活，14年来，苦不堪言。大姐说，最近有个政策，精简下放职工有病的，丧失劳动力的，可以定期享受经济补贴。姨夫当初是带着肺结核下放的，除了安置费，还给了一些医药费，还附来了当年的病历卡，要求原单位出具证明。7日，找到威海电机厂里，厂方说当年的电机厂早就黄了，现在的电机厂是新成立的，也不是一个系统的。原电机厂上级单位是威海工业局。找到工业局领导，对方借口文革期间档案资料毁了，无法开证明。最后，希望寄托在姨夫的徒弟华义明身上，华时任县委组织部长。不巧得很，华到省城开紧急会议去了。“朝中有人好办事”，5天后，华义明回到威海，只用一个电话，证明就办妥了。华部长竭力挽留小师弟在威海多玩几天，我婉言谢绝了。当夜坐船回大连，用挂号信寄出证明书和病历卡，又乘上大连——双鸭山直达客车。

        15日傍晚，列车缓缓驶过陶家屯、范家屯、孟家屯。远处绿色琉璃瓦大屋顶折射一片落日余晖，地质宫一晃而过。再见了，母校！再见了，老师！列车驶出长春，让列车长验过我的最后一张学生票，补了一张长春——桃山的客票，我的学生时代从此结束了。那年，龙年，我正好30虚岁。“三十而立”，新的时代开始了。咱们国家也进入了一个新时代，短暂的华国锋时代。

                             （完）

        毕业时，笔者办了最后一桩事，为姨父办一张证明。但是，证明并未立即被鄞县民政局某局长认可，直到局长死后，其下属才为姨父办理了“精简职工生活补助”，每月25元。疾病和贫困长期笼罩着这个不幸的家庭。姨父、姨妈，还有表姐，相继于2000年前后去世。本月16日，表哥又因肝癌不幸去世，年仅63岁。送走了四个亲人，只剩表弟一人健在，但愿他坚强，健康，长寿。

        从《当年北大荒》到《我的大学》，是连续完整的记叙。之后的《我的地质生涯》还在酝酿阶段。《当年北大荒》从1972年切入，之前的故事还不完整，于是有朋友让我补写1969年支边以后的故事，有了一篇《远去的时代列车》，尚未完稿。明天起，先将完稿部分逐一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