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当年北大荒

（续二）学生宿舍八人一间，拥挤，憋屈，室内空气远不如广阔天地里的知青点清新。同寝室的长春同学陈宏军把1733班的同学按年龄排了一下座次，我是老高三，最大。最小的是吉林，辽宁来的刘宝泉和徐萍，比我小十来岁。陈宏军戏称我“老大赛力姆”，“赛力姆”.就是《海岸风雷》中认敌为友的阿尔巴尼亚内奸，好在时间一长，没人再叫我“赛力姆”，只叫我“老大”。

长春同学康玉贵睡对面上铺。康老弟喜欢创作，下乡时又学会了卷喇叭烟，烟瘾极大。常常盘腿坐床，边写作，边抽烟，也不备烟灰缸，烟灰，烟蒂从天而降。若觅佳句，哈哈一乐，一阵咳嗽，“咳儿，喀，呸，”往下吐痰，正好落在烟蒂，烟灰堆上。下铺的朝鲜族同学池光虎喜欢弹吉他，也是瘾君子，池见怪不怪，从不抗议，别人也没啥好说了。夜里，寝室中充斥烟味，汗臭，屁臭，十六只鞋壳散发着臭脚丫子味，早晨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走出门外，出操，长跑，才感受到新鲜空气。“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对身体极大伤害，10年后，我查出肺结核，医生说，你的肺早就被感染过了。我想，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

我的上铺是北京同学王维平，吉林插队，到过铅锌矿。维平说他奶奶是日本人，母亲是四川广安人，算起来与邓大人是瓜葛亲。邓高居要位时，不敢高攀，邓被斗倒批臭时，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呢，因此，始终未和邓攀过亲。维平父母，姨，姨父都是京城科研院所高级工程师，平时相互说话都可以直接用外语交谈。父辈的学识，成就成了维平追逐奋斗目标。

维平说当矿工经常磕磕碰碰，带手表没用，掌握时间就用闹钟。带到学校来后，不能闹，睡醒了，就不断划火柴看钟点。维平比别人早起半小时，蹑手蹑脚地爬下来，把牙具，口杯，皂盒一一放进脸盆，洗漱完毕又一一放回，然后出去跑步。尽管小心翼翼，细微颤动、碰撞还是天天搅了我的晨梦。我抗议了几次，维平虚心接受，却坚持不改。别人起床时，维平已跑步回来。别人跑步回来，维平背完英语单词，吃饭去了。“三早抵一工”，走在别人前面，学习效果就非同一般。维平每天晚上用两勺奶粉增加营养，其他同学没那个条件，只好闻着奶香味，嚥着口水入睡。

        （续三）工农兵学员学杂费全免，每月每人还给15.5元生活费，35斤粮票，都印成一日三张就餐券，早餐3两，中晚餐各4两，剩下的是机动加量饭票，没吃饱时，可用以加量，再不够，自己想办法。女生一般吃不完，都送给了男生，可惜地质学院女生太少。吉林医大女生多，男生受惠不浅，因接受馈赠的多寡而引起“争风吃醋”也时有所闻。 

        工农兵学员还有一，二，三等助学金。我母亲没工作，靠哥哥姐姐赡养。我下乡后已经自立，已没有理由再问她们要钱，于是申请了一等。结果批下来二等，每月3元，还是班长高殿生替我说了不少好话，争取来的。因为小商成分属小资产阶级，算不上纯工农子弟，所以无缘一等。

        食堂早餐就是一个窝窝头，一碗包米面糊糊，半块红腐乳或者一小撮什锦菜。中晚餐基本是大馇子饭，高粱米饭。每星期有二顿细粮：每人一碗大米饭或两个白面馒头。小菜都是青菜，萝卜，土豆，粉条，缺少油水。偶尔来点豆腐，猪肉，也是星星点点散布在蔬菜之中。咸带鱼，一年也能碰上几回。如果菜不够吃，食堂里备有一盆咸菜条，随便吃，但咸得要命，东北人讲话：“打死卖盐的了。”由于吃不饱，脂肪，蛋白质，卵磷脂摄入也不足，记忆力很差，英语单词总背不下来。上课特别容易犯困，常常打瞌睡。

        星期天只吃两顿饭，中午饿了，自己想法解决。吉林安图同学王振亚挨着我坐，弄不懂的高中数理化问题，经常向我请教。星期天，他邀我去重庆路“扒肉馆”。每人花6角钱，一份扒肉，一杯鲜啤酒，解解馋而已。所谓扒肉，就是半个猪爪子，底下再铺一些水发淡菜。振亚父亲是回民餐馆厨师，按照习俗，他不应该吃扒肉。振亚说他父亲是回民，母亲是汉族，他随母亲的民族，不忌讳。同寝室同学倪笑山，父亲是黑龙江地质局长，家里经济条件比我好。振亚调到1737班后，笑山约我下了两次馆子，之后，我找借口回避了。老吃别人的，抹不开脸面，轮流坐东，我这点助学金一次就花光了。我买牙膏，肥皂，理发，洗澡等等费用都要从这3元钱里出数呢。

        我拿粮票在东朝阳路高干区小卖店换点豆腐，回来在寝室里用自制煤油炉炖汤，加入辣椒酱，荤油，就剩饭，窝窝头当周日中餐。笑山说豆腐汤做得不错，常来凑热闹，吃个热乎劲。有时候下馆子回来，也带点肉丸子，炸鱼给“老大”尝尝。

        （续四）朝鲜族的衣着，起居有三小三大：“车小轱辘大，挂小裙子大，门小窗户大。”吉林人民广播电台每天要播送几次朝鲜语节目，“前轱辘没有，后轱辘没有，耙犁四米大。”什么意思？听不懂。地勘系有十来个朝鲜族同学，聚集一起，就爱用朝鲜语交流。“高丽棒子大裤裆，辣椒面，狗肉汤。”狗肉汤是高丽人的美味，滋补又营养。在长地院读书，狗肉汤是吃不上了。和其他少数民族一样，鲜族同胞也酷爱烈性白酒。每逢周末，“棒子们”就聚集一起喝个痛快，有个凉拌白菜下酒就行。喝到“豪情壮语”阶段之后，边歌边舞，拿着酒杯，到各寝室乱串。有一次周六晚上，我已经睡着，迷迷糊糊之中被1731班的全万植拽起来：“来来来，老大，看得起老，老，老弟——就喝一口。”接着，不由分说就往我嘴里灌白酒。“好，好，够哥们意思。”然后，又晃晃悠悠串到了隔壁寝室，弄得我哭笑不得。湖北同学赵咸三借用最新最高指示点评了眼前一幕：“‘牛鬼蛇神’，隔七、八天又来一次，这是‘阶级本性’所决定，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

        吉林大学有个大礼堂，叫“鸣放宫”。听名字，应该建于1957年。鸣放宫每周末放电影，对外开放。我在那里听过一次辩论会，看过一次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影片赚取不少女性的眼泪。依我看来，内容，情节太虚，演技也一般。影片里的插曲倒是流行好一阵子。其中一首，我听全在新同学用朝鲜语唱了几遍，发现开头两句用宁波话注音最贴切：“哭煞死哟，哭啥兮哟，要好依根把根高，哭煞死哟，哭啥兮哟，要好依根把根高。”

寒假回来，同学们都会带点家乡菜让大伙尝尝。我带来的橡皮鱼干人人都爱吃，唯独梭子蟹酱谁都不喜欢碰，嫌生，腥，咸。只有池光虎吃得津津有味，也难怪，朝鲜族就有吃生腌明太鱼的习惯。

        食堂每年会餐若干次。五一，十一，春节，地勘系同学大多不在场。毕业典礼，元旦，人就齐了。1973年岁末会餐，凉拌，热炒，鸡鸭鱼肉，共12个菜，米饭，馒头敞开吃，还有啤酒，色酒。第一次会餐，新生不知道剩菜打包回寝室，都扔进了泔水桶。酒足饭饱之后，是新年游艺活动。有棋类，乒乓，猜谜，套圈，“钓鱼”，获胜者有奖，奖品有毛巾，香皂，圆珠笔，练习本。

        元旦，又是两顿饭。有昨晚酒肉垫底，9点开饭时，还没咋饿。只有“老马”还是狼吞虎咽，令人不解。宝泉透露：“老马”肚里早已空空如也。昨晚会餐，“老马”中途遛出去消食，回来时，筵席已散，舍不得半桌剩菜，又独自吃了一阵，不幸吃坏肚子，一夜没得消停，用光了手纸，还把宝泉奖来的两本练习本也搭进去了。

        （续五）工农兵学员肩负“上大学，管大学，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大学”历史重任，无疑是天之骄子，学校老师都得畏惧三分。工农兵学员的政治素质也非同一般，15%是中共党员，75%是共青团员，剩下的10%非党非团多半也是根红苗正，我倒像是混进来的“一小撮”，自惭形秽，不得不再次夹紧“尾巴”做人。

        周六下午是党团活动，党员，团员分别过组织生活。非党非团青年集中到鸽子楼大教室，在李连奎，刘铁志带领下学习两报一刊社论。刘是系团总支副书记，外号“铁姑娘”，嗓门尖，说话快，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口气。点名后，李提出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你为什么还没有入团？还挨个儿问。1732班的北京同学常建平首先回答：“我下乡的生产队团组织一直没有恢复，所以没法递交申请书。”不知是哪班的鲜族“道木”这么回答：“我和我的团支部书记吵过一架，那小子也没给我好果子吃，团的门槛就是迈不进去。在地院，再努力争取吧。”第三个论到了我班的“本驴”。“本驴”真名李本毅，沈阳人，台安插队。本毅脸瘦长，很像长影某个反角特型演员，最初，有同学叫其“驴本毅”，后来就叫“本驴”。“本驴”这样为自己辩解：“我大爷解放前三年突然失踪，有说他已经死了，也有说他被强征了民夫，后来补充壮丁，去了台湾。至今下落不明，所以也入不了团。”后来又四，五个同学回答问题，或直截了当，或磕磕巴巴，有这样，那样原因，主观的，客观的。我坐在后排犄角旮旯，想好理由，准备最后一个陈述。不料，还没轮到一半，李打住了：“下星期开始，就听铁志给你们上团课，学团章。希望你们一两年内都争取加入共青团。”

        第二个周六下午，我选择睡大觉。一觉醒来，党团员，非党非团都回来了。“本驴”捎来了口信：“好小子，第一堂团课就缺课，晚上，李老师要找你谈话呢！”晚上，李如约而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有？”“怎么不去上团课？”“嗯，是这么回事，…”没等我解释完，李又开始训话：“工农兵学员肩负‘上，管，改’历史重任，贫下中农把你推荐上来，是对你的信任，也寄托着极大的希望，希望你又红又专，做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你竟然不问政治，不求上进，连团课也不上。真替你捏把汗，走白专道路是很危险的啊！......，下次上团课可别缺席了。”李讲了近一刻钟，我才得到解释机会：“李老师，我已经25周岁另8个月，是团员，也该退了，还能入吗？”“噢，这么回事啊！那就争取入党吧。”

        “教育与‘三大革命’相结合”。何谓“三大革命”？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开门办学”，学生要迈出校门，走“五.七”道路，学工，学农，学军。每年两个假期，一次教学实习，算下来，正而八经坐下来上文化课时间屈指可数。遇上政治运动，所有活动都必须让路。 刚入学，就碰上“批林批孔”。没完没了地学习两报一刊社论，“梁效”，“罗思鼎”的文章，讨论，发言，实在令人厌倦，倒让我怀念起爬垄沟，挣工分，不问政治，清闲自在的日子。

        “五七一”工程失败后，林彪被老婆儿子裹挟着仓惶出逃，折戟沉沙。在林彪卧室抄出几张条幅，“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天马行空，知无涯。”被批判为野心勃勃，欲取代毛主席，凌驾于党中央。假如林彪接了毛主席的班，是否应当理解为“雄心大志”？还有一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因为最后四字出自孔子之口，于是，把2500年前的老夫子也扯了进去。无论林彪，孔子“克己复礼”，其本意都是为了结束内战，混乱局面，恢复某种和谐，安定的社会秩序。但都被理解为复辟旧制度。还有“中庸之道——合理”，说明林彪心里有折中，调和党内外矛盾的合理设想，但他始终以极左公众形象追随毛，就令人费解了。再就是孔子的“有教无类”，原本是全民教育的先声，也遭到了批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唯上智而下愚不移。”在民主不知为何物的年代，愚民政策是统治阶级一贯的，而且有效的施政方略。如果“上愚而下智”，国家，社会岂不早乱了套？

        随着“批林批孔”深入，同学们产生了更多疑问。批判范围扩大到批判“三字经”，“名贤集”，这些从未读过的老一辈启蒙教材，让工农兵学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越批，越觉得其中许多语句精辟，有理，劝人为善，促人奋进，向上。

        群众历来对走后门现象深痛恶绝，批“走后门”的热情比“批林批孔”高得多。霎时间，长春各大院校大字报铺天盖地。吉林大学有个女生，系沈阳军区某领导子女，近视眼，还是个瘸子，居然走后门参了军，上了大学。迫于舆论压力，该女生最后干脆退学回家结婚去了。长春地质学院也有个别后门上来的学生，表态愿意退回原单位。不料，毛主席的最新批示：“开后门来的也有好人，从前门来的也有坏人。”下达后，批“走后门”，退学，立马偃旗息鼓。我猜老人家的本意，一是不想让江青转移 “批林批孔”大方向，二是对广大在位的，被打倒的领导干部子女们网开一面。其后果显而易见，有了这一理论依据，走后门不正之风愈演愈烈，蔓延到各行各业，徇私舞弊，贪污腐败，屡禁不止。

        “批林批孔”期间，吉林省革委会允许大专院校学生进大院看大字报。其中有一张吸引了众人眼球：1970年，叶群指使林办工作人员到长春，以特招女兵的名义为林立果选“妃子”，省革委会郎秘书负责接待。在郎秘书陪同下，从长春各中学层层筛选，找出十来个才貌出众的女学生。林办的人看了，觉得不够满意。教育界有人提议，老三届里有几个女生很漂亮，可惜已经下乡了。郎秘书下令立即寻找。几辆北京吉普车日夜兼程，从吉林农村找回三个知青美女。林办的人一看，长相，个头，身材都可以，只是太黑了点，大概是农村干活晒的。于是，把三个女知青关在宾馆里，好吃好喝满招待，天天用沐浴露，增白皂洗浴。“捂”了十来天，女知青养胖了，人却白不起来。林办的人扫兴而归，女知青们也白高兴一场。郎秘书与林彪是什么关系？不清楚。林彪死后，郎秘书也自杀了。

        从省府大院回来，“郎秘书”这一绰号落到我寝室另一个河南同学郎振宇头上。

        （续八）1974年7月，第一次野外实习就要开始了。临行前，学院里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为巴勒斯坦民族解放组织伤病员献血。同学一听，热情高涨，纷纷撸胳膊挽袖，接受体检，验血。我第一次测得自己的血型是O型。

        我被排在第二批，下星期抽血。第一批有王维平，傅璐珈等同学。我陪同学们去医大抽血点，看管衣服。王维平抽出200cc之后，马上坐起来准备下床，突然发生一过性晕厥。听从医生的吩咐，我搀着维平又躺了20分钟，总算没事了。等候抽血的同学正坐在一边喝糖水，吃蛋糕。一个仪器系的女生本来见血就眼晕，看到维平这副模样，坐不住了。跟医生说，本来就有鸡蛋过敏症，吃了蛋糕感到不适。医生说过敏体质不宜抽血，让她回去了。白白胖胖的傅璐珈抽完血，一骨碌下了床，啥事也没有，下午也不休息，硬要参加周末劳动。到底是女同学，造血功能也比男同学强一些。

        地勘系实习突然提前，第二批献血轮不上了。周一，1733班和1723班同学一起乘火车去地院实习基地——本溪。路上，党小组长张胜生透露一个内幕消息：这次献血不是为了支援巴勒斯坦，而是为省革委会几个领导干部动手术备血源。原来如此。

        本溪，群山围绕，太子河穿城而过。本溪是我国最大的鞍山——本溪钢铁基地所在地，周边有丰富的弓长岭，南芬露天铁矿，还有丰富的煤矿资源。庞大的高炉，平炉，转炉，炼焦炉群在这一带吞吐烟雾，使得鞍本地区一年有近300天云雾蔽日。因此，美国间谍卫星飞越鞍本上空，难以获得一张清晰的照片，破解不了该地的工业，军事机密。环境污染的结果显而易见，本溪呼吸道疾病发病率大大高于其他地方。本溪的植被，裸露的岩石，表面都带灰——灰黑色，本溪的市民也极少穿浅色衬衣。

        前寒武纪留下厚度极大的石英砂岩，经过岁月的侵蚀，形成悬崖峭壁，顶部却是一马平川，这就是本溪的平顶山，远看就像硕大无比的肉案。大片出露的寒武纪，奥陶纪石灰岩含有丰富的动物化石。质地优良的石灰岩是水泥，石灰，炼钢不可缺少的原料。流水掏空石灰岩，形成了千姿百态的溶洞，成为本溪旅游胜地。

        伪满时期，小日本疯狂地掠夺开采本溪的煤，铁资源，运回日本，同时留下了一具具中国劳工白骨。在本溪的一个煤矿上，我见到了第一座白骨累累的“万人坑”。

        （续九）长地院实习基地设在本溪南郊红山岭。这是三排简易平房，也是本溪地质大队一分队分队部。这个分队负责本溪周边地区五万分之一地质普查，也叫五万分之一地质填图，目的是为本钢寻找后备原料基地。我们的野外实习，既是学习，也直接参与这一工作，属于三年“学工”的一部分。

        第一次接到花花绿绿的五万分之一军用地图，右上角标有“机密”，左下边注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测绘”，突然涌起被人信任，重用的荣誉感，心里异常兴奋。

        填图就是根据规范要求的线距，点距，和事先设计好的路线，在工作区像耕地一样来回穿梭。把路遇到的各种岩石，构造，矿化，蚀变现象，地质体走向，逐点观察，描述，记录在野外记录簿，并标在五万分之一地图上，同时还要采集不同岩矿样分析测试标本。最后综合整理几册地质调查报告，和地质图，矿产图，构造图等系列图表。

        野外填图小组一般三人，两个地质员，共同寻找，观察地质现象，一个负责记录，一个定点标图，还有一个地质工用红油漆在观察点标点号，打标本，采样品。定点一般用地质罗盘作后方交会，也可以用典型地形地物目测定位。带队老师和实习生分配到四个填图小组，三人小组变成了十几个人的小分队，山沟里顿时喧闹起来。我所在那个组组长是大李子，长地院65届的校友，还有一个刘师傅，长春地校毕业的，负责点图。一路上，大李子，刘师傅边工作，边向同学们传授工作方法。傅璐珈同学的汗腺大概有股异香，牛皮苍蝇总围着她转，而傅璐珈总围着大李子转，问这问那，生怕落下什么。大李子受不了傅的“紧逼盯人”，终于不得不央求：“请小傅同学回避一下，我要方便了。”

        “地质佬，地质佬，穿得破，吃得好。”其实地质队员早餐也就稀饭，馒头，咸菜。中午带俩馒头，夹点什锦菜或者榨菜，再带一背壶水，晚饭才弄点好吃的。大队总工（忘记了姓氏），上海人，有超凡的耐饥渴本领。早餐吃饱喝足，然后不吃不喝，工作一整天。中午，别人啃馒头，他抽烟看记录本。晚上收工回来，先泡一壶茶，喝足了，再吃饭。刘师傅身体虚胖，还有慢性肝炎，不到中午，水壶就空了。吃馒头时，干嚼难咽，向我讨水喝。我把水壶递给他，心里直犯嘀咕，他喝过，我就不喝了，染上肝炎可不得了。没想到这老兄也猜透了我心思，捏着水壶，悬空一尺，拿出百步穿杨功夫，悬壶济口，滴水不漏。

        （续十）下雨天，出不了门，地质员在分队部整理野外资料。实习生看书，听老师上辅导课。中午，管理员买菜回来了，说市区有辆汽车把一个小学女教师给撞了，伤势不轻，进了医院。大李子一听，心里直发毛，他老婆也是小学教师，顾不上吃午饭，登上一辆自行车就急忙进城。第二天，大李子换了新衣服，刮了胡子匆匆赶回，原来虚惊一场。

        隔壁是山地工的宿舍，山地工是挖探槽，打坑道的工种。雨天，山地工没事干，就打扑克，睡觉，要不就海阔天空穷摆唬，辽南口音，胶东口音，唐山口音，此起彼伏。聊着聊着，自然扯上了女人，性。 “听李工说，花岗岩地区的水质好。水好，养出来的闺女就长得俊。红石峪的姑娘是一个比一个水灵，赶明儿应该去那旮嗒找个对象。”“有女不嫁地质郎，一年四季守空房，有朝一日回家转，带回一堆破衣裳。”“不对，应该是：有朝一日回家转，饱操一顿灌雄汤。”“别扯了，说得都对。咱们在这里打光棍，憋着。自个儿娘们在家里耗着，守着，也不容易啊，一年要匀着回几趟家，该多好。”“是啊！听说小六子媳妇给她爷们戴了绿帽子，他还蒙在鼓里呢。”“唉！国家有法律保护军婚，为啥就不立个法，也保护咱‘地婚’？”“故所以，别瞎琢磨‘花岗岩’姑娘了。下晚黑，灯一闭，长啥样？都一样。娘们太漂亮，招蜂引蝶。不想当王八，就找‘三心牌’老婆。”“怎么个‘三心牌’？”“别人看了恶心，自己看着顺心，搁在家里放心。”聊无可聊时，隔壁传来了呼噜声。

        一分队潘工的家在山东，一年探亲一次，坐火车，轮船，跨渤海湾，再坐汽车到家，满打满算也就住半个月。当年，儿子生下不久就归队了。因为地质大会战，三年后才回家，儿子会说话了。进门，儿子问：“叔叔，你找谁？”“找你，找你妈，我是你爸！”儿子摇摇头，眼前满脸胡茬的“叔叔”没法和照片上溜光水滑的帅哥联系起来。老婆来了：“这是你爸，快叫！”儿子愣是不肯叫。

        “久别胜新婚”，晚上，儿子刚睡着，两口子就迫不及待，撕巴上了。一不留神，碰醒了儿子。看到光着膀子的“叔叔”把娘压在底下，儿子连抓带挠，连哭带嚎，要“叔叔”滚出去，一家三口光腚拉茬扭成一团，夫妻俩哭笑不得。儿时的记忆形成思维定势，从此，儿子只叫叔叔，不肯改口。已经15岁了，还没叫过一声爸。一提此事，潘工就伤心落泪，只有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才能忘掉一切。

（续十一）红山岭因裸露紫红色泥岩，泥灰岩而得名，春夏之交盛开红色野杜鹃，整个山头才真的红成一片。野杜鹃也是映山红，宁波人叫“柴百长”花，陕北人叫“山丹丹”，朝鲜人叫“金达莱”。红山岭也盛产桔梗，朝鲜人叫“道拉几”，这种颇像人参，萝卜的中药材，新鲜时，洗净，撕成一条条，腌成咸菜，非常好吃。

按照老人家“五七”指示，野外实习期间，穿插了“学农”，地点就在红山岭北面的后塔沟，帮生产队铲谷子。多数工农兵学员来自农村，所以只安排十天。山沟谷子地石头多，不像黑龙江农村，一色黑土，一颗沙子都没有，一样的锄头，活却不好干。湖北地质队来的同学从没干过农活，河南来的“老马”，“小马”也没用过这种家什，干起来还不及人家半拉子，谷子苗被铲倒不少。打头的社员看着心疼，又不计工分，慢慢儿跟着干吧！东北三省的同学此刻大显身手，铲到头，都来帮“南蛮子”接垄。

年轻人，干起来一阵风，坐起来一溜坑。歇气时，为了多歇会儿，湖北同学一个劲儿递烟，稳住打头的，赵咸三乘机给大伙讲了个故事“掉队立功”：

1970年，赵所在的高炮团支援越南，行军中，一个老兵撒泡尿，掉了队。老兵紧追慢赶，结果岔到一个村子了去了。村里大都是妇女，男的不是小孩，就是老头。看来了个中国兵，妇女们很高兴，叽里咕噜交谈一阵，让老兵住在一个妇女家里。晚上，那妇女叫老兵与她女儿睡在一起，老兵不干，被反锁在女儿房间里，越南人要招他做女婿了。第二天，老兵想跑，被村里妇女圈了回来。地形不熟，语言不通，老兵也没辙了。第四天，老兵不得不与越南女孩同了房。时间一长，相对自由了些，也帮“丈母娘”干点活。渐渐地，熟悉了周围地形环境，隔河望去，村东面有一条大道，直通南方前线。

三个月后，一支不戴领章帽徽的部队沿大道向南开进，老兵发现后，跑过去，一听口音，果然是自己人。老兵报告了个人遭遇，该部队通过指挥部电台，很快联系上老兵所在的部队。摆脱了“老婆”和“丈母娘”，老兵终于回到部队，不但没有受到处分，反而立了个三等功。至于老兵有没有在越南留下后代，是个谜。

歇二气时，吉林同学习文江讲也了个故事“蛤蟆破案”：

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已近尾声。吉林农村某生产队整修大寨田，将一座无主孤坟挖开，一颗骷髅显露出来。一个小青年踢了一脚，骷髅顺势一滚，停下，又动了一下。小青年好奇，凑近一看，从骷髅眼里又蹦出个蛤蟆。小青年拿起骷髅仔细端详，天哪！头顶插着一枚生锈的钉子。社员们闻讯围了过来，议论纷纷，这和《包公案》里的谋杀案如出一辙，谁是奸夫淫妇呢？消息传到“清队领导小组”，通过调查老人得知，孤坟的主人姓王，60年前醉酒后，暴死家中，妻子刘氏改嫁回到邻村娘家，尚健在。公社革委会找刘氏询问，刘氏如实相告：嫁入王家后，常遭前夫酗酒暴打。王最后一次醉酒，一个相好的男人帮刘除掉了王。随后也嫁给了那男人。现在，后老伴已死，刘氏已经85岁高龄，儿孙满堂，口碑也不错。刘氏属从犯，60年前的命案该怎么判？公社革委会研究后决定，判管制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