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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连载:岁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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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码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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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19):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沉没了

夏荷


她,天生有一副当农民的强健筋骨,怎么劳累都没问题,别以为筋骨强健就等同于腰粗膀大。

那个时代,我们的审美受到“高、大、全”定势的影响,艺术想象与现实生活发生很大的冲突,无论艺术形象,还是现实人物,皆是二元对立,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而且凡好人皆“高、大、全”,凡坏人皆“矮、小、缺”,如工人阶级、贫下中农一概是香的,知识分子一概是臭的。那个年代,姑娘选择对象,最好的是工人、解放军,其次就是贫下中农了。

她身子娇小,柔韧性很好,爆发力很强,如果给她机会,她可能成为一流的体操运动员,或者杂技演员。我越来越有扎根农场一辈子的思想准备了,身体不适应强体力劳动是个很大的苦恼。我非常羡慕她,刚健有力,柔韧有度,是个挣工分糊口的好把手。

有时候,我会站在田埂上,欣赏她劳作的状态,感叹她沉重的胆子轻飘的背影,她挑着重担在田埂上行走,就像舞台上那个挑担子的江南舞蹈一样柔婉。

从她身上,我审视到一种非对称性的美感。如果将稻田比作金色的湖泊,将轻风下的稻浪比作金色的涟漪,那么肩挑150斤的稻谷、在羊肠田埂上飘飞的她,就是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了。

如果不是青春被葬送,才华被淹没,那么作为一名画家,或者导演,或者摄影师,我想,我会将农夫劳作的诗情画意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从幼儿园到初中,我的图画一直很好,虽然没像今天的孩子被过度训练过,但美术的艺术潜能是很强的。

其实,将一叶轻舟放在稻浪上,是很不得已的审美感受,她更适合上大学,做学问。但即使这不得已的审美享受,也飘飞如叶,稍纵即逝。

1969年,因为政历的问题,她60多岁的父母亲被迫带着15岁的幺女,举家到南靖大山去上山下乡。因为缺乏劳动力,她父母和妹妹无法活下去了,就包办婚姻,让她嫁到大山去,做一个世袭农民的妻子,而所有的决定与手续她是在半天内完成的。

我们是知青好姐妹,凡事她都与我商量,并且常听取我的意见,而这一次,她没听我的。她说她不去的话,她父母和妹妹就要饿死的。我只好从皮箱子里取出几块布料给她,在全民靠每年每个成人14尺布票扯衣服的年代,其贵重感不亚于今天送朋友一件名牌衣服。那是1970年的事情。

浮山农场一个“64人”男知青,他父母与全家后来也是到她那个地方上山下乡。他几次回家探亲回农场,都带来这样的信息,如果你看见她的状况,你肯定会大哭一场的。

几次想去看她,但最终没去成。大概她走后一年多,她母亲到石码来找我,哭哭啼啼的,问我她女儿还有没有回浮山农场的可能,她母亲反复说不是她的错,像祥林嫂那样唠叨着:“是她父亲害了她一辈子,是她父亲害了她一辈子。”

她母亲来找我,其实是希望的破灭。当初父母招赘女婿进来的目的,一是需要一个强劳力来支撑家庭,二是因为女婿是贫农,可以帮助他们免除政治上的苦难。可结婚后不久,招进来的女婿不干了,他不肯替她家承担政治和经济的责任。其实,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强劳力,手脚灵敏,干活利索,耐受力非常强。

但已经无可挽救了。想当初,农场郑书记极力阻拦,“谁都想出来,她是怎么想的,要进深山去?这一步要非常慎重,户口去南靖了,就回不来了。”当年,南靖与龙海的差别,就如农村与城市的差别一样,一样是农村户口,户口可以从龙海迁去南靖,但从南靖迁回龙海是不行的。同样,要将户口从农场迁到石码郊区,也是不行的,除非找个世袭农民嫁了,我们农场也有过这样的故事。

她有个抱养的哥哥,一个同胞妹妹,哥哥64年就上山下乡去某国营农场了,父亲就指望她赴深山去解救全家人了。我怎么说她也是要走的,走的前一天下午,风风火火地,去公社办了户口迁出手续。

“要走也不差这么几天,那么急干吗?咱们姐妹还没好好说说话呢。”她摇摇头,“不,干脆一点,要不我后悔了,就去不成了,我爸妈和妹妹怎么过下去?”

我们一夜无语,也不能入睡。大概晚上10时半左右,她被我说得后悔了,“现在户口已经迁出去了,也来不及了。”听到这话,我问:“你真这么想的吗?”她红着眼点了点头。

我赶快跑出去找郑书记,郑书记非常高兴:“没关系,户口还没到南靖,还有救的。我明天一大早就给公社经办人打电话,叫公社通知南靖方面,接到文件马上注销这个户口迁移书。”

激动之后,下半夜,我们姐妹俩总算安睡了一会。可是一大早醒来,她又变卦了,变卦的原因居然是那么令人心酸一辈子:“农场的拖拉机正好要去我们那个地方,我可以省下这趟车费,以后我家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呢。反正得走,还不如早走的好,省点路费。”就这样,她离开了九龙岭,去更远、更深的大山了。

送她走后,我跑到田间去,大哭了一场,望着空无一人的稻田,金色涟漪中一叶轻舟沉没了,好伤感,好伤感,为自己,更为自己的好姐妹。

80年代起,邓小平“大赦”知青,大多知青返城并安排工作,她因嫁给农民而不能回城,被安排在当地一个国营农场。而她大哥是本地某国营农场64年的知青,后来当了农场的一个小领导,于是她得以在80年代中期,调回那个国营农场。

她回龙海后,1985年,我和中敏一起去国营农场看望了她。时过15年,我在国营农场,一个小山头里,——她刚回来,农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那里,——看见了她,并第一次看见他的丈夫。

那环境,让我的内心惨厉起来。他们好像是生活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而她那大山出来的丈夫,活脱脱一个润土啊,不,比润土还润土几十倍!不知道她丈夫年纪有多大,我看上去有他60多岁,而她只有35岁,而她居然也跟着大山丈夫一样,沧桑起来,润土起来。

看见昔日好友,她除了一脸无奈,居然掀不起半点涟漪,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半点笑容,也没有半点痛苦,我还以为我们会抱头痛哭呢,那叶轻舟真的是沉没了,捞不起半点影子。我是噙着泪离开她的,她连放声痛哭的机会也不给我。

再后来,她的大女儿初中毕业就没再上高中了。不是学业不好,而是她要女儿读中等师范学校,以便早日帮助家庭脱贫,她女儿仅1分之差没上中等师范,而我当时在师范学校任教,她知道的,她居然从来没想到过来找我,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那时招生还有捐资生的机动指标。后来在石码偶遇她,我才知道了这事情,而那届师范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

为人之母的她重复了她父母的错,践踏了女儿的幸福。而我们之间再也没联系过,或许她很劳碌吧,叙旧不是她所必须的。而我则是不敢主动再见到她那润土的模样,以及比她还润土的丈夫,我怕睡不着觉。

凭借她先天的力气和后天的勤劳,一个家她是会料理得清清楚楚的,日子也会过得很不赖。可是,一想到她那个润土般的丈夫,想到她那个初夜,想到她那个世袭农民,肯定像扛着锄头劳动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把问题解决了,我感到一阵阵的心痛。

我是最不齿谈性问题的女人,但是,在这里我不得不谈了。女人是怎样进入人生第一次最曼妙的性生活时光,怎样享受男女欢愉的性美感,也是人类的一种崇高文化,是一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一次经历,唯一的第一次美妙时光。

要进入那种妙不可言的性境界,需要有性幻想的铺垫过程。幻想比操作更加重要,她显然不会有这种体验,甚至至今都不知道有性幻想的存在。

没有前奏的旋律是平淡的,但如果能在平淡中自然享受一份快感,多少还有点安慰,可是我宁可相信,她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丈夫已经完成了他的劳作,呼呼睡大觉去了。他不是畜生,但也只是畜生而已。他的确是世袭的农夫,亘古不变的农夫,像一头牛拉着犁,进入洞房,将洞房当作另一块土地劳作而已。

如果她是世袭农民的女儿,我也不会以此为痛。世袭男女之间,有他们自己的沟通方式和亲昵拥抱的基础,很自然的和谐。而她是一个城市姑娘,有着豆蔻年华的诗情,洞房之夜,将她那柔润如水的玉体,投入一个她未曾谋面过的水田,搅浑一池的污垢,谁之过也?

历史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城市女孩享受美好初夜的最基本权利,这就是一个女知青的悲情婚姻,一代女知青的悲情婚姻承载着太多的历史痛苦。

般配就是和谐,和谐才能体验到男女之欢的美感。但,那个年代,整个社会如一个倒扣的大碗,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女知青婚姻更大多如此,到哪里找般配去?

随随便便找个人嫁算了,这是一些女知青的出发点;等等看看再说吧,是另一种思想,参照起来,这种人婚姻境界高一点,但冲动也没有了,他们都错过了恋爱的最佳季节,最后还是随随便便将自己嫁了,运气好的幸福一些,但运气好的女知青很少。

少数女知青,为了早日出山,或被动,或主动,将自己的肉体奉献给大山,或大山的管理者,换来了一时的安稳,终生却摆动着痛苦。有的终生未嫁,有的婚后几十年,丈夫不跟她在一个床上睡觉,而她连“想离婚就离婚”都迟到了。


200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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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博客上,一些错字都修改了,这里就免了,对不起。
谢谢斑竹一再鼓励,沉淀这么久才将《岁月留痕》写下来,为的就是唯诚和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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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0):疾风推我穿越九龙岭

夏荷

 

我们家兄弟姐妹多,但分散。文革那阵子,大哥、四哥、大姐、二姐都在外头;而二哥的“龙海第一大特务”悬案一直挂在半空;而三哥、五哥虽在本县,但不在石码,三哥自己奔革命去了,五哥则因灾难的冲击,表现得很怯懦,神志恍惚。

能够面对的,只有我一个了,这方面哥哥姐姐们没经历,是体会不到家庭问题对一个十几到二十岁女孩子的直接冲击,其伤害程度有多严重。他们事后的一切分析和判断,一切责怪和批评,都是事后诸葛的表现,当初他们都到哪里去了?远的远,怕的怕,在家庭风云的外围。

遭遇文革的冲击,二哥辗转被关押“流放”了五次。第一次,在石码银行里。因为肝病,我母亲怕他身体受不了,叫我给他送白糖去。几十年后,银行的一位人士遇见我:“你是陈某的妹妹吧?”

我感到很吃惊,“你怎么认识我?”“当年,你哥哥被批斗,关押在银行里,你送白糖去,我们不接受,你还跟我们大吵了一架。那种年代,敢于这样对着干,我们就说这女孩子了不得。”那是1966年飞来的横祸。

我生平第一次接电话,是传呼电话,邮电局的人来通知接电话,说是二哥的电话,爸爸妈妈不敢去,叫我去接。我跑到打石街宛南亭边上那个小邮电局,二哥听到我的声音,哭了,“赶快来看我,我是昨天晚上连夜被押到角美银行的,不知道他们会下什么毒手?”我二哥说,他是借方便的机会,偷跑出来打电话的。

妈妈催促我:“赶快去,赶快去。”可是,角美在哪里?怎么走?我都不知道。后来,我是自己一个人步行去看二哥,渡船从紫泥那边的方向走。

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又能办些什么?见到二哥,二哥除了发抖,还是发抖,但我连发抖的机会都没有。

“快给大哥写信,看看怎么办,我冤枉啊!”在那个时候,二哥连一根稻草都觉得有很大的力量,那是1967年。

到了1968年,哥哥又被押走了,但名誉上有点被解放的意味,单位说是把他调到双第华侨农场,但是不能回家,实际上二哥是被软禁起来的。

二哥还是打电话找我,我又一个人去华侨农场看二哥,当年,那种感觉,华侨农场很远,很山。我好像是搭汽车去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年心灵之草枯萎的速度,非常快,非常快,大有一日三秋的感觉。

到了华侨农场,看到二哥稍放松了些,他又开始摆起臭知识分子的架子起来的,高谈阔论,分析情势,策划战术,预测结果。我不过去看望他一下,给灾难中的亲人以手足之情的安慰而已,当年,开国元帅不过如此了,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越来越感到二哥的无知和可笑,有点不想理他了,没办法,亲情驱动着你跟他跑。

二哥不知道,他每被关押一次,流放一次,就打电话一次,叫我去看他一次。每接一次电话,我的心脏就衰竭一次;每看他一次,他的心情都会稍放松下来,但我却心情日益沉重,一次比一次无助和失望,直至绝望。

至今,我不敢责怪二哥,历史造成的灾难,但是二哥的事件,客观上,对我的伤害是致命的,他的悲剧导致我对前途的彻底绝望。

因为事件被自己和别人隐藏起来,农场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我二哥是“龙海一号大特务”,但我日夜揪心,总以为这一辈子要葬送在二哥手里了。

文革大环境造成了二哥的悲剧,但从小环境看,二哥是被自己和别人害的。1964年,他参加“四清活动”,年轻气盛,踌躇满志,结果在“四清”运动中得罪了一些要员。大概因为这鲜为人知的内因吧,银行某些“造反派”底气不足,只是利用文革大形势,跟二哥玩玩捉迷藏的政治游戏而已,一会儿关这里,一会儿押那里,叫你生不如死。——这是时代清醒后的个人觉醒,那种年代,一个人昏庸了,整个时代,所有人跟着糊涂不醒。

好像是1969年秋季,我又接到二哥的电话了:“我又被遣送到颜厝东山来了,不知道形势是怎么发展的,他们要把我怎么样,你赶快过来吧。”又是一阵疾风推我出去,但那一次的路途很艰难,充满变数,我需要穿越九龙岭,从农场后面穿越。

前些日子,打关键字“浮山农场”,一条信息令我振奋不已,“‘头驴’成功穿越浮山农场”,打开一看,“漳州883登山旅游网”,以登山为乐的“头驴”,年轻的,年长的,男男女女,一群快乐的旅者。

一组组图片在眼前展开,好家伙,多壮观、多迷人的九龙岭!多熟悉、多清澈的石坂泉!“883论坛”还有几个主题跟“穿越九龙岭”有关,我立即注册登录,并留言:“凡九龙岭的,一律收藏,我是那里的知青。”之后,我将那些美丽的风景图片转到我的博客上,主题叫做“我爱我的九龙岭”。

岁月留痕,沉淀下历史的沧桑,也沉淀下个人的感伤,和对那个承载过我的痛苦和欢乐的峻岭的眷念。想当年,近黄昏时刻,大约下午四时许,我一个人从农场后背,穿越九龙岭。

九龙岭的历史,从正面翻到后面,像蒙太奇那样迅捷。“883”们穿越九龙岭,从图片判断,他们是纵向穿越,即顺着324国道的方向,从木棉亭的那一头翻越九龙岭,抵达浮山农场。

而当年,我是横向穿越,与324国道方向十字交叉的方向,从农场这一头翻越,抵达颜厝公社的。“883”的穿越,难度比我当年穿越大得多,但他们的心境超越了地理环境,穿越九龙岭,欣赏一般人看不见的美景,他们获得的是时代自豪感和游山玩水的审美愉悦。

一样穿越九龙岭,不可同日而语,美景是送给时代的。当年,疾风推我穿越九龙岭,我内心痛楚无比,景色全被乌云覆盖了。不知道路在哪里,只是把握目的地的方向,“只要方向没错,绕点弯也没问题”,我这样安慰自己。

也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沿途没有人家,只见一些零零星星的梯田,稻子黄澄澄的,——没错,蒙太奇将我带回1969年那个秋天,——偶见零星的劳作者。

幸好那种年代,淳朴的民间尚未被破坏。偶见几个农民在收割稻谷,问问路,都很热情,很关心,“你一个女孩子走山路,小心啊!”

他们关照的“小心”,不是让我小心人,而是让我小心野兽之类的自然。一对收割的农民夫妇,舀了一大碗水给我喝,砍了一根树枝,递给我:“走的时候,先打打前面的草丛,如果有蛇,它们就会自己跑掉的,别怕。”单纯的劳作者啊,他们哪里晓得,我内心还有比野兽更凶猛的人。

老天有眼,天地爷在惩罚我一片乌云的同时,为我展开了一片纯净的蓝天。感恩,再感恩,九龙岭上那对好心的农民夫妇!感怀,再感怀,我曾经的九龙岭,那个穿越九龙岭的秋天,青山绿水蓝天,稻谷柿子共秋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了,我到不了二哥所在的东山大队,脚印止于某村。幸好宣传队去颜厝演出过,知道宣传队群和家就在那里,于是留宿群和家。

很多经历,今天的人是完全不能想象的。群和是独生子,一个女同学突然夜宿他们家,居然一点担心也不用,一点意外也不会发生,而一男一女正是春心萌动时。

几十年后,遇见群和,谈起当年的经历,他淡淡地说:“在那个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必要感谢。”

历史就是一个大转盘,转来转去,无论大人物怎样翻云覆雨,最终还是要停止在人性的圆心上。没有了一般意义上的人,即没有了老百姓,政治还有什么价值可言。一切都是参照的结果,百姓与官员,政治与民生,天平的支点是什么?庆幸今天,一个强民生时代的崛起和发展。

好像我和二哥是上辈子的冤家似的,二哥五次辗转流放,从石码到角美,从角美到双第,从双第到东山,最后一次从东山到南坑,在九龙岭的那一头。

最后一次,我和二哥居然碰头在九龙岭上,此时我已经难得理睬二哥了,说不清的厌恶感油然而生,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管二哥的事了,也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凭我稚嫩的心力。

二哥“龙海第一大特务”案件,整整悬挂了十年。他的厄运逼着我去奔波那本不该属于我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直到我的灵魂被推进深渊为止,

追梦,梦破;再追梦,再追梦。最后一次,再也没有梦可做了,我彻底掉进了九龙岭的深渊里,在现实主义的泥潭里摸爬滚打。

 

200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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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1):阳春三月桃花红梨花白

夏荷


 

阳春三月桃花红梨花白,我们恋爱了,像一声春雷,惊世骇俗!农场一片哗然,公社哗然一片,石码一片哗然。

家庭正方力量微不足道,反方势力排山倒海,特别我那革命的大姐,更是声嘶力竭:“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大特务’了,你还找这么一个大特务的儿子!”

大姐的声嘶力竭不过她政治心理虚脱的一种表现,她的确害怕“特务”这个词语,这个足以叫她敏感到窒息的政治词语。

1951年,大姐在抗美援朝历史浪潮的感召下,参军去了。很聪明很能干的一个女孩子,只念到初二年,再也没机会上大学了。

从部队转业后,她被分配到省某厅工作,凭借一口伶牙俐齿与对无知愚昧,紧随厅长(省委书记夫人),风光了一时。只可惜,后来她成为一个像小说《人到中年》中塑造的那个“马列主义老太太”式的人物,一生“左”到极处,直到病逝前,她还对政治滔滔不绝,却不知道那些陈词滥调有多恶心,让后辈笑话。

大姐一生最大的败笔是拿“特务”一词作政治赌注,差点儿魂丧政治牢狱。大姐参军之后不久,也不知道部队开展了什么“攻心”活动,也不知道大姐是怎样走火入魔的,她居然捏造出一个特务组织出来,并且向组织交代她参加了这个特务组织,以表达自己对党的无限忠诚。

我是在1980年才知道大姐这段历史的真实情况的,之前我只是依稀感觉到,大姐好像有一段很难堪的历史档案。

龙海一中原校长陈豪知老师,我公公的老朋友对我说:“你大姐那个事件,最后是我以公职做担保,才了结的。”原来,大姐向组织“交心”之后,组织并没有接纳她的忠诚,而是将她当作漏网的特务来追查的。部队到石码调查了整整三年,大姐交代的那个所谓特务组织子虚乌有,连特务名单也是捏造出来的。

最后一次,部队来调查的人问陈校长:“组织上很难办,她自己交代的,但查无实证,不能下结论。”当时,调查人员问陈校长:“你怎样看待这个事件的?”陈校长说:“我认为是她一时狂热导致的结果。”大姐的确是那个疯狂时代狂热人物的典型代表。

调查人员问陈校长:“怎么结案?”陈校长说:“我可以作证的。”部队来的人反问陈校长:“你凭什么作证?”陈校长说:“我以我的公职作证,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特务组织,我愿意被开除公职。”陈校长十分坚定。时值刚解放不久,一个公职,不仅仅是一个人谋生所依,更是光荣的象征。

大姐终于从政治谎言的陷坑里脱险了,她自己挖的陷阱,她自己掉进去,校长将她救出来。也不知道大姐知不知道陈校长是她的大恩人,反正她从来没有向谁道谢过。

陈校长与我公公是挚友,而且之间还真有一段“特务”的姻缘。陈校长的大舅子解放前是党的地下党员,负责石码一代的地下党工作,我公公是在陈校长的介绍下,于解放前夕参加地下党的外围组织的。

大姐说我公婆是“大特务”,历史上的确有此记录,但那是1945年以前的历史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现代史翻开新的一页,我公婆也进入另一个新的时代,他们的档案尘封在福州军区的秘密档案里。我在我的散文《他以毕生的力气释放历史》里,这样描述我公公这个传奇特务的临终状态:

他,传奇人物,大半生在夹缝中生存,他戏称自己是夹心饼干里的馅儿。

他,守口如瓶,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大脑深处取出尘封的密码,即使他的至亲至爱。

他,生命边缘,进入幻觉状态,密码逐渐浮出井口。

他,不停叫喊,我们将他的言辞散点连缀起来:

“四川”,“重庆”,“贵州”,“打排球”,“赢了”,“没用”,“没奖金”……

“来来来”,“请客了”,“别客气”,“李科长”,“李副科长”,“很便宜”……

“把去四川的孩子接回来”……

“桂花,快来救救我吧!”“桂花!”“桂花!”……

从那些地名、人名,从他冲天的声音,从他绝望的感伤,我们感受到一部历史的存在,一部特务史,一部政治史,但细节只能被想象,密码永远不可破译。

几十年没爆炸的炸弹,从密封的井底,一个接一个爆炸起来,能量冲破井盖,冲破房屋,冲破云霄。

夹心饼干上面一层解放不了他,下面一层也解放不了他,他自己也解放不了自己,惟有时间可以松绑。

身边的人无法休息,无法睡眠,他让人烦躁,让人讨厌,但谁能知晓他以毕生的力气在释放历史,释放历史强加给他的郁积。

可恶的历史密码,回到你的密室去吧,不要骚扰他,让他平平静静地走吧,让他快乐地寻找他的桂花,他的一半,另一个曾经拥有历史密码的女人。

天宽恕他吧,地宽恕他吧,人宽恕他吧!

历史有罪,他无罪。


 

桂花是我婆婆的一个别名。当年,为了追寻自己的爱情,婆婆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与自己心爱的人私奔,在漳州报了一个什么“海外华侨培训班”的,想去海外找哥哥,却不幸双双掉进军统特务的罗网,成为军统特务里的一双分子。

在军统里,公公是体育教官,婆婆是邮检员,相对来说,婆婆的职务更接近特务的真实,但公公接近军统上层人物多一些,因为很多大特务也是体育爱好者,他们经常在一起打篮球,仅此而已。

抗日战争胜利后,他们离开军统队伍,回石码老家生活。再后来,我公公成了“逃亡的大特务”,再后来我公公的真实身份在香港暴露,又回到大陆,由组织安排到偏远的山区当体育教师,保护起来。

文革中,我公公因为组织的保护,在建瓯未受冲击,但婆婆在石码代替公公成了红卫兵批斗的重中之重。最后,我婆婆冤死文革的摧残,我在组诗《远去的年代》其一《飘落的桂花——在文革中冤死的“女特务”》,写的就是我的婆婆:


 

米黄色的小星星    在爪哇岛孕育    迷人的异域风情

东方隧道    热辣辣地    火舌神秘的游曳

混血出    醉人的眼睛    命运的山洞    深不可测地

吐出一缕    黑色的幽香    漂泊在

女特务的档案中    雅加达--中国


 

息烽--重庆    重庆--厦门    厦门--香港

历史颠簸着    谋生欲望    也    燃烧抗日热情

档案里    秘密地记录着“清楚”    现实中

却抹不去    永远的耻辱    潮  

一浪高过一浪    卷起莫须有    “飞机头”

小星星    剃成“太极图”   神秘地

桂花飘落    一路传奇    一路迷人


 

连家是名门望族,三代人载入县志历史,我公公是我大哥非常崇敬的老师。1974年,我大哥从北京回来,想解决二哥的“特务问题”,为了弥补家人过激的失敬,我大哥特意去拜访了我那“大特务”公公,而我们家唯一支持我婚姻的是爱我一生的父亲。

“我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大特务’了,你还找这么一个大特务的儿子!”我大姐算是说对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般配的就是最好的。一个“大特务”的妹妹与一个大特务的儿子,不是最般配吗?

其实,我和大姐的冲突是两种文化符号的冲突,她是强硬的马列符号,我是柔婉的情感符号,她拒绝抒情,我拒绝口号。

无论家人和社会的议论如何,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并不是像一些人所想的那样,糊里糊涂就恋爱了,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给嫁了,我是一个很清醒的女知青,否则我早就飞黄腾达了。

当年,作为一个闻名全公社的女知青,一种潜在的危险步步逼近我,我很需要保护。谁能保护我呢?能保护我的人首先必须能接纳二哥是“龙海第一大特务”这个恐怖的事实,其次他必须具有那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阳刚之气和侠气胆量,即敢于正面抵挡黑白颠倒的社会。

他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尤其这最后一个条件,我亲历了,他为我的漪涟知青姐妹开了一张到农场领取口粮的战斗组织证明书。在那个年代,只有他才敢那样干,他的侠气令我十分崇敬。

没进入我内心的人,可能以为我还会有更般配的选择,但别人认为般配的我不会觉得般配,因为二哥“龙海第一大特务”,没完没了的电话,没完没了的“探监”,我内心的防火墙已经摧毁,经不起一根火柴的燃烧,我的内心很脆弱,很自卑。般配不是别人来说的,而是我个人的真实感受。

其实,我并非没后悔过,但后悔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结婚后,一些知青招工或当工农兵学员去了,招工不会刺激我的,与其回石码在风雨飘摇的骑楼下,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安卧在九龙岭这个大脊背上,安静、平静、沉静地度过一生。

唯一能刺激我的是,一些知青当工农兵学员去了,尤其是女知青。事实难料,谁能预见“红与黑”对峙的演员,会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时代剧场里,上演一出诙谐的荒诞剧?

我们农场一个女知青,居然以“可教育好的子女”的身份迈进中专的校门。当时,这件事情的确大大刺激了我一下,那条日思夜想的大学神经,困扰了我一段时间。

“可教育好的子女”是个偏正概念,正位“子女”,是一个很清晰的政策界定,即出身必须在“黑家庭”之列,所谓的“黑子女”必须板上钉钉,有历史档案记载的;偏位 “可教育好”,是一个很模糊的政策界定,何为“可教育好”,还不是由黑箱人物来操弄。不过,历史相对公平,命运还是由“子女”的颜色来决定的。

想了想,很快就通了。人家可是板上钉钉的黑子女啊,她父亲是国民党时期的官员,解放初期逃亡未遂,最后暴病死于狱中。而我的出身算什么?要批斗你,要关押你,要你挂牌游街示众的时候,你就是从皮肤黑到骨头的人,连鼻涕都是黑的。可是当你真想翻身过来,想当以一回“可教育好的子女”,想打一张“黑出身”的证明的时候,那些批斗你的人,批斗你的时候,跟你近到鼻子可以贴着鼻子,叫你连呼吸一下都不成,而你需要他来证明你的“黑”的时候,都跑得远远的,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荒唐: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北岛《回答》)。

一切都是临时挂的排。我们家,所谓的“资本家”是无法认定的,连“龙海第一大特务”也是十年的悬案,叫做什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反正打你是正确的,关你是正确的,而定不了案,暂时放你一马也是正确的。

一团泥拿捏在别人手里,叫你是圆的你就是圆的,叫你是方的你就是方的,这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退一步说,即使那个“龙海第一大特务”的案子板上钉钉了,你也还只是那个“大特务”的妹妹,也不具备出九龙岭的第一要件“子女”。

令我更心痛无言的是,历史总在跟我们家开玩笑。2008年2月,我才知道我父亲既然是共和国的无名功臣之一!有必要请大家读一下我的日记《父亲是无名功臣!》: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将“父亲”与“功臣”结合成红色短语。父亲是谁?属于红,属于黑?在我的经验里,父亲先是“工商业者”,后是“资本家”;先是“商人”,后是“手工业者”。

那时候,我还很小,对这些“成分”词语的概念非常模糊,全凭大人的摆布。第一组“工商业者”和“资本家”,是社会约定俗成的,“工商业者”大概就是准资本家的概念,但不及“资本家”黑,在无限上纲的年代,约定俗成的是尽可能被拔高,父亲最后还是落了个“资本家”的骂名。第二组“商人”和“手工业者”是家庭约定俗成的,即哥哥们为摆脱家庭政治困惑的自我解释,但不被社会认定。

自以为满腹经纶的哥哥们说,“资本家”必须具备相当的资本并且雇佣一定数量的工人,而其最大的特征是资本家本身不劳动,但我父亲第一没有资本,第二亲自参加劳动,而且是一年365天都起早摸黑的,——用改革开放以后的词汇来评价,就是典型的“勤劳致富”,——从马克思的理论上讲,父亲根本不够格当上资本家。

哥哥们先给父亲定位为“商人”,或许他们觉得“商人”蕴涵的“剥削”意味比较浓,而且不符合父亲的实际。父亲向人借200银圆,开了一盘酒店,属于前店后厂的那种形式,自己造酒,自己出售。

这引言有点冗长,但历史沧桑感太深了,不得不这样罗嗦。

父亲是闽西永定牛牯扑人,而牛牯扑是红色革命根据地,而牛牯扑只有一座土楼,土楼里只有12户本家,而堂叔叔陈奎裕、陈添裕更是毛泽东的救命恩人。可以说,当年如果堂叔叔没救活毛泽东,毛泽东可能有所不测,那么共产党的革命史可能就要改写了。

小时候,常常听父亲炫耀老家的红色故事,神情和语气都很骄傲。可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牛牯扑人都参加共产党的革命了,为什么惟独父亲是“工商业者”,甚至“资本家”,害得一群极有前途的孩子们在红色的道路上举步维艰呢?

父亲是个大善人,很忠厚,很勤劳,可以说很难找到我父亲的缺点,但唯一的“污点”,——听我母亲说的,是他曾经在龙岩城里赌博,被国民党政府抓获,被罚款才放出来的,母亲每次数落父亲这一“污点”的时候,父亲总是一笑了之,有时还很得意的样子。可我怎么也不相信,一个被抓获过的赌徒,怎么只有一次的赌博经验?

前些天,四哥五哥二姐与我聚会一起,期间四哥揭开了父亲在龙岩城赌博被抓获的真相。据四哥说,我父亲曾经是老革命卢兆西的单线交通员,因为卢兆西早年牺牲了,单线断了,无从举证。而父亲龙岩城赌博被抓获的故事竟然是一次革命活动。据说,那个夜晚,原本有四位很重要的革命领导人要在那个地点密会,不料事先走漏消息,共产党便临时安排四个“基本群众”顶替位置,以赌博掩饰真相,我父亲便是四“基本群众”之一。

天哪,父亲居然是共和国的无名功臣,而且是极端忠诚的交通员,一个无人知晓的红色秘密,他守护了一辈子,只在晚年才悄悄告诉与四哥。

于是我上网搜索到与关键词“卢兆西”相关的唯一一条资料:少将熊奎曾经这样回忆:“1926年,家乡闹起了革命,我加入了农民协会。当时协会的领导卢兆西、卢其中、阮山经常召集我们开会,讲革命道理,号召农民团结起来打倒土豪劣绅。1928年2月,村子里办起了一座学校,农民协会的人便在这里教书,进行地下活动。这段时间,张鼎承在我们邻村的谢南球家里开了几次党的会议,主要研究进行农民暴动的问题。”(熊奎《红军长征亲历轶事》)熊奎,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如果老革命卢兆西没有牺牲,熊奎是共和国少将,那么卢兆西肯定在少将之上,那么父亲也不再是“工商业者”,那么父亲的11个子女肯定有人在红色仕途上青云之上。然而机缘并不降临父亲及其子女,父亲以及他的孩子大多命运舛,这就是命运,可是我从未听到父亲半丝怨言。虽然父亲几多不幸:三反五反被关押五天五夜,1958年因龙岩城革命事件被收审七天七夜,文化大革命更是屡遭迫害,其子女也背负一辈子的黑锅,但父亲一如既往,信念如初,从未找组织申述并补充自己的红色档案,实在可敬可佩。

父亲不过共和国无数无名功臣中之一员,实在不值得我们大颂特颂,但父亲一生与牛牯扑人以及牛牯扑的红色历史息息相关,是很值得怀念和纪念的。


 

或许有人认为,我还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在来选择婚姻。但如果等下去,我可能要等到我二哥被平反的1980年以后,这样,我必须到30岁以后才能开始恋爱,这是很残酷的,对一个真实的生命而言。

一个真实的案例是:某男性年轻人第二次谈恋爱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女朋友很冷淡,一点热度也调度不出来。他的女朋友很痛苦,他自己也很痛苦。他对朋友说:“都30岁了,我真的一点恋爱的激情也没有了。”

生命就是这样,该激情喷薄的时候就激情喷薄,该沉静休眠的时候就沉静休眠,这才符合生命的真实,才能健健康康走一回人生,才能无怨无悔。

30岁才开始恋爱,是对人性最残忍的扭曲,晚婚是很残酷的违背生命规律的一种政策。但一代知青都承受了,他们当中,有多少人真真实实热恋过,漫步在花前月下?

而我那“马列主义”老太太的大姐,当初她真恋爱过吗?我很怀疑。后来成为她丈夫的那个男人,就是承办她那个“特务”案件的军官,而他在老家有一个老婆,比我大姐大得多。她是怎样投入她的怀抱的?这里面是不是隐藏了一段很悲情的故事呢?提供大家想象,写小说去吧。

在生命规律面前,老三届人是一个很畸形的群体。有一年,我的一位同学给另一位同学送喜糖去,收者问:“什么时候结婚?”——当时没有请帖、婚纱、酒宴之类的喜庆元素。送喜糖的人大笑起来:“是我女儿的喜糖。”

多么可笑的一个年代啊,同是老三届人,有的还没结婚,有的已经要嫁女儿了,早婚的与晚婚的都是那个荒诞时代夸张的艺术作品,所谓的赠言“晚婚模范”,不过疗伤的假药方。

我无怨无悔,我没错过那个最人生最美好的恋爱季节,我真真实实地恋爱了,轰轰烈烈地恋爱了,我歌咏我们最真实的恋爱:

九龙岭的柿子树下,留下我们依偎取暖的身影;农场的白桉树里林里,有我们挽手漫步的婀娜;石坂泉边,清澈的泉水与我们同声歌吟曼妙的时光;那块高坡上我们一起抓过野兔。

阳春三月桃花红梨花白,我们浪漫过了!



 

2008-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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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2):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

夏荷


上山下乡之初,肉体遭遇极度摧残,就往灵魂里舀梦,拼死拼活地舀,试图舀出一些美梦来,以取代残损的肢体。

可是,人是很复杂的文化动物,当动物性遭遇扭曲的时候,人会自觉向文化性靠拢;反之,当文化性遭遇挫折的时候,人又会自觉向动物性靠拢。

10年来,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我读了又读,不厌其烦地读。灵与肉,轻与重,文化人的境遇是相通的,读起来,沉重的肉体,轻盈的灵魂,交织一生,轮番折磨。

整整六年,我每一天都在做美梦,在美梦随即破裂中度过,最后,灵魂里舀出来的都是噩梦,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我回到了人最原始的状态,在肉体中寻找宣泄后的轻松。

结婚后,除了父亲之外,所有人都与我断绝了关系,连自己的母亲。断绝了也好,我再也没接到那令我心脏衰竭的电话了,再也不用穿越艰险去“探监”了,落得个轻松自在。

有了家庭,不适宜再当那个贪污机会越来越大的食堂总务了,我自己这样想,也自己主动辞去了食堂总务的职务,浮山农场也告别了“陈老总时代”。

我开始了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农民生活,当了一回纯粹的农村妇女。我先是跟农场其他家庭妇女一样,将孩子背在背上,或者扔在晒谷子场边上,给她几颗糖果,我一边晒谷子,一边看着孩子,开始有点难为情,但慢慢就适应了,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很轻松。看《秋菊打官司》的时候,想当年我可能就是秋菊那个模样,觉得很可悲,很好笑,其实未必那样。

人们的目光不再专注我了,因为我已经成为一个极其没出息的农民妇女了,不会对任何人构成任何威胁,更不会有人再议论我的是是非非了,因为我有一个足以保护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九龙岭,顶天立地的九龙岭。

之后不久,欧书记看不过去了,还是那样心疼我,安排我到农场猪场劳动,我得以免除风吹日晒的疾苦和才华堕落的尴尬。

养猪场,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段特殊经历,我的两个孩子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很温馨的孩提时代。我在组诗《九龙岭的经历》的《养猪场》里,记录了三知青姐妹和一个世袭农村妇女的深情厚谊:


养猪场里有一个女贫下中农和三个女知青

她们养了几百头黑猪、白猪与花猪

还有一些种猪以及它们的猪娃娃

那个女贫下中农日出而做,日落而归

女知青们讨厌她今天想当这个知青的婆婆

明天想哪个知青当她的儿媳妇

还讨厌她干完活也不洗手

但是她的确很善良

很爱摸摸女知青白嫩的皮肤


三个女知青都有思想包袱

一个家庭出身资本家

一个父亲是国民党军统特务

一个家庭有特务嫌疑的海外关系

她们身体孱弱,但很有教养

每天都把猪圈冲洗得干干净净

像清理来自家庭的杂质一样

她们忘记了城里有批斗会与游街示众

挑水啊,喂猪啊,烧饲料啊,洗猪圈

那些白猪啊,黑猪啊,花猪啊,小猪啊

胖乎乎的,圆滚滚的

三个女知青也一天天地胖起来


那时,我承受不了灵魂的轻盈,却承受得住肉体的沉重;我承受不了灵魂的芳香,却承受得住猪粪便的刺激。除了养猪人与猪仔的对骂,声除了那些猪饿时吼叫声、饱时呼噜声,除了猪场旁边米厂轰隆隆的声音,除了一个老军统与妻子喋喋不休的声音,世俗的杂音不复存在,我每天聆听到的是只有我才能体验的生命交响乐。

我干的活是烧猪饲料,每天的工作就是挑水,斩煮菜,烧猪食,很单纯,不需要伤筋动骨,不会风吹雨打。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过三个小时,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一个小时。实际上,我每天只干了二个小时,下午的活基本上都是敏和波两位好姐妹帮我干的。敏妈妈曾经到猪场来看过我们,后来,敏妈妈喜欢这样说我们:“我还以为你们下乡有多痛苦,你们那个农场简直就是养老院。”平心而论,当年我们一家子在农场,日子过得比现在的下岗工人强多了。只不过我不是纯粹的动物,才感觉痛苦无比。

我的工作正好与敏和波的工作叉开,她们俩是负责喂猪的。感情铺垫,敏和波成了我孩子的“保姆”,我的两个孩子在农场生活了五六年,她们是敏和波两位阿姨带大的,帮助我带孩子的还有农场的很多女知青,我忙的时候,就把孩子交给她们,她们有空的时候,有好吃的时候,也会过来抱孩子去玩,给孩子好吃的东西。感谢我的知青女友,我两孩子是大家一起带大的。

婚后,丈夫自然成了家的支柱,开始他也跟世袭农民一样,扛锄头,挑粪便,怎么重,怎么脏,他就怎么干。可是不久,他受不了了,他想以最轻松的劳动换取最有效的生活。

“拼死拼活地干活,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吗?要这样活下去,还不简单。”他开始干起了他自己的副业,白天钓鱼,晚上捉青蛙。

好家伙,他跟那些众生很有缘分,好像那些众生前世欠他的样子,都来偿还他的债务,他每天都是二三斤的鱼虾鳖回来,青蛙更是多到吃不完。我们把青蛙养在水缸里,想吃就抓来下清汤,或爆炒,最后吃到害怕了,看见那青蛙皮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老公说:“剥掉皮,炒蒜瓣。”以致今天,我们都不敢吃青蛙,说是青蛙有寄生虫,其实是当年吃怕了。

“剥掉皮,炒蒜瓣”,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当年,我们吃的鱼虾鳖和青蛙一律的绿色食品,未受农药的污染,更不会有三聚氰胺饲料的威胁。

活儿还是要干的,但只要够付一年的粮食款就行了,蔬菜我们自己栽种。我们都不是守财奴,不会省吃俭用地积攒家产。丈夫是个懒以重体力劳动的人,只想干机巧的活儿,这方面农场的机会还是有的。

农场有一种副业是砍白桉树叶,白桉树非常高,枝干不粗壮,叶子在树端。一个人腰间插把砍刀,爬到一棵树的顶端,砍下叶子,下来再爬上另一棵树,再砍,再下来。上上下下,很费体力,也很危险,很少人敢干砍白桉树叶的活儿。

基因赏赐的,我丈夫天生是攀援的高手。他曾祖父连城珍,字守谦,号梅仙,龙溪马崎人,清末文武秀才,写一首好字,画一首好画,尤其擅长画梅。同时曾祖父武功很好,据说会飞檐走壁,晚上回家,不喜欢叫门,就像武打片里的英雄那样,轻轻一跃,轻轻一站,人不知鬼不觉地,跃过高墙,进屋去了。据说连城珍“为连战祖父连横之兄”,但尚在考证中。

我公公则享有“跳王”美名,龙海县志、石码史事辑要作了如下记载:“田径运动员连秉祥参加福建、贵阳、重庆等省市‘三跳’比赛,1937年参加上海市运动会,跳高、跳远、三级跳3个项目比赛,获得2项冠军。被上海《申报》、《新闻报》誉为跳王”。

丈夫继承了连氏家族的优秀基因,他是龙海一中百米跨栏的主力队员,如果不是文革,他不会成为体育明星,也会进入体育学院的。

丈夫成了砍桉树叶的高手,他不满足于上上下下简单重复的劳动,他要以最小的能量消耗换取最大的收获,只要爬上第一棵白桉树,他就不用下来了。桉树林里,树与树靠得很近,他就在树梢表演空中飞人的杂技,从一棵树的树端飞跃到另一棵树的树端,叫那些世袭农民大大开了眼界,也叫一些好心人吓破了胆。

“快,快,快去叫他下来,很危险的。”老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喊我。我跑到桉树林一看,吓死我了,他居然在那么高的桉树上表演特技。

我不敢喊他,怕他受不良刺激掉下来,只好站在树下看他表演。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很心酸。看着,看着,心跳渐渐舒缓下来了,我像在欣赏一首诗歌一样,欣赏着丈夫健美的形体和高超的技巧,上天赐我的,一个天然的健美运动员,体操运动员。

砍白桉树叶子,不是常年的活儿,农场也没有那么多的桉树。丈夫的堂哥在县外贸局,在堂哥的帮助下,欧书记派我丈夫出去外面收购桉树叶,以增加农场的副业收入,他得以像单位人那样做单位事业。

不久,白桉树的事业随着外贸市场的萎缩,半途而废,我丈夫又干起方向盘的活儿,成了手扶拖拉机手。奔驰在324国道上,他常常将大米、芦柑、菠萝、木炭之类的物质送回城里去,也常常从漳州买回上海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给孩子吃。在那年代,让孩子吃上海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长大,可见我们有多奢侈。

我也学会裁剪缝纫,给孩子缝制了很多漂亮的裙子,我们不会让孩子重复世袭的农民生活的。让孩子过像城里人孩子一样生活,是我对自己的承诺。那时,穿的凭布票购买布料,送缝纫师制作,好像只有上海等大都市才有成衣卖。山区供销社有很多剩余的布头,常常打折布票供应,一有消息,我就步行到几公里外的供销社剪布,根据裁剪书依样画葫芦,各式各样都有,非常漂亮的衣服,至今还在孩子的记忆里:“我妈妈手很巧,小时候在农场,我们都穿得很漂亮。”

我们没有自行车,好在丈夫开手扶拖拉机,进进出出的,九龙岭外的信息很畅通,所以我们没掉进世袭的泥潭里。

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我们开始了人间烟火的真实生活。在我们那个15平方米的土房里,外加一间大约8平方米的灶间,我们这样活着,像农民又不像农民,像知青又不像知青地活着,一段很特别的经历,具有诗歌质感的生活:我们不是本分而安分的农民。

昨天,我在石码人老郭的博客上读到一条胡话:“人是怕冷的动物。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一场寻找温暖的机械运动而已。”的确如此,如果人间没有温暖,何处取暖去?

1973年夏季某日,在浮山农场,不幸被一条黑狗咬伤,在《家庭医生手册》上看过狂犬病的常识,十分害怕,赶紧跑回县城防疫站找狂犬疫苗,但龙海防疫站的人说没有狂犬疫苗,于是就到厦门防疫站,请求帮助,但厦门防疫站的人冷冷地说:“龙海不是在搞什么卫生革命吗?不是有一种什么中药可以预防狂犬病吗?”我们再三解释,龙海站我们去过了,没有狂犬疫苗,也没说有什么中药可以预防的。“厦门人”说:“可以啊,你们让龙海防疫站打个电话过来,说明一下,我们就给你狂犬疫苗。”当时所有的疫苗都是免费的。

我们跑到邮电局,打电话给龙海防疫站,龙海方面说:“你们回来吧,我们有疫苗。”我们担心“龙海人”没说真话,苦苦哀求,但“厦门人”的冷漠乃至冷酷让我们不得不返回石码。

再过5分钟,轮船就要起锚了,两个中年人突然上船找到我们,像特务一样,环顾四周后,从挎包里拿出一盒狂犬疫苗,我们感激不已,紧紧握住好人的手:“你们的姓名?”“千万别来信,一来信我们就完了,疫苗我们是偷出来的。”再三恳求,其中的一个才说:“我们是漳州人,老乡。”站在甲板上,我们以泪告别好人。时至今日,每次想到“老乡”,想到“漳州人”,我都热泪盈眶。

一句“千万别来信”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只能以文寄托思念。整整35年了,“漳州人”好吗?只要你过得比大家好。

将族群撕裂开来,是文革的副产品,这是我的胡话。关于胡话,我这样回复老郭:“互相取暖,取暖的同时会消耗能量的,结果更冷。所以不断取暖,不断丧失热量,恶性循环,这个胡话啊!”

我们就这样,互相取暖,取暖之后,感觉更加寒冷。人是很可怕的文化动物,文化性越高,可怕程度越高,反之,文化性越低,可怕程度越低。当初理想太丰富,痛苦太深,而后,将理想放下了,却可以幸福地活着,其实夜里还是会做梦的,好梦噩梦都有。

但我们没有沦落,我们一直在期盼。我们都相信,不可能一辈子在农场的,冥冥之中有神灵在告慰着,至少我们相信,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走出九龙岭的。

让孩子像城里人一样吃,一样穿,一样玩,我们不仅做到了,而且超越了,我们对得起两个孩子,九龙岭作证,白桉树林歌咏。


200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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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3):动机决斗命运的交响曲

夏荷


无须推进光驱,无须启动音频工具,《命运》中那“咚咚,咚——咚咚,咚——”的节拍,敲响了我的心门,引领我回溯那流淌了28个春秋的教育之河。

1975年初,春寒料峭,但因邓小平的复出,一股暖流在冰凌下悄悄流动,命运的大门为我的动机悄悄打开一个缝隙。  

欧书记的老家在塔潭村,他弟弟在塔潭小学当校长。欧书记一直很赏识我,看见时机到了,就推荐我到塔潭小学当民办教师。听到这个消息,我异常兴奋,但很快又被冰块冻结了——公社教改小组的回复是:因极端复杂的社会关系,不宜当人民教师。  

然而,这的确是我命运的转机,首先我的婆婆——龙海一中郭老师,比我更看重这个机会,因为我公婆解放前都曾经在国民党军统特务机构工作,解放后又有一段不宜公开的传奇经历,因此文革中婆婆受尽折磨。所以我能否当上民办教师,在婆婆看来似乎是一种象征,可以用来向世人证明一些什么,于是我婆婆为了我的事四处奔走。

再一个就是原龙海一中朱校长,刚复出当上了教育局局长,他一方面熟悉我曾经是学校的“资产阶级小宝塔”,另一方面他当了17年龙海一中的校长,十分清楚我公婆所谓的“历史秘密”。当他知道了我没能当上民办教师的情况后,亲自到程溪公社教改小组,极力推荐我当民办教师,但是没有成功——一个刚刚复出的走资派,还是不具备政治权威的。

为了我能当上民办教师,我丈夫按照父母提供的地址,给福州军区某要员写了一封信,希望组织上出面解决我们的问题,为此,我丈夫曾经被关押了一天。“四人帮”垮台后,全国都在清理“四人帮”的余孽,因为福州军区某要员曾写信给公社领导,要求公社解决我们的工作问题,公社领导就突发政治联想:这人肯定与“四人帮”有牵连,就连夜通知我丈夫到公社报道,接受审查。后来因为县公安局某机密要员出面说明,他才只被关了一天。

不过,由于我婆婆的努力,最终说服了龙海一中让我当代课教师。但是负责学校人事工作的一个老师在不考虑政治因素的同时,却提出这样一个业务问题:“她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如果不会教书,怎么办?”这事被我初中的8位老师知道了,他们居然联名要求学校让我当代课老师,说他们担保我不仅能胜任初中的课程,而且还能教得很出色,就这样我走上了讲台——代初二年级的物理。

至今让我刻骨铭心的是,上第一节课时,当年老66届初中年段的陈段长,居然躲在教室后面,偷偷地听了我一节课,然后如释重负地告诉我:“放心,上得很好。”他不知道,为了这改变命运的第一节课,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复习完了初中的物理并完成了所有的练习。  

后来,同是知青的下庄铁铮同学,已经在公社工作了,他将我在一中的情况反映给公社领导:“我们自己的人才,自己不用,人家一中就敢用。”公社领导就叫人传话给我:“必须回来当民办教师,否则不能给口粮。”

从感情上讲,我很不情愿回程溪公社,倒不是因为山区困苦,而是因为公社教改小组曾经给过我政治侮辱。但是那一把钳子捏住了我的命根:口粮!在那个人人饥饿的年代,在农场一个月我有43斤大米的口粮。这意味着什么呢?也许只有同代人才能理解。这是第一层诱惑。

第二层诱惑则是:由代课教师转为民办教师,意味着有一天我有转正的机会,这样,我连同我那已经出生的女儿的户口就可以转回城里了。为此,我不得不离开心爱的母校和尊敬的老师,回到程溪公社官园附中当民办教师,每月工资16元,而代课教师每月工资27元。

春来花开,1976年春天,一到官园附中,我就意外地遇到了一中我们年段的数学陈老师。他看到我很高兴,并偷偷地对我说:“表面上看,现在阶级斗争抓得很紧,但我有预感,政治挂帅的日子很快就要成为过去。你的基础非常好,一定要抓紧时间自学功课。”之后,陈老师扔给我一堆他大学的数学课本,从此我的命运之舟便开始在专业书海里远航。  

在官园附中,我先是教语文和音乐,然后教数学和音乐,并且当班主任。1976年2月到1980年2月,整整4年,除了教学工作外,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读书。我先自学数学,或许是一种挑战命运的动力,或许是以前打下良好的数学思维基础,虽然没有高中课本,但我竟然跨过高中阶段,自学完了陈老师给我的大专数学课程,而且相关的配套作业完成得也很好。当我把所有的作业拿给陈老师看时,他十分惊讶:“不可思议,你居然用初中的因式分解法,解答了那么多的高等数学习题!”   

除了与我下乡在同一农场的一位军长的女儿,长期为我提供过一些前苏联文学类书籍以外,当时我几乎找不到什么好的文学作品来读。于是,我就把兴趣转移到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上——学校的图书柜里有这类书,但却无人问津,它们成了我的专用课外书。这一类课外书对我的思维方式影响非常大——如果人生允许从头再来的话,我会选择走人文科学研究的道路。   

我的教学工作也非常顺利,因为山区的孩子跳出农门的愿望十分强烈,所以学习起来极其自觉。1977年至1979年,我所带的班级50名学生全部考上程溪中学高中部,他们在以后的高中学习阶段,程溪中学数学前10名中就有9名是我的学生。  

我教数学,一是重视数学思维方法的培育,二是重视精练,三是重视教学的艺术渗透。我每天布置的作业并不多——除了课后的练习题之外,只增加一道课外题,即“每日一练”,但这“每日一练”,对于我来说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抛出去的简单类型题的重复,而是我自己在搜寻解答了上万道题以后,经过比较精选出来的。  

关于教学艺术,我敢说,我当年搞的创新至今可能在全国还是独一无二:为几何定理谱写歌谱。除了自身良好的数学素养和逻辑方式对学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外,我认为学生成长的第一因素还是学习兴趣。为了提高学生学习几何的兴趣,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我竟把许多几何定理谱写上了歌曲,并把定理歌曲教给学生唱。这一招非常奏效,学生学习几何的兴趣大幅提高,加之我良好的课堂教学,学生的几何学习成绩提升得也非常快。

时过二十几年,我的学生每每回忆起初中的学习生活,总是感慨万千。一位学生现在已经拥有十分丰厚的资产,他经常说:“我一直在用陈老师教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他曾经开了一家酒楼,包厢就以几何图案做为装饰标志,他说他要用那独特的装饰来表达对我的敬意。

几十年后,康姓某学生遇见我,说:“谢谢陈老师,我们的数学很扎实,现在还能指导孩子,你编的定理歌我还会唱。”而许姓某学生则这样说:“陈老师,谁让你教过,谁就受益终生。”

1978年命运又有了第二次可喜的转机:转正。当时县里下拨了两个转正名额给程溪公社,指定要照顾知青民办教师。僧多粥少,开“后门”的非常多,公社领导摆不平,最后决定用考试的方式初选转正教师参加县里的正式考试。

也不知是命运的恩赐,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坚持自学,我的平均成绩居然达到了98.5分,在公社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星期后马上要参加县里的转正考试,考试科目是高中的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学合一卷。

天哪,高中的物理、化学我还没自学啊!一个星期,说出来谁能相信:白天上班不误,夜晚我每天学物理、化学到深夜三四点,没有老师,没有实验,全凭记忆、理解、想象。一星期后,我信心十足地参加了县里的考试,最后以平均分数82.5的成绩获得了全县第一名,其中物理满分50分,我考了45分,惊动了教育局组织转正考试的老师:“一位初中毕业生,在这样的年代,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奇迹!”   

1979年秋季,我在漳州教育学院进修高等数学的5项科目,结业考试门门优秀,班主任老师叹息:“她很有数学天才,为什么没去考正规的大学?”是的,这的确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但不能责怪我自己,当时我在很偏远的官园附中,一切消息都要通过公社教改组来传达,而官园附中的校长却对我实行“封锁”政策——他怕我离开那里。

青藤攀缘,1986年秋季,我调到了新创办的师范学校。一个很熟悉我的老教师对我说:“赶快拿文凭去吧,这里没什么好发展的。”   

拿文凭,对于40周岁的我来说,是最后一次脱产上大学的机会。其时,我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作为母亲实在不应该在四十岁的时侯再选择自身的发展。但上大学的梦从来就没有在我生命里消失过。  

1988年我参加了全国第一次成人统一高考,仅用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复习备考,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文系,脱产学习。毕业后我回到师范学校,开始有“身份”地教书。  

师范是极适合我放飞个性的地方。在师范的12年,我从不浪费这被认为可以用来做生意、打麻将的每一寸光阴。1994年至1997年,我带了一个班级,3年的时光,我按照让全体学生都得到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去当好我的班主任。我用自己热爱生命的激情、饱满的文化内涵和自己的人格力量去影响每一位学生的成长。我所任教的学科也受到了学生的一致好评,曾经举办的双修日普通话培训班,报名参加的就达到了300多人。同时,师范的教育环境也为我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发展空间,我兴奋地忙碌着……   

1996年,我获得了“漳州市优秀班主任”,1998年我又获得了“漳州市优秀教师”这两个称号,这两项称号的获得,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和学生的考验的,我认为作为优秀教师我是当之无愧的。当然我也很知足,因为我从来没想到为哪一项荣誉、哪一种名分去工作。  

实际上28年来,我一直在名分与实质之间挣扎。先是以初中毕业生的资格教初中生,接着以大专生的资格教中师生、高中生;先是只有中师助理讲师的职称,然后才有中学一级教师的职称。评上中级职称那年,我已经52周岁了,历史的原因,我错过了很多机会。我十分理解范进中举时为什么会发疯,但我也非常清醒,名分虽然迟到了,但于我却没有任何遗憾。  

1998年秋,我又辗转到了一中。本想平平静静地度过这最后5年的教育生涯,没想到在一中我竟掀起了一阵阵的波澜。  

到一中后,50周岁的我又成了新教师。我以一个新教师的身份开课听课,但万万没想到,我所听到的优秀高级教师的语文课,竟然跟我三十几年前我当学生时所听到的差不多,只是更僵化更野蛮了,而且这些老师讲授的完完整整就是教参里的东西。听了他们的课以后,我真的很骄傲——即使只让我演绎教参的话,我也肯定要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要来得生动。

但是对教参,我压根儿就反感,什么玛蒂尔德小资产阶级的虚荣心啊,我一看就难受,因为在我的大脑里全是关于玛蒂尔德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态的思考,全是关于玛蒂尔德作为正常的人应有的虚荣心理的思考。  

于是我开始违背名校的规矩,按照语文的本质按照学生的兴趣来组织教学,但是名校的高傲、老教师的高傲是不容违背的,我犯了大忌,于是怀疑嫉妒流言蜚语无所不至。我知道在这样的名校我将再一次接受命运的敲门声的撞击,但我依然勇往直前……

一个宿命的句号:我和丈夫同年出生,一个出生于农历11月19日,一个出生于12月19日;我们又是同一天1966年10月16日上山下乡到浮山农场;最后也是同一天1978年12月18日正式离开九龙岭回石码的。以户籍时间计算,我们在九龙岭整整12年2个月2天,一个多么有意思的数字啊。

欧书记送我们回石码的时候说:“你们的命运是注定的。”可是我的动机一直在与命运决斗。


200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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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24):尾声

夏荷


花甲之年,我皈依佛门。皈依佛门,我认为是人生最好的总结。农历2008年6月19日,在石码五福禅寺,广海法师为我举行了庄严肃穆的皈依仪式,为我颁发皈依证书,为我取法名 “普莲”。

“普”在佛门中,一般意义是“普遍”的意思,“佛光普照”,就是佛之光辉普遍照耀,即照耀所有众生,善者恶者无一例外,“普”的内核就是平等,“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金刚经》)。“莲”就是清净,“出淤泥而不染”,说的就是在污浊恶世,坚持善的,摈弃恶的,善心善举。

佛教不是迷信,它是一门人文教育学,教育人怎样做人,做什么样的人。佛菩萨的智慧内核就是“善”,展开就是“身口意清净”。

我们信佛,信什么?就是向佛菩萨学习。佛菩萨身不干坏事,口不说恶言,意不思邪念,我们就跟着佛菩萨身不干坏事,口不说恶言,意不思邪念。

佛门早课晚课仪轨,不是当年的“早请示,晚汇报”,它不是佛陀强加给众生的,佛陀并不要求我们早晚向他请示什么,汇报什么,参加早课晚课仪轨,是通过诵经礼佛仪轨,涤荡自己身口意里的世尘。

我修持《六经合刊》:《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佛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普贤菩萨行愿品》《佛说八大人觉经》。

《金刚般若波罗密经》(《金刚经》)是万经之首,万经之源。《金刚经》的智慧内核是“空”,万象皆空,但这个“空”不是虚无缥缈的理论。

“空”的具体阐释是: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万象因缘而生,缘聚而生,缘散而灭,人生这样,宇宙也这样。

 “因缘而生,缘聚而生,缘散而灭”,“因”是内因,“缘”是机缘。举个例子,露珠的因是水蒸汽,缘是冷空气、草间和荷叶,水蒸汽遇到冷空气,形成水珠,附着在草间或者荷叶上,就是露珠,这就是缘聚而生的现象。

再举个例子,太阳出来了,露珠再次被蒸发掉,它存在的条件不存在了,露珠也破裂了,这就是缘散而灭的道理。人生像露珠一样轮回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空而不空”说的就是人来到这个世上,赤条条地来,什么也没带来,本性自空。但是,由于环境的刺激,人开始有的分别心,于是产生了好坏之别,产生了贪恋,由于贪恋,产生争夺,产生嗔恚,产生痴迷,产生执着,于是就不空了。

“不空而空”,说地就是人最后都要离开尘土的,什么也带不走,美酒带不走,咖啡带不走,别墅带不走,亲人带不走,赤条条地走。

人性本空,不是性善论,也不是性恶论。刚出生的婴儿就是佛,所以说佛在心中,礼佛诵经,目的就是回归人之初的佛性。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说杀人者瞬间就成佛了,而是说杀人者在放下屠刀的那一刻,回归了他自己人之初的佛性。

生命的真相是变化的,生命的真谛是痛苦的,生生灭灭,生也痛苦,死也痛苦,唯有抵达西方极乐世界,才会逃离生死,阿弥陀佛就是来接引众生去极乐世界的。

但西方极乐世界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不能以少善根因缘往生极乐世界,人想摆脱轮回的痛苦,就必须修缮,积累功德,善根具足,就可以摆脱痛苦。

到不了极乐世界怎么办?多做善事,少做恶事,为来世积累功德,让来世过得好一些。


2008-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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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0/25 11:05:00 [显示全部帖子]

写完了,发完了。每天写,来不及感谢各位知青老兄弟姐妹,现在表示谢意来了,谢谢大家阅读我的《岁月留痕》。
另外,版主也该奖励一下我了,谢谢奖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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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0/25 21:40:00 [显示全部帖子]

以下是引用闯北走南在2008-10-25 20:29:46的发言:
    我今天才有时间读完楼主的长文,心随着文章的起伏上上下下,我也曾是个可教育好子女,也曾在家里为父母顶梁分忧,可比起楼主的遭遇,实在太不足道了。我总想如果我有个哥哥或姐姐就好了,就有人替我顶着家里的负担了,可没想到楼主却要为哥哥解难,被姐姐责难。我对佛学没有太多的知识,仅对我所了解的一点点心存敬意。我从不礼佛,但我能理解您的皈依。愿您的晚年生活平静安定。

谢谢闯北走南花费时间来阅读和理解我,不是老知青不可能有这种感情的。
沉淀了很久,早就可以写了,2003年写组诗《远去的年代》时,就想写了,但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再等一段时间。
逢知青40周年纪念年,我们66届第一批知青在下乡的10月聚会了,很是感慨,就写了,跟2003年写组诗一样,一气呵成的,有时一天7000个字,终于写完了,畅快了,压抑了42年。
进入佛门以后,挂碍少了,写起来更真诚,更沉静。
谢谢知青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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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8/10/26 15:08:00 [显示全部帖子]

谢谢版主啦!要奖励不过沟通的言辞,咱们老知青还在乎这一些吗?只要所有的老知青都过得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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