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广林轶事------北大荒人的故事

广林轶事

老洪心灵手巧算是连队里的能人，理头、杀猪、弹琴、全是自学成才。老洪这辈子最不顺心的事，就是自己的这张对不起观众、更对不起自己的脸，让他伤透了心。老洪长得不丑，只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坑坑洼洼、深深浅浅地布满了麻子，（小时得了天花，留下的后遗症）也怪人们最爱拿人家的短处说事，见了瘸子不能说腿有毛病，应该说地不平呀。拿脸上有麻子的人开玩笑：什么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多伤人的自尊心呀。

老洪当兵的时候，就立下了规矩，谁当面叫他洪麻子，二话不说，什么家什得手抄起来就造！管你是腚还是头，解恨便罢了，让连的嘎蛋溜球儿不敢造成次的，还是从老洪那次杀牛开始的。

过节了，部队改善伙食，从部队农场调来一个肉牛，各连的杀猪匠们凑在一起，看着这头瞪着牛眼、喘着粗气的公牛，谁也不敢下手，好事者便叫来老洪持刀，老洪杀猪他是手拿把掐，杀牛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看着呼呼喘着大气的老牛，一时不知所措，心里有些嘀咕，牛被放倒在操场空地上，围着一大圈看热闹的战士们，好挑事大声对老洪喊：老洪——咋了，尿壶了吧！接着是一阵起哄声。老洪被战士们一激将，脸上挂不住了，他骂了一声：龟儿子们——看你爷爷咋耍！说完提刀来到牛前，嘴里嘟囔一句：不是我要杀你，是他们要吃你的肉呀。照着牛脖子就是一刀，那血喷了老洪一脸，麻坑坑里一下子都盛满了牛血，此时老洪手里提着杀猪刀一脸牛血，着实吓人。那牛疼得‘哞’地一声吼叫，一甩头挣断了绳索，爬起身子舞着头上的牛角，冲出包围圈，撒开了牛蹄子在操场上飞奔起来，吓得看热闹的战士们四处奔逃。

老洪先是一愣，既而用衣袖把脸上的牛血一抹，把滴着牛血的杀猪刀往嘴上一叼，随着牛后便追，那牛边跑边流血，渐渐体力不支，越跑越慢，老洪一个箭步窜到牛背上，一手死死地抓住牛脖颈上的皮，双腿夹牢，一手握住嘴上叼着的杀猪刀，开始了极其野蛮的屠杀，只见老洪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奋力狂杀！操场上的四百米跑道洒满了牛血，瞧得看热闹的战士们个个目瞪口呆，那牛已经跑不动了，老洪的手还在不停地戳杀，那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老洪也随着那牛倒在地上，战士们围过来看那牛是不是还有气，就听见老洪躺在牛身旁尖声地叫：看啥——快把老子拉起！众人定睛一看，原来牛倒下时把老洪的腿死死压在身下，不得动唤。战士们这才七手八脚把老洪从牛身下拉拽出来。营里的生活管理员生气地对老洪说：你干哈那，拼刺刀那，看——这牛皮到处都是窟窿。从那以后，营里没人敢与老洪开玩笑了：这是个狠人呀！更没有人敢当面喊老洪是洪麻子了。

老洪集体转业到了北大荒，还是当炊事员，逢年过节、麦收秋收杀猪宰羊的事还是老洪亲自操刀。

老洪有一把破旧的四根铁丝弦的娱乐琴，（不算正式的乐器，随便弹着玩的东西，现在没有了。）一天到晚扒拉着哼哼唧唧的曲子，那时正是文革期间，封资修的歌曲、戏剧是不能唱，也不能用乐器演奏的，所以，老洪只能弹一些革命歌曲，文革初期有一首忆苦思甜的歌曲：天上布懑星，月芽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述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这个曲子从老洪的琴里，断断续续、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飘飘然飞将出来。那时连队还没有电，宿舍走廊黑咕隆洞，宿舍屋里的油灯闪着豆大的飘泊不定的火苗儿，蜷缩在炕头上的想家的老兵们个个听得人汗毛倒竖，只有老洪一个人弹得如醉如痴，死活不管别人的耳朵是不是经得起他月月日日的残酷折磨。

知青来了，常拿别人开心找乐的二赖子耍个坏心眼儿，对上海的女青年小胡说：老洪的琴弹得可好听了，我们让他弹，他不肯，你去让他弹。说完朝着四周的人们眨眨狡猾的小眼睛，意思是：有好戏看了。

小胡信以为真，走到老洪跟前认真地说：老洪听说你琴弹得特好听，给我们弹一个好吗？老洪还有点不好意思：瞎玩，瞎玩，不会弹。在小胡一再要求下，老洪怀抱着娱乐琴，认真地校了校音儿，抬起二郎腿开始演奏：天上布满星的曲子。开始，老战士们看着老洪认真的架式还能忍着，二赖子崩不住劲了，大声地唱一句：天上布满星，天上布满星，天上布满星-----然后笑得直不起腰来，大家伙也轰堂大笑，老洪这才缓过劲来，只见他血冲牛斗，麻脸涨红，一下子跳得三尺高，大声地开卷了：龟儿子的——你敢耍老子，看老子咋收拾你。说完抄起腚下的小木橙朝着二赖子甩过去，吓得二赖子一溜烟跑个没影了，老洪还梗着脖子爷爷奶奶地不依不饶地骂个没完没了。小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老洪呜锣收兵，小胡说：老洪你再给我弹一个天上布满星，我可爱听了。老洪余气末消，听到小胡还让他弹天上布满星，冲着小胡大声吼：滚——！小胡眼泪汪汪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洪在部队杀牛的事，是听老战士们说的，没有亲眼得见，七零年的十一国庆节，却亲眼见到了老洪杀牛了。营里调一头牛让连队过节改善伙食，老洪又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他先用绳子拴了一个活套儿，放在地上，把牛牵过来，当牛的两条前腿走进活套儿里，便用力一拉，活套收紧，把牛摔倒在地，人们上前手忙脚乱地把牛的四蹄捆牢，只见老洪手里拎着明晃晃的杀猪刀，麻脸肃穆地站在牛跟前嘴里道道：不是我要杀你，是他们想吃你的肉。老洪一手搬住牛角，一手持刀朝着牛的喉管刺去，那老牛瞪着两只大眼睛，鼻子里喷着粗气，“哞——！”地一声长吼，眼睛里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儿，扑扑簌蔌地落到操场的黑土地上，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不少的人看见后，忙转身走开。

连队里没人管老洪叫麻子，这二赖子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他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了一招，他对老洪说：广林——！老洪没理他，二赖子又对着老洪喊：广林。老洪看着二赖子说：你吃饱了撑着了吧，谁叫广林？二赖子嘻皮笑脸地说：就是叫你那，广林——！大家伙看二赖子又逗老洪都围过来，你推我搡笑做一团。老洪这才查觉到二赖子又来寻乐，可他就是不明白二赖子为嘛叫他：广林。他为了弄明白请教副指导员，副指导员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指着老洪的脸说：广字加林字是啥？老洪脸红得一下子到了脖根子------

多天以后，二赖子以为平安无事了，又是说好话，又是敬烟，求老洪理发，老洪不动生色，认真地给二赖子理了一半说：好了，照照镜子吧。二赖子一摸脑袋心里马上明白了：坏了，阴阳头。他拉着老洪说：老哥，别别别——老洪别生气，老洪不快不慢地说：你这头我理不了了，找广林的去理吧。说完收起理发的推子拔腿欲走，二赖子这时快哭出了声：老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别、别不理了。老洪问：谁是广林？二赖子低三下四地点头哈腰说：我是广林，我是广林。老洪说：声音太小没听见。二赖子没着了，只好夹尾巴狗似的对着大伙大着嗓子吼：我是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