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年底，村里的会计在缺珠少档的老算盘上一扒拉，别说分红落俩钱，家家户户都欠队里的帐，好的小队一个工分八九分钱，差的队不足四五分钱，家家没有过年的钱，知青们更是没有回家的路费，谁想回家，胆大的逃票，胆小的从家里要钱，红梅不想回家过年，不是她不想，是他的爸妈已经下放到南方的干校劳动改造，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回去干吗？再说手里一分钱也没有。
建国从水利工地回来了，两个月没理头，马瘦毛长显得人黑瘦，瘦得小脸光显两只眼珠子了，农村活计三大累：担山挖河脱大坯。本地的小伙子也受不了，何况城里的学生娃，再说吃不饱吃不好，两个月下来，没有不掉膘的，红梅看着心疼问：你今年回家吗？建国说：家里来信说是让我回家，你那？红梅摇摇头没说话。建国说：那我也不回去了，陪你。支书看建国陪红梅过年气得火冒三丈，心里嘀咕：西川洼还没有老子办不到的事，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知青点建在村子边上，一溜儿三间砖瓦房，是村里最好的建筑，听说原来的设计还有东西厢房，到村里却改了，支书说抽一总分资金把队部的土坯房子翻下新。队部还是老房子，支书的家的院子里却起了一明两暗的新瓦房，说是给儿子雨来娶媳妇用的。上梁那天，扣门的支书连高粱酒也没给帮忙的人们喝一顿，买了一壶地瓜烧对付他们，没喝着高梁酒的窦姓人家背地里也骂了大街：娘的——肥了他自个儿了。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坑到知青款上去了。
猴子和建国找到公社，公社让窦支书做检查，后来建国猴子才知道，公社的书记是窦支书的连襟，窦支书在社员大会上说：俺窦鹤时是八辈子的贫农，谁想搬倒俺就是反对革命，反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所以俺们要好好地教育教育！怕啥，咱有基干民兵，枪杆子在咱手里，怕啥——还翻了天不成！
在这样的农村，谁的权利大，谁就说了算，平时为了个人家的利益，有时打得鸡飞狗跳，但一致对外时，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农村的现实，西川洼——是窦家的天下，窦家的支书是一把手，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
建国受到了批判，猴子做了陪邦，除了每天吃不饱、干活外，建国还要时时接受贫下中农们的再‘教育’，要不是‘抓革命’为了省点灯油，要不是明天还要‘促生产’，建国的检查批判会一定会开到鸡叫天亮，直到开会的贫下中农们没了情趣：算了算了——还开个球儿，不就是告了支书一恶状吗，老子回屋睡觉去了，明个儿还早起出工不？
支书对建国一手挥大棒子，对红梅一手递胡萝卜，时不时地请红梅到家里做客，红梅不去，支书便叫儿子雨来送几个煮鸡子过来，猴子说：不吃白不吃，
建国说：不能吃！
红梅对雨来说：告诉你爹——我不要，你也别送了。
雨来却嚅地说：俺爹非让俺送。
队里的粮食少，村里的耗子也懂得优生少育了，黄鼠狼子没了食儿，到村里拉鸡，半夜里常听到疹人的鸡叫唤，那声音比支书的笑还吓人。知青没来时，村里的人家遇到这事，自认倒霉，黄鼠狼在农村是黄大仙，招惹不得，它要是想害谁家，便让这家的娘们中‘状克’，搞得家破人亡的事都有。知青来了以后，黄鼠狼子再来村里拉鸡，村里的人便把这事归在了知青头上，知青点的砖瓦房破了村里的风水，害得黄大仙无处安家，跑到村里祸害来了。
支书在大会上说；这是封建迷信，不过知青点却有人不好好接受再教育，俺们不能让他像黄大仙赛的，祸害咱村。鸡丢了，谁看见是黄大仙拉走了，二柱子，你家的鸡丢了，你亲眼看见是黄大仙拉走的吗？
二柱子摇头说：俺就听见鸡叫了，没看见是黄大仙拉走的。
支书说：这就对了吗，谁也没看见，要是两条腿的黄大仙拉走了鸡，那不是错怪了黄大仙了。贫下中农们——要提高警惕呀，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要时时抓，事事抓，一刻也不能睡大觉，阶级敌人就在俺们身边。支书言外之意傻子也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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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0/11/3 8:1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