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号里有两匹全身没有一棵杂毛的黑缎子般的黑俊马,一匹是儿马子,一匹是骒马,听接马的谢班长说:这两匹黑俊马是军马场的牧马人的坐骑,他们那里管这样的马叫围马,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长:急风电策般的速度。原先连队的马都因为检查出传染病,(马鼻疽)被集体屠杀了,北大荒管这个方式叫枪毙,就是把有病的马拉到一口井边,打上来苏药水后推到井里,然后填埋,听说营部区的一口百米的深井埋下了几十匹病马。现在想起来太不科学,也太不卫生,这样破坏了地下水源,那时的人们懂得太少,干了不少的蠢事。
这两匹黑马行如闪电,快似脱兔,是我们年青人就爱,每天总是等到马号下班收工,饲养员王大爷没到之时,手忙脚乱地给马带上嚼子,拉到马号旁的空地上,人歇马不停地轮翻上阵,过一过骑手的瘾,享受一下骑手的快乐,满足一下儿时的愿望,要是让王大爷发现了,少不了一顿臭骂:王八羔子们——想把马累死呀!
这两匹马速度快,却各有自己的恣式,儿马子跑起来昂头挺胸,眼睛不好(土话长蒙了,可能就是人们说的:白内障),凭借着耳力,只要听得到前方有马儿奔跑的马蹄声,它会拼着性命追赶。骒马跑起来马头微低,脖子长长地向前伸,肚皮贴着地面,尾巴也挺成一字,一般骑术的骑手极难驾驭,也可能是这些原因它俩才被军马场逃汰的吧。我第一次骑得就是儿马子,当他听到黑骒马已经发出了达达的马蹄声,还末等我坐稳,儿马子就离弦箭般地射出去了,我仰面朝天从它屁股上掉到地上,后脑重重地落在黑土地上,一时没有时间概念的我睁开眼,看见的是蓝天和蓝天上飘飘的白云,坐起身来才慢阳地想起,我是被儿马子摔下来了,我被儿马子摔晕了。儿马子到了连队没多久调到基建连,放牛去了,听说它的眼睛后来好像是好了。
于海是马号班正宗的成员,他先下手为强,占了一副好马嚼子:老虎嚼,别的马嚼是三环两杠,老虎嚼子之所以厉害,三环都是一样,两杠是方形铁杆拧成麻花状,这玩艺儿勒在马嘴里,抖上三下两下马嘴角儿就被磨得鲜血淋淋,多尿性(不听话)的野马,最怕这家伙什。于海不由分说强占黑骒马为他的坐骑,他想尽了脑汁儿给黑骒马起了个威武的名字——赛虎。
于海对赛虎可好了,每天晚饭后,都会从口袋里掏出半个馒头,走到赛虎的马槽边,边喊它的名字,边给它喂食,有时还会趁着王大爷不注意,捧上一把豆饼洒在赛虎的马槽里,所以赛虎一听到于海的叫喊声就伸过头来打着响鼻,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时间一长,我们喊赛虎时它也打着响鼻回应,它条反射地明白了:赛虎是它的名字。
春天,营部兽医站的小张骑着大种马(遛马)来到十连,(大洋马:前苏联种马叫奥洛夫,这种马身材高大四条腿细长,白鼻杠四蹄踏雪,是善于奔跑的赛马。)一副跃武扬威的样子,谢班长不服气,指着他的马说:中看不中用!于是打起赌来:赛马。连队的人一听欢呼雀跃,黑压压一片站在路边看热闹,谢班长牵出赛虎,翻身上马,两马相比高矮长短差一大截子,小张一见哈哈大笑,好像胜利在握,挥鞭跃马冲上公路,赛虎一见大洋马开跑了,只听见它一声长嘶,头一低尾一伸,像离弦的箭似地肚子贴着地面飞将出去。大洋马身高马大,大步向前,赛虎早然身小腿短,但是频率很快,几百米内就追上了大洋马,两马齐头并进,又跑了一段,快到终点了,路旁的人们齐声高喊:加油!加油!于海挥着赵本山一样的断沿的蓝布帽子大声地喊:“赛虎——!赛虎——!冲啊——!”赛虎好像听见了于海的吼声,用尽全身的力量跃过大洋马,最后以半个马身赢得胜利,人们拍手叫好,谢班长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说:“咋——服不!”
一年冬天,万里雪飘后,千里大地白茫茫一片,趁着星期日,七八人一行来到马号,各骑一马,在雪地里飙行,(此事另有一段精彩的故事)事后被谢班长一顿臭卷,使了一个狠毒的阴招,他让赛虎上车当了辕马,于海和我们知道后万分气愤、背地里指天跺地偷偷骂了多日,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解救赛虎出牢笼,连队里养马就是解决运输不足的矛盾,不拉车养马干啥,谢班长也没有错。据饲养员王大爷说:多好的跑马上了辕,那套包把肩胛骨磨硬了,就再也跑不快了,赛虎——算是毁了。
赛虎是好样的,拉车也不含糊,有时误车了,(车轱辘陷在泥坑里)赛虎前腿趴后腿蹬拼着性命拉车,把粗硬的水曲柳做的车辕拉得嘎嘎响,肚皮都快沾上泥水了,赛虎驾辕拉的车,从不用响鞭重抽,只是赛虎再也没有机会驰骋于茫茫草甸雪野了。从此,也了断我们和它的骑手与赛马的缘份。
于海离开兵团的前一天晚上,他悄悄地来到马号,站在赛虎的槽前,一句话也没说,呆呆地看着赛虎,赛虎好像也知道将发生的事情似的,它不停地点着头,用嘴拱着他的手,伸出舌头舔着,于海感到手上湿湿的暖暖的------良久,他从口袋里掏出北京带来的奶糖放到赛虎的嘴里,头也不回地走出马号,北大荒的夜晚静悄悄的,鸡不鸣鸭不叫,狗不吠,土路上只有于海沉沉的脚步声,一声尖锐的马嘶声划过夜空,钻进于海的耳朵里,他停住了脚步,一滴泪珠儿挂在他的面颊上,映着天上的月光,显得格外地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