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电话线
多少电话线也找你不回, 多少电话线也找你不回
-—歌曲《I’m OK》
在广袤无边的草甸子上,可以看到栽成笔直一溜的木头杆子,杆子头上挑着一根指头粗的洋条,孤零零地穿过草甸,起点和终点消失在两头的地平线上。夏季,鸟儿在线上歇息;冬季,冰雪在线上凝结;春日,新绿在线下浸染;秋日,金黄在线下舒展。电线杆像一个一个威严的哨兵,默默地肃立,由近而远,消失于大地的尽头。我们屯子的王队长曾经说过“电线杆子骂人”的话,起初不知其意。后来,在料峭冬日沿着电线杆行走,北风卷起积雪扑面而来,刮得电线上下乱颤,发出呜呜的悲鸣,方才恍然,原来这就是“电线杆子骂人”。电话线就是公社和各队之间的通讯设施。它的终端设备我在大队部里见过,是一个带摇把的匣子,上边挂着一个既当听筒又当话筒的喇叭,和《上甘岭》里的一模一样。我很想试试它,但从来没轮到过机会。只知道使用者要有很好的听力和嗓子,那样的高声喊叫连甸子上的羊倌都能听到。
那时的屯里,好像刚进入铁器时代,金属物件十分金贵,上工路上看到个铁钉也会抢着去捡。这根悬在空旷草原上的粗洋条自然让乡民们眼热,也成了各级革委会的重点保护对象,抓住偷电线、偷线杆的都以破坏战备工程论处。
这一带没山没水没河流,地形地貌单调相似。晴好天气,行人认路靠草地上纵横的甸道和远处村落的树影炊烟。天昏地暗,大雪盖地的时候,在荒野上找路就难了。这趟线杆子就成了迷失者的路标,指引回归文明的方向。顺着在风中嗡嗡震响的洋条走下去,不是摸进屯就是走到公社,可能性各百分之五十。
线杆子虽都栽在一条直线上,高矮曲直并不一致。有的地方还要就地取材代替被毁坏和偷走的。所以高的有两人来高,低的伸手就能摸到线。打草季节,大车摽上挎杠装草,满车有二层楼高,这条电话线就成了行车的障碍。装车之前必须选好回屯的路线,一眼看不到就能被那根洋条连草带人从车上刮下来。
在单调繁重的劳动中瞥见那排线杆,思绪就会跟着那根线往远处飞去。北京毕竟太遥远,想破了脑袋也没用。而这根电话线能通到五棵树公社,比起集体户所在的小屯,那里毕竟有着更多的精神文明和物质繁华。我知道在电话线的那一头是公社的大街,虽然像我们的屯路一样也是条土路,可是宽阔得多。街上有时走过穿干部服,兜插钢笔的人。街边有一个供销社,比我们大队的那个大好多倍,里边有玻璃柜台,和县城商店里的一样,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码成品字形的水果罐头,傍边的标签上写着:展品不出售。但是你可以买到白面做的香甜的炉果,街边还有一家冒着油烟香气的饭铺,每次进去都能吃到肉。那里还有……
我命令自己想点别的, 因为我忽然觉得更饿、更累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