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五色土 栏白山黑水 → [原创]追忆集体户(14)


  共有1113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原创]追忆集体户(14)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冰雪绿原
  1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2295 积分:15121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8/6/27 17:30:00
[原创]追忆集体户(14)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10/3 9:00:00 [只看该作者]

 

13.骤雨


天蓝蓝的,云淡淡的,悬在头顶的太阳圆圆的、亮亮的,喷射出耀眼的光和灼热的火。在光和火交织下,我们知青与社员默默劳作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


今天的农活儿是铲高粱苗,地点是在屯子西部,是南北走向、略有起伏的地块儿。站在地块儿南端,抬眼望去,绿油油的高粱苗已有膝高,由南向北蔓延开去,见不到北面的地头。左侧,越过一个一个垄台,可见与地块儿相连接的翠绿的草甸,草甸子上点缀着群群白色的羊群,其状悠然自在。再向天际观看,有一微微隆起的山岗,山岗之上散布褐色的小屋,小屋笼罩在淡淡的烟霭之中,那是炊烟缭绕的靠山屯。右侧,自西北向东南延展过来的是高大儿稀疏的林带,透过林带的间隙,依稀可见队里马厩和场院的土墙,色黄而颓败。


铲地打头儿的是曲队长,一个50开外的庄稼汉。他目光炯炯,鼻头下探,犹如鹰喙。他个子高大,双肩永远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走起路来有似陂非陂的感觉。他的面部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他头部的尺寸出奇的大,不禁使人想起童谣曰:“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由曲队长打头儿,铲地的队伍便默然毫无声息;而 “老贫协”(一个同样年纪却诙谐风趣的贫协主席)打头儿,铲地的队伍则笑声四起,气氛轻松。


曲队长的农活儿一流,且速度很快,远远锄在前面。后面的人紧紧地跟上,但绝不能超越,这是干活儿的规矩。我力图撵上前面的人,却总是步履维艰。我的锄头是新安装的,总是不顺手,不是锄得太深枉费气力,就是锄得太浅得不偿失。日头毒毒地晒着,高粱苗太矮起不到遮阳的作用,淋漓的大汗从头顶沿着眉梢滑落到脸上,又由脸颊冲到胸部,前胸后背湿得透透的,整个人似浸泡在水里一样。我脱掉上衣,把它系在腰间,只穿着背心,费力地去锄。裸露的双臂粘满锄头扬起的泥土,再被汗水一冲,变成道道泥沟,横七竖八。


我今天摊上地垄非常糟糕,头遍铲得不好,杂草丛生;头遍苗开得不好,总有双苗或三四根苗挤在一起的状况,剔除十分艰难。我一会儿站在垄的左侧,正手去锄;一会儿站在垄的右侧,反手去锄。尽管反复变换,却依然彳亍难行。看到与打头儿的越来越远,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铲除一切障碍,立马锄到地头儿。有时,我索性扔到锄头,用手去拔、去拽、去薅,但“人巧不如家什妙”,离了工具,徒手终究是费力不讨好。我非但没有大踏步地前进,反而使差距愈益加大。


干铲地这活儿,除了锄头,有的人还准备了“刮板儿”,就是木制或铁制的板儿,挂在腰间,不时地用它刮去锄片上粘上的泥土,好轻装上阵。我没有预备这东西,嫌它碍事。铲久了,锄片粘上泥,感觉沉甸甸,就用鞋尖蹭一蹭,不行再用手指抠一抠,一般可以解决问题。但这回泥粘得太多、太厚,无论如何也弄不掉。我只好将锄片朝上,猛地在垄沟里一磕,没想到“哗啦”一声,锄片以及楔子散落下来,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锄钩子。我傻眼了,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越忙越添乱!在我手足无措之际,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将手中的锄头递给我,说:“先用我的!”


我猛然抬头一看,原来是屯里的隋大哥,一位热心助人的壮实农民。


“那你呢?”我问道。


“你不用管了”,边说边将自己的锄头,塞到我的手中,拾起我那掉落的锄片、垫片和锄柄,大踏步走向右侧的林带。


我接过隋大哥的锄头,感激地望着他远去,低头继续铲起来。隋大哥的锄头很好使,既轻且快,拉一锄,泥土沙沙作响,杂草纷纷应声而落;推一铲,扬起阵阵土尘,杂苗根根坠地。锄过的高粱苗直立挺拔,整整齐齐。


隋大哥是屯里首屈一指的能工巧匠,又是乐于助人、不计回报的热心人。他身体修长,鼻直口阔,眸子黑而发亮,生满老茧的双手记录着辛勤的劳动,黑中透红的双颊谱写着沧桑的阅历。隋大哥是我们知青的朋友,是我们集体户的常客,经常在我们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在我们艰难的时刻雪中送炭。他为我们修理农具、盘砌炉灶、修补火炕、搭建菜窖、修房垒墙……,他还教导我们如何干农活、使用农具,他还告诉我们怎样适应农村生活,他甚至拿来家里的蔬菜、粮食以改善我们的生活。他成为我们大家的哥哥,我们的依靠,我们的知心人。然而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要承受巨大的政治压力,遭受无以复加的屈辱和不公正的待遇。我们感谢隋大哥鼎力相助的情意,更赞叹隋大哥的广阔胸怀,他用止如静水的胸襟抵抗住了加于其身的一切。


在我思绪纷纷的当儿,隋大哥已返身归来,将重新安装好的锄头,递到我的手里。我激动万分,说:“谢谢!”


“谢啥?快攆,别拉远了!”说完,隋大哥接过自己的锄,迈步返回他未铲完的那根垄,只有高粱苗在他身后不停地摇曳。


我重新举起经隋大哥再次组装的锄,与以前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轻快了许多。隋大哥真是能人,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竟然完成锄头的安装工作,太不可思议了!农具顺手,心情好了许多,我左铲右锄,居然拉近了与打头儿的曲队长的距离。天上日头的光热似乎有所减弱,地上我自己的影子逐渐模糊,北面岗子上吹来习习的风,柔柔的,使得大汗淋漓的身子顿觉清爽。忽然,听到前边一个声音叫道:“来雨了!”我猛地抬起头,瓦蓝的天空不见了,代之的是从北向南挤压过来的朵朵黑云。头顶的太阳将脸隐藏在云朵之中,收敛起耀眼的光芒;热度还在,但辐射已觉式微。我将眼光偷偷移向打头儿的曲队长,他充耳不闻,继续执锄向前,肩上搭着的毛巾一晃一晃的在动。


“二叔,来雨了”,有人低声向曲队长喊道。队长在家行二,因此得此称呼。


“队长,避一避吧!”有人附和着。


曲队长依然不为所动,耿着脖子,晃动着肩膀,一声不响地锄向前方。我无可奈何地继续铲地,地上我的影子已经不知去向,光线暗淡下来,股股湿润的气息迎面袭来。我再次仰头,只见北方的云色黑浓密,翻滚着蔓延而来,远处黑云的下方斜垂着雨脚,凉风吹过,嫩绿的高粱苗哗哗啦啦的响。我赶紧穿上衣服,等待撤退命令的下达。然而,曲队长依然横着膀子,并加快了速度,他身后腰间的黑色烟荷包不停地抽打他的臀部。我心里又是祈祷又是诅咒,而双手依旧拉、推、砍、伐,奋力跟上大队人马。


四周阴沉下来,地上的高粱苗由嫩绿渐渐变成暗绿,又从暗绿慢慢转成黑绿;苗下的土壤从黄色渐成褐色,由褐色变成黑色。雨,终于散落下来。开始,雨滴打在苗叶上,劈里啪啦的响;打在地上,沙沙的响。不久,雨在空中凝成大滴,砸落下来,砸得高粱苗东倒西歪,砸得垄台垄沟噗噗作响。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袅袅地传来:“家去吧!”


我们和社员们如同得了特赦令,扛起锄把,拔脚就走,如鸟兽散。但是,为时已晚,大滴的雨已经汇集成瓢泼的雨,如注般从天倾斜而下,瞬间,天上地下无处不是雨水,大草甸子上成为一片泽国。


我们个个顿时成了落汤之鸡,浑身湿透,除了口鼻,没有一处是干的。起初,我们还尝试着奔跑,以期躲避暴风骤雨。不久,我们便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因为四野空旷,没有任何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大雨从头顶倾倒下来,从领口钻进衣内,使衣服紧贴前胸后背,接着灌进裤子,又从裤腿流出,浸湿了双脚。寒气从脚跟涌起,整个身体颤栗不已。这时,跑与走,快与慢,都是无可如何的事,都难以逃避雨水的冲刷和击打。社员和我们集体户的成员索性不再奔跑,而是一群一伙地沿着回屯的泥泞土路向屯中前进,任由暴雨的浇灌和洗刷。


我跟在集体户同伴的后面,在又是泥又是水的路面择着好走的地方下脚。雨水在眼前形成一道水幕,只有不停地用手摩挲面部方能认清道路。非常不幸,我一不留神,脚踏入一个水坑儿。一个趔趄,导致站立不住,身子猛然向前扑倒,肩上的锄头飞出老远。


“哈哈哈….”后面传来阵阵嬉笑声,这是走在后面的女社员们发出的。


我赶紧爬起来,不顾双手和双膝的泥,拾起锄头,快步赶上同伴。


“哈哈,哈哈哈……”身后连续传来阵阵笑声。我沮丧而又无奈。在这时候,在这地点,在这情形下居然还笑得出来?我无语,感到锋芒在背,却不敢回望,真的非常尴尬。


当我们回到集体户的大屋,雨却神奇般的停了,水从高处缓缓流往低处,形成片片积水;水从屋檐淅淅沥沥地滴落,檐下形成排排水涡儿。我们脱下衣服,挤干水,晾好,准备躺倒炕上休息。“噹噹”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并伴随着“都到马圈起粪呐”的呼喊声。


我们相对无言,抓起农具,恍惚地走向屋外。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冰雪绿原
  2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2295 积分:15121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8/6/27 17:30: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10/3 9:01:00 [只看该作者]

 

14.永难磨灭的记忆

 

我在农村的许多经历是难以忘怀的,其中最使我永志难忘的便是她——一位农村大娘,她的身影成了我们永难磨灭的记忆。


初到农村的一个冬日,冰天雪地,寒冷刺骨。旷野上一片白茫茫,狂风卷起积雪,扬到空中,形成阵阵雪霁;干涸的水泡子边缘裸露出的芦苇,根根直立,在风中瑟缩颤抖;门前的积雪厚厚地堆积起来,出入都异常困难。


土屋里,我们十几个知青蜷缩在土炕上,虽裹着棉被,还是冻得发抖。风呼啸着,从已然是千疮百孔的窗纸空隙往里灌,顶棚上枯黄的秫秸叶子被刮得倒向一边,“哗哗”作响。


我们茫然地望着北墙上冻结的冰凌,心里像冰挂一般,沉沉的,凉凉的。屈辱和悲凉,忧伤和凄惶萦绕着每一个人的心。我们幼稚而柔弱,懵懵懂懂地离别故土和亲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这荒漫的草甸,难道仅仅是为了经受磨难和熬煎?我们迷茫,我们困惑,我们忧伤。狂风一阵紧似一阵,我们各个裹紧被子,闭上眼,试图忘记自己的不幸。然而,故乡熟悉的街市,家中亲人的面庞,曾经的热气腾腾的吃食…….一一浮现,令人陶醉,令人渴望。“扑簌簌”一阵狂风裹挟着雪粒冲击窗纸的声响,把我们从虚幻拉回现实,张开眼,依然是破屋陋室,依然是结满冰凌的北墙。我们相互观望,不觉视线模糊起来。


忽然,风声似乎小了,顶棚上的秫秸叶子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喧哗。我们惊异地掉转头,看见窗外有一个身影,一位老人的身影,那人正在给我们那残破的窗户糊纸。一股热流顿时传遍了我们每个人的周身,我们撩开被子,跳下炕,费力地推开门,踏着厚积的雪,迎上前去。


屋外,风雪弥漫,使人呼吸都感到困难。风卷起雪像鞭子一样抽在脸上,刺刺的痛;雪从领口衣袖灌进去,冰冰的冷。风急雪猛中,我们看到了大娘。她佝偻着矮小瘦弱的身子站在窗前,风扬起了她的银发,雪铺满了她破旧的棉衣。她一定很冷,但她仍然张开粗糙的手,细心地把破了的地方用纸糊好。暖意充溢了我们的全身,感情的浪花拍打我们的心田,无限的感激和深切的崇敬凝结成颗颗泪珠,涌出大家的眼眶。我们冲到大娘的身旁,轻轻地扶住她的手臂,不迭声地说:


“谢谢,谢谢您了!”


“大娘,这么冷的天,让您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我们的话语在狂风怒号之中显得那样干瘪、粗糙、苍白、无力,因为着实找不出更恰切的言辞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了。


大娘转过身来,我们看到她那饱经风霜、爬满皱纹的脸上的眼中闪动着和蔼目光。她慈祥地笑着说:“傻孩子,谢啥?没听说针鼻儿大的窟窿,斗大的风吗?不糊好,咋过冬?”


我们忙请大娘到屋里歇息。


屋里,大娘环视我们那凉锅冷灶、颓败欲坍的小屋,轻轻地摇头,啧啧地叹息起来。她摸着我们冷冰冰的炕,不无心痛地说:


“睡凉炕要作病,赶明儿让你们大哥修修。看你们年纪这么小就离家在外,咋不让爹妈担心呢?我也有孩子,咋不明白作娘的心!日后,你们就把大娘家当作你们的家,缺啥、用啥,尽管去取!”
  

 一股暖流充盈了周身,我们感激万分,七嘴八舌地道谢,并说那就太麻烦了。


“麻烦啥?”大娘嗔怪道,“咱们是邻居,你们撇家舍业,千里万里来到咱这小屯,帮扶你们那是应当的。”


多么朴实的言辞,多么温暖的话语!这就是我们纯朴的乡亲,这就是我们亲切的乡民。他们火一样的热情,金子一般的情意,赐予了我们奋发的意志,温润了我们破碎的心。我们将何以回报呢?想起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物,他们视农民为草芥,横行乡里而自鸣得意,侮辱农民而威风凛然……..凡此种种,在大娘那样的助人为乐的农民面前,不是显得格外渺小,异常龌龊吗!


如今,大娘她已故去多年,而我们又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故土。但是,在农村的日日夜夜却牢牢地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印象最为深切的,是那个风雪交加的冬日,是那个伫立在寒风中佝偻着的身影。大娘的温暖,冰释了我们麻木的心,使我们鼓起了生活的勇气,去应对各种挑战。大娘的形象,成了我们永难磨灭的记忆,凭借它,我们将更加努力地奋斗、追求,以不辜负乡亲的深情厚谊,以告慰大娘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冰雪绿原
  3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五星会员 帖子:2295 积分:15121 威望:0 精华:0 注册:2008/6/27 17:30: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10/3 9:02:00 [只看该作者]

 

15.菜苗青青


雨,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才悄悄地停了下来。我喜不自胜,推开门走了出去。


夕阳从云缝中露出绯红的脸,把金色的光涂抹在潮湿的大地上、湿漉漉的土屋上、滴水的树枝上。鸟儿在树上婉转地歌唱,家家户户的烟囱中升腾起淡蓝色的炊烟。我在鸟鸣和烟霭的陪伴下,沿着被牛羊践踏的泥泞土路,小心地选择着落脚点,向屯中彳亍而行。


路过井旁的矮泥墙时,墙那边的窃窃低语吸引了我,我好奇地走过去。透过泥墙顶上满插着的树枝缝隙,我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小褂的小伙子蹲在地上,他的袖口高高地挽起,露出肌肉发达的胳膊,粘满泥土的两手小心翼翼地把娇小的菜苗栽进土里,他身后面留下一排齐齐整整的菜苗。一个身着粉红色坎肩的小姑娘在他后面,正拎着水桶,细心地给刚栽的菜苗浇水。


他们是邢家兄妹,我的熟人。见到他们忙碌的样子,我笑了,戏谑道:


“又在搞资本主义哪?”


他俩同时抬起头,同时笑了起来。哥哥长军,是队里的民兵排长。他面庞方正,肤色黝黑,牙齿白得发亮。妹妹长春,是个半劳力,当地人称为“半拉子”。她身单体薄,鸭蛋型的脸上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放出稚气的光。长春放下桶,直起腰,闪动着大眼睛,似嗔非嗔地回敬我:“你才搞资本主义呢!见天价不干活儿,这儿溜一趟,那儿溜一趟,像个盲流。”

长军站起来,搓着手上的泥,微微一笑,说:“才刚下雨,抓紧补种,菜才容易活。”虽然天并不热,他的脸上却渗出了汗珠,胸部已经是湿津津的了,凸显出疙里疙瘩的肌肉。望着他们乐而忘苦的神态,我胸中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由衷地赞叹道:“你们真能干呀!”


“谁要你当说客哩!”一个声音响在耳旁。


我蓦地一转头,长春亭亭玉立在我的旁边――她出来打水。


我忙从她手中接过水桶,一边摇辘轳,一边揶揄她说:“瞧你脏了吧唧的手,还来打水?”

她反唇相讥,说:“怕埋汰就别吃别喝!不做埋埋汰汰的活计,哪有香香甜甜的吃食?”

我无言以对了。她说得真好,若没有泥里水里地苦干、风餐露宿地煎熬,黑土何以开垦,丰收何以取得?劳动是神圣的,是人生的基石,是生活的主宰。任何轻视劳动和劳动人民的思想都是可鄙、可耻、可恶的。


她拎起我递过去的一桶水,忽闪着大眼睛,不无自豪地对我说:“到秋来我家尝一尝我们种的菜,保你满意,保管你不想你的北京、你的家、你的******”她戛然而止,两颊涌起两朵红晕。


“别瞎白划了,”长军厉声地说,“眼见天就黑了,不麻利点儿就不赶趟了。”长春向我狡黠地吐吐舌头,拎着沉重的水桶,趔赽地走向她家的园子。我追上她,夺过水桶,加入他们的劳动行列。



从那以后,我便正常地出工劳动了,因而也就无暇光顾邢家的小小菜园,把那细小的菜苗都淡忘了。


一天歇晌的时候,我去屯中挑水。一出门便仿佛置身于烧红的砖窑中,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抬头望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太阳像火球似的悬在头顶,流泻出耀眼的白光。一丝儿风也没有,树枝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树叶像霜打了一般地发蔫。狗趴在墙荫下耷拉着耳朵,吐着红红的舌头,喘着。


我急急地走近机井旁,邢家的菜园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想起应该看一看那些菜的长势,于是便走近矮矮的泥墙。


园子里已是绿油油的一片,细嫩的菜苗长大了,张开了嫩绿的叶子,挺起了腰身,仿佛在向人们致意。它们的主人――邢家兄妹正紧张地工作在绿色之中,蹲在菜畦间,手握小把锄头,仔细地清除着杂草,疏松着土壤。骄阳似火,晒着他们的脸,烤着他们的身,挤出他们体内的水分,旋即又烤干它,把层层叠叠的汗渍印在他们的衣服上。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都蒙了一层黄色的沙土,汗水流淌下来,使脸和颈留下一道道泥沟。然而,他们全然不顾,依然执著地锄着锄着。


此时此刻,我才深深体味“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古诗的全部蕴涵。劳动是艰辛的,收获是不易的,这艰辛和不易只有那些来自参与其间的人才有体会。正因如此,他们才热爱劳动,珍惜果实。而那些与人民隔膜,视人民为草芥、只会“把扇摇”的“公子王孙”们才蔑视人民的疾苦,置人民于水火而不顾。


我看着他俩辛勤劳作,一种爱怜之心油然而生。我迅速地打了一桶清凉甘冽的井水,送进邢家小菜园子,让他俩解渴、冲凉。



不知过了多少天,队里突然敲钟把社员集合到“文化室”。我去得迟,到那儿时,会已开始了。我懒懒地站在门外,闻到一阵阵从门里涌出的汗和烟草的混合气味,听到时断时续的议论话语:

******


“为啥要毁房前屋后的园子?”


“这就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嘛!”


“这规定也诚死性了,灵活点儿不行吗?”


“不行,必须不折不扣地按上级的规定办:房前的园子超过两米、两旁的超过一米的都得毁。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那老邢家的园子都在房西,咋整呢?”


“按规定办。”


******


我的心缩紧了,周身微微地抖动起来。好个“按规定办”,说出口是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自然,但这金口玉言,却葬送掉多少起早贪晚的劳动,多少呕心沥血的努力呀!


我不由自主地向邢家望去,在泥墙那边,有一团粉红色的小点儿在蠕动。我急速奔过去,一看,目瞪口呆了:  


绿油油的菜地无影无踪,代之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地,颓败而凄凉。墙根堆着尚未成熟的菜,青嫩而瘦小。菜堆旁颓然立着长春,泪水从她黯然神伤的眼睛中涌出,扑簌簌地滴落在他们用汗水浸泡过的土地上。


我扯着泥墙上的枯枝,痛心疾首地吼道:“你疯了,这是干吗?”


她不理睬我,将手中的菜无可奈何地放到菜堆上。


“咱是干部,应该带头执行上级的规定,”长军的声音响在我的背后。我猛转身,见他铁铸的一般站在那儿,方正的脸黑黝黝,浅浅一笑,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那笑饱浸着苦味,充溢着惆怅,流淌着莫名的迷惘。


“那你们秋后吃什么菜呢?”我无力地嗫嚅道。

 

(待续)


 回到顶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轻舟
  4楼 博客 | 信息 | 搜索 | 邮箱 | 主页 | UC


加好友 发短信
等级:六星会员 帖子:29871 积分:156737 威望:0 精华:25 注册:2008/10/20 14:14:00
  发帖心情 Post By:2009/10/3 10:05:00 [只看该作者]

谢谢你冰雪绿原朋友,把当年的生活再现在这里!


width="80%">size="3" face="宋体">欢迎到《生活百科》做客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