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音容笑貌，是我终生挥之不去的思念。
69年5月29日母亲把我送上开往黑龙江的知青专列，记得当时父亲从五七干校赶到车站只能爷俩一个站台，一个车上话别了。列车开动的一刹那，我感觉要失去母亲了。我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望着提前从站台人群中锁定的母亲那越来越小一直挥手的身影。
我下乡10年回家探亲5次，每次都超假期归队。尽管一次比一次回去没好果子吃，但在母亲身边我胆子就大。每次离家我都低着头走出门，不敢看母亲，生怕我不能出门了。有两次我骗她去邻家话别回来再走，就不辞而别了。75年那次离家，临走发现上衣扣要掉，母亲低头给钉扣时，我偷看她一眼，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不知怎的差点哭出声来，我紧咬嘴唇脸向门外穿好衣服没说话就走了。
母亲没文化，家信中是我和父亲的交流。娘俩交流是我回家探亲的日子，她说我不是68届就好了，能留天津，早上一年学干吗？73年我周围有人各本他乡了，母亲在家察觉了：人家的孩子回来上班了，咱呢？唐山大地震我家房子损毁了，我回家救灾一进门（塑料棚），母亲搂着我眼泪流下来：差一点见不着了。搬家具运物料盖临建，她说家里添了好劳力，还指派我到别人家帮忙。我那次离家是从临建棚出“家门”。78年10月是我知青生涯中最后一次探亲，国家政策走势发生了大变化。看得出母亲比我敏感，更企盼好日子。只是周围的情形对她此时的心情损害太大，她认识的人家下乡子女回城一多半了，怎么咱就回不来呢？是那些日子她絮叨的最多的一句话。
79年春节前，我怕家里牵挂，给他们发报：调动手续办妥，动身期未定。我让母亲觉得我在收拾行装春节回不来了。除夕夜，78次直快22：37准时到津，我回家了，尽管是个迟到者。我站在门前，侧耳听到屋里一家人在包饺子说笑，我的心兴奋得要跳出来，敲门后谁也没想到是我，一家那个欢喜呀！母亲倒是最镇静的一个说：也该回来了。她这一说，父亲洗去手上的面，让我把粮食，户口，工资关系一一拿出来，在灯下像个劳资科长一样审查了我一番。此时，窗外响起除旧迎新的鞭炮声。
我没当待业青年，过了春节就去一家机械厂工作。报到后领了一堆劳保用品，母亲说：你就体会一下工人阶级的优越性吧。上班第一次发工资我递到母亲手中，她笑了，我看出是她心里在笑。可我哪里知道，这是一个运动员在赛场上拼尽全力到达胜利终点时瞬时的兴奋。母亲支持不住了，身体每况愈下，很快病倒了，我家就像一侧发动机熄火的飞机生活没了头绪。母亲户口页职业一栏填的是家庭妇女，她去世后听父亲讲是因为当年我三天两头从幼儿园逃学出去玩，晚上饿着肚子回家再挨揍不忍心，才辞去工作的。我想她如果有工作岗位，单位的事分点儿心，同事们再给她开心，母亲不会总把目光聚焦在知青动态上。想要一个团圆的家是她的唯一，十年的焦虑耗尽了她的生命。79年春节后如愿的母亲曾经规划买一台12寸电视机，她病重期间话不多，咬牙和病魔苦斗。弥留之际和我说的唯一思维清晰的话是：这么多年你才回来，想着咱们该好好过日子了，没成想我又这样了，咱们娘几个命太苦了！我怕她看到我流泪，又一次咬紧了嘴唇。
母亲没能看上自家的电视，没能给我操办婚事，更没等到抱孙伙计那一天，带着我想象不出的遗憾走了。一位邻居对我说：你妈好多事都还没办呢，怎么就走了呢？后来我看到别人的孩子在奶奶怀里撒娇耍赖，看到别人的母亲抢着给儿女们盛饭，我羡慕得有些嫉妒。别人去上业大，补回失去的时光找回机遇我不能，别人在工作，生活上有了不开心找母亲这位心理医生倾诉我没有，别人有好后勤能在工作岗位上多发挥出成绩图发展我没有，失落，无助萦绕在我身边。我没有了母亲，却有了那么多的没有。
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接他放学他没出来，进校到教室后窗一看，儿子正趴在课桌上和一个和奶奶年龄相仿的女校工聊天，我站在走廊里偷偷的流泪，和奶奶交流这一课孩子这辈子补不上了。同样我也落了半辈子课，而且是回城人生道路怎么走的一堂重点课。一年清明节扫墓，望着奶奶的遗像儿子问我：奶奶爱说笑话吗？我回答：奶奶不仅能让家人开心的笑，还能把咱家各方面都变个样。
满文军的“懂你”配画是宋春丽演的母亲，儿子推门看到妈妈在舔他们喝过稀粥的碗，我看了后背就发紧，心就振颤，那是母亲60年节粮度荒的定格。母亲，你走前，我还在懵懂中，当没有你的30年中我“懂你”了。你没有奢望，看到我回家就是您一生的索取吗？母亲，难道您一生就这一点儿索取吗？
一年一度秋风劲，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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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0/30 13:18:00 [只看该作者]
Post By：2009/10/30 13:5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