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后回铜川
(一)
踏上这片土地,我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并再次感受了铜川的确称得起是“小河南”。这不仅仅是耳畔环绕着来自铜川大街小巷,饭店菜摊前的河南口音;更因为这里有我童年成长的足迹,老师,同学和亲人,来到铜川有着回家的感觉。
初夏的铜川气候宜人,不温不火,风和日丽。老城市区十余里长街拥挟在绵绵延延的苍山翠嶂里,蜿蜒舒缓。长街两侧高楼林立,经营琳琅满目,涮羊肉,米皮,拉面,饺子馆……全国各地风味小吃,穿的,用的,熙熙攘攘的行人;三里洞,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川口......没有了记忆中明晰的界定。和40年前相比,老城到处张扬着容纳不下的繁华。铜川,90年代已踏着时代的节奏以崭新的风貌向耀州发展了。
我和幼年的同窗伍运志走在去市三中的路上。这条东西大道,在我的记忆中除了西头横穿路面的铁轨和中段路南的市医院外,再没有什么标示性建筑物,西低东高一溜漫上坡,宽阔,空旷。三中依山而建,地势亦东高西低,任你随意在校园的某一方位或俯瞰或仰望,校容校貌尽收眼底:大门朝南开,三层教学大楼坐东朝西孤独而霸气地占据了校园的中心地,除去伙房厕所容纳了学校的全部。操场在教学楼的西面,开阔而平坦,环墙有嫩绿的草坪,草坪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开放,养眼馨香;还有小蛐蛐,小蜜蜂,生意盎然,趣味横生。课外每每在这里玩耍就会想起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64年元旦之夜,全校各班把提前准备好的木柴堆拢到操场开庆新年营火晚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全校师生上千人围着火红火红的冲天烈焰载歌载舞,扭起了陕北秧歌:“正月里来是新春,赶上了猪羊出了呀门,猪哇,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八呀路军.....”而今,一切都变了样:道路因拥挤的建筑物而显得狭长;三中院内林立的座座教,宿楼房缩短了人们的视线,更改变了三中“庐山真面目”。我和伍运志经门岗的允许进入三中院内。站在学校大门里,面对旧貌换新颜的母校我一时竟像个久违母怀的孩子,眼中盈满泪水,……啊,我离开母校已40年之久,童年的老师同学早已各奔东西,有的已阻隔阴阳。如今这里校是人非,谁认识我,我认识谁?我站在学校大门里惶惶然踟蹰徘徊,心绪飘零无寄。
“我们去看看王老师吧!”伍运志指着紧挨校门北边的一座住宿楼把我从惶惑中唤回。
“哪位王老师啊?”我擦着眼泪问。63年,我和伍运志从红土镇小学同班考上市三中,他分在66级1班;我分在66级2班,任课老师有所不同。
“教我们班副科的”伍说。
“我不认识啊。再说我们空手而来……”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怕啥呢,当年的老师就他一个还在三中,还不知他是否在家。”伍运志说着已向住宿楼走去。我只好紧随其后。
“王老师在家吗?”
“王老师在家吗?”
“王老师在家吗?”伍运志站定在一单元一楼东户门口轻叩防盗门连问三声,屋里没回应。
“算了,别喊了,咱们走吧。”我拉拉伍运志说。
而就在我们转身欲走时有一老婆婆走过来问:“你们找谁呀?”河南口音,我顿时倍感亲切,急忙回答:“找王老师,我们是他的老学生,我从河南来,想看看他。他……”
她擮住我的话说:“他不在家。”我猜测这位可能是王师母了。
我又问:“他在……?”
她又打断我的话说:“你们该不是骗子吧?”
“啊......骗子……?你看我们俩像骗子吗?”王师母问的我俩顿时语塞,瞠目结舌,语无伦次,不知该作何回答。
“不好说 ,现在的人......”王师母还是满脸的疑惑。
“哈哈……”我俩突然醒悟:也许她老人家曾被骗子骗过,至今心有余悸。“假作真来真亦假,真作假来假亦真”真真假假,真假难分,社会飞速发展,电视,网络,宇宙飞船,坐地日行八万里日,时有爆炸新闻,对王师母高度的警惕性见怪不怪,我们也只能报之一笑了。
没有停留的意义了:“走吧,骗子。哈哈…..”我俩大笑着离开了我渴望的母校。和来时相反,出校门向西,路,一溜漫下坡。
“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做东,你喜欢吃啥?”伍运志,这位我敬重的陕西大汉,老同学,依然是那样的真诚,慷慨。
“随便,吃啥都行。”我说。此时,我的心已沉淀了刚刚的尴尬,悠悠往事却不停地翻腾。
那是初中一年级冬季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因下雪山路难行,当我和伍运志步行十几里地从各自的家走到王石凹火车站时,眼睁睁看着火车吐着烟雾呼啸而去,我们误了返校的火车。
“怎么办?”一天就一次客车,我急。
伍运志说:“咱步行走吧。”
我说:“怕遇见狼。”
伍运志拍拍胸脯笑着说:“有我呢,怕啥,狼来了先吃我,我个儿大,狼吃饱了就没你的事了!”我笑。
接着伍运志一本正经地说:“其实,狼是很有灵性的,还知恩有报。我给你讲个狼的故事吧!从前......”
于是,我攀援着伍运志勇敢坚定的意志,听着“狼的故事”(另附),开始向返校的路上跋涉。雪花仍在漫天飞舞,朦胧了山,朦胧了树,朦胧了我俩一高一低初中生稚嫩单薄的身影......40多里铁路线从上午十点到晚自习点名前我俩整整走了八个小时。棉鞋湿透了,棉裤湿到膝盖。而当我一走进铜川火车站,看到从三中教学大楼个个窗口放射出的灯光,顿时松了口气,两条腿不堪丈量几十里铁路的负荷释放委屈:肿胀疼痛,直直的像灌满了铅已寸步难行了。就在伍运志连拉带拽,把一瘸一拐的我送进我班教室的瞬间,班里响起了老师和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那还在初夏的一个上午,在上课的预备铃声中我刚在座位上坐定,突然发现钢笔不见了,我立即起身跑向刚刚和同学游戏的操场草坪,找寻我的钢笔……这是怎样的一支笔呀!铱金的,我曾心仪已久,节省了几乎一个月的菜金买下,用了还不到一个星期。笔呀笔,你在哪里?找不到笔,还急着上课,就在我抹着眼泪低头返回教室时,伍运志迎着我跑过来急急地问:“哭啥哩?出啥事了?”
我说:“没啥事,笔丢了。”
“给你,拿去用吧!”伍运志立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我。
“那你用什么呢?”我欲推辞。
“你只管用。我还有沾水笔。” 伍运志说罢转身向教室跑去。
我擦干泪水刚到座位时,上课铃响了。此时我的心实难平静,端详着拿在手中的钢笔,几乎和我丢的那支一样:枣红色的笔杆,不锈钢笔帽。然而我的钢笔是普通的,无名。而伍运志的钢笔却是-----英雄牌的。当时人人都处在贫困之中,要买这支“英雄”牌的铱金笔需要多少钱,又包含着怎样的艰辛困苦啊!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回望三中,心中呐喊:“师母啊,师母,像伍运志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会是骗子呢!”
附:狼的故事
从前,红土镇有一著名的接生婆,一天去十里以外的一个小山村接娃娃。回来的半路上遇到一只狼拦住她,不害她也不让她走。这接生婆对狼说:“你如没事就让我走;你要是有事要我帮忙,你就点下头,我跟你走。”结果,狼听了接生婆的话真的点了点头就带着接生婆走了。走到了狼窝接生婆马上明白了:原来是母狼难产......接生婆帮母狼产下狼娃后就走了。从此后隔三差五的,接生婆早上起来就看见她住的窑洞前有野鸡野兔......当然是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