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龙江的几年里,有过几次探亲假。每一次探亲的心情和实际状况都不同,
有的兴奋,有的紧张,有的欢快,有的辛酸痛苦和恐惧。
头两次探亲,领导批下假来心情激动,睡不好吃不香。主要是年纪小,初次远
离家门年余,思念家园想念亲人。第二天上了火车,接踵而来的首次逃票的经历让
我精神紧张,整个旅程在忐忑中度过。每当列车员和乘警出现在车门口,我都会心
率加快,就像在逃的罪犯不敢正视。后来经历多了,也变得老练起来。
逃票在那个年代是司空见贯的,一来铁路规章制度不是那么严,二来知青这个
团体在那时也是被社会同情的,所以列车和车站的铁路工作人员对我们从来都是睁
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火车上的查票,应付的办法也很多。最使人佩服的,那得说
是杨松林。记得杨松林当年爱穿小棉袄,戴一顶朱德帽,多年不变。上了火车,直
接奔卧车,坐在乘务员的位置。(当年的火车司机和司炉大都是这身打扮)记得有
一次,几个列车员去餐车吃饭,和杨松林打招呼: “喂,餐车开饭了。”杨松林客
气的摆了摆手说:“不吃了。”几个列车员还纳闷,边走边说:“今天便乘的真怪
,饭都不吃了。”我们几个哈哈的笑起来。
后两年探亲就没那么轻松了,尤其是过年。在连队时间长了,各方面人员也都
混熟了,弄点紧俏的物质回家过年,不成问题。白面,八块钱一袋,还有连队自产
的粉条.干豆腐.白酒.鸡蛋,瓜子,还有的去良种连买牛奶冻成的砣。装在麻袋中,
每个人最少两麻袋,真是满载而归呀!连队的小型车送上站,几个人的麻袋像小山
一样堆在站台上。车要进站了,几个人分工明确,两个人占住最近的车门,不让别
的乘客接近,其余的往车上搬运。因为只有两三分钟的停车时间,往往装上车还没
喘匀气车已经开了。你想想,那个年代副食凭票供应,细粮少的可怜,这两麻袋东
西到了家会是什么样?可想而知了。
以上说的是座客车,再说说坐货车的经历。夏天回家赶不上客车,那就随便抓
一趟货车,只要方向对就一定没错。车厢要看拉的什么货:拉袋子就要坐顶上,拉
木头的找个空间大点的,坐着舒服,但要注意安全。有时赶上一列都是拉煤的车皮
,坐到家就变成了黑人。这都是夏天,冬天货车万万不能坐,招罪不说,还有生命
危险。我讲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
有一年冬天,我和哈尔滨的张建中因有急事结伴回家,赶到车站已错过了车次
。天色见晚,急得不行。等了两个多小时,一列南行货车进了站。老天有眼,救了
急了。急忙跑到守车,已经挤的满满的了。我问张建中:“咋办?”“上车皮!”
建中想也没想说道。“这大冬天的会冻死人的。”“家有急事,没办法呀,豁出去
了。”建中看样真的着急,我俩急忙往前跑,抓一节车上去了。
列车开动了,我俩裹紧大衣,系好狗皮帽子的帽带,来迎接寒冷的考验。冬季
的寒冷并不是那么可怕,可怕的是火车运行时带起来的寒风。时速六十公里的火车
带起来的风是地面风速的十几倍,寒风的穿透力是极强的。十几分钟刺骨的风吹透
了棉衣,身体的温度在明显的降低。一个多小时过后,首先感到危机的是血液循环
的末梢-手和脚。凉透了的手脚从指尖上开始疼痛,不管我们怎样揉搓、怎样在原地
跺脚都无济于事,疼痛还在蔓延。终于,建中忍耐到了极限,一屁股坐在了车厢板
上,解下了狗皮帽子套在脚上,哭泣起来。
面对哭泣的战友,我不知如何是好。强忍着难耐的痛苦,望着黑暗中车两旁飞
逝而过的树木,心中升起了一种绝望感。谁也不知道火车什么站停,如果一直开到
终点站,这三个多小时足以把我们俩冻成冰棍,那时人们将在车厢发现两具面带微
笑的冻死鬼。(冻死的人面部表情都像在笑)
时间在麻木的绝望中流逝。忽然列车耸动了一下,在排气刹车。希望来了。不
等车停稳,我拽起建中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向守车奔去。拉
开守车的门,微微感觉到一点热气扑面而来,就这点热气给冰冷的心带来了希望。
推开张手阻拦的货运车长,不理会一张张不满的脸,趟开满地的人腿,建中挤进众
人围着的小火炉前,不管人身人腿,坐了下去。艰难地扒下鞋袜,整个脚都发白了
。看见他痛苦的样子,被挤、被撞、被压的几个人也就不再计较了。
几个小时的痛苦旅程,到了齐市。下了车走路还不稳。有东去的客车,我把建
中送上了车。这次的经历留给我的是脚上的冻伤,几年才逐渐好转,估计张建中的
冻伤比我还要重些。
如今出门有条件的开着小车;没条件的坐火车还有卧铺,舒适无比,不能和那
个年代同日而语。近几年,总是想有机会坐一回飞机,今天却有了种新的欲望—更
想坐一次敞篷货车,去感受当年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