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隆隆地声响,似千军万马在撕杀奔腾,山间的树林摇摆翻动就像是波涛滚动的大海,一阵风来了,顿时赶走田里的暑气,淑珍感到周身凉快,又忙着低下头用小荷包锄间谷子地里的苗儿,锄谷地里的杂草,可凉快了,今天一定把谷地得楞好。
风越来越大,透过一阵雨腥儿味,淑珍放下手上的活计抬起头来一看,脸色顿变了,远处的山顶上黑压压地拥来城堡似的乌云,翻滚着转眼的功夫吞掉了远山和树林,雨雾斜斜地挂在山脚下,迅速地朝着田地扑来,淑珍慌忙拿起小荷锄,招呼着刚才还吐舌头的狗朝着村里跑,她边跑边回头朝山娃子地里张望,这傻小子躲哪了?乌云盖往了天空像一口黑锅底,突然一条闪电斜刺刺地从涌动的乌云里窜出,分着多叉头雷击到地上,把干燥的土壤崩炸得粉沫四溅,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传到淑珍的耳朵里,吓得她尖叫一声蹲下身子。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件带着淡淡化学味的浅红色的塑料雨衣披到她身上,她没回头,知道是山娃子,她说:“你穿吧,俺都湿了。”山娃子大声地说:“刚才天热用冷雨一浇就得病了。”淑珍忙说:“你咋办,你就不怕病了?”山娃嘿嘿傻笑回答道:“俺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淑珍慢慢地站起身来,在滂沱的暴雨慢慢地走着,想着自己从记事时起,从辍学到现在的二十个年头里,自己遭受的苦难,不觉得有些伤心,雨水和着泪水顺着脸颊顺下来,到了嘴角用舌头一舔咸咸的,她怕山娃看到忙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一把脸,山娃看到眼里忙问:“咋了?”淑珍说:“没咋,雨水流到眼睛里了。”淑珍此时体验到一种从来没有的感受:温温的暖暖的,一股子热流冲进少女的心房,她不知道这是为啥,回村的路上,她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路咋这么短那?
这大千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偏僻的小山村里,春种秋收一年到头都是些老套子,没啥新鲜事。张家长李家短的忙活着窜老婆舌头的老娘们,碾棚磨房门口樯根村头的大树荫下,老娘们扎堆各个操着手里的活计儿,有的缝衣服打补丁,有的搓麻绳纳鞋底,闲不住的几张破嘴唠完了旧磕、扯新篇,张家的媳妇是个不用干电池的小广播,一边用力地抽拉着鞋底子上的细麻绳,一边咂咂着嘴爆豆似地说:“知道不——咱村又有鲜亮的事了?”八叉子的媳妇马上停下手里的活计,伸着脖子好奇地问:“啥事,啥事?”小广播此时卖了个关子,她咳嗽一声拉长音说:“想听吗——俺不告诉你。”急得八叉子的媳妇拿着鞋底子要扇小广播的嘴:“你说不说,别让老娘拿鞋底子抽你这张快嘴。”婶子大娘们忙拉着说:“别闹了,听小广播咋说。”小广播四下瞧瞧低下声,几个老娘们把头凑到一起,立着耳头听仔细。小广播把雨中山娃子给淑珍送雨衣的事添油加醋一白唬,老娘们们个个咂着嘴:“呦呦呦——还瞧见啥了,有没有这个——咂!”说完嘎嘎嘎地笑破了天,就好像是她们亲眼看到了啥,比做月子吃鸡蛋喝小米粥还好个开心,好过瘾——她娘的脚!小广播有些气不愤:“下那么大的雨也没人给老娘送件雨衣,送个破草帽也行呀。”八叉子媳妇把嘴一噘说:“人家干啥给你送,家里缺妈了。”老娘们们说说笑笑打闹成一团。
一传十、十传百,不大的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这码子事,自然是最后才传到山娃子家里,他爹听到后气得火冒三丈,跳着脚骂:“好个不要脸的,勾引俺儿子,也不撒泡尿照照,瞧瞧自己个儿是啥玩艺——!”山娃子不乐意听他爹这样平白无故地糟践人,他对爹说:“关人家啥事,俺不嫌人家,你闹啥!”山娃子他爹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俺独养的儿子,得顶门立户过日子,得给俺家传宗接代,你这个不孝的儿子,俺算是白白地供你上学了,连吃屎的娃都不如,你没看她家是啥情况,娶了她你还能过好日子吗?”山娃子的娘也拦着山娃子说:“你爹是为你着想,傻孩子——她家不光是穷,一瘫一痴没法过日子,这个你咋也不懂?”山娃子说:“俺自己的事不让你们管!”山娃子的爹听罢抄起一根打狗棍朝着山娃子打去,山娃娘一把将山娃子推出院门外,那老枣木棍子着着实实地楞在山娃娘的胳膊上,疼得她大叫一声倒地院门坎上,乡亲们听到吵闹声出来劝架,山娃子的爹站在大门坎的青石板上,扬着脖子高声骂:“想攀高枝没门——没俺点头,谁也别想进俺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