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山娃子身无分文一路向北,那大半年的日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没吃没喝过着乞讨日子,他心里只装下淑珍的那个汇款单上的地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淑珍,那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向北走。从春天走到夏,从夏走到秋,身上的衣服破碎得一缕缕的,头发一尺多长滚成蛋捻成毡,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健全的人了,一路上遭得那个罪难以诉说,到了霜降的季节他终于走到了北大荒。
封闭的连里,听说外边来了一个疯子,都跑到小操场看热闹,看着躺在地上的山娃子一动不动,二彪子用小木棍捅了捅山娃子,见他还有反映大声喊:“还活着,还活着——!”“你吃饭了吗?”山娃子已经饿得没劲说话了,他连点头的劲也没有了,他眨眨眼表示自己还活着,二彪子招呼小青年:“到食堂拿个馒头来——”小青年逗二彪子说:“你做好人,怎么不从你家拿?”二彪子喊:“俺家不是太远了吗?”小青年从食堂拿来两个大白馒头,二彪子递给山娃子,山娃子大口地咬着馒头噎得直伸脖子,二彪子又喊:“端点水来——”小青年用水果罐头瓶子舀了满满一罐子井水,山娃子一扬脖灌下肚,有了两个馒头打底,山娃子慢慢地缓过来了,二彪子问,山娃子回答,围着看热闹的人们这才听明白了这人是来连队找淑珍的。
二彪子扯着嗓子高声喊:“老叶——你家来戚了!”人们议论着:“大老远的一步步走来的,真不容易呀,他是大辣椒的啥人那?”坏心眼子的何包猪不怀好意地说:“你问问大辣椒不就知道了。”说完挤挤眼哈哈大笑起来,二彪子瞪着眼珠子说:“在你眼里没好人,俺去告诉老叶,家里来戚了。”
老叶不在家,他到自留地里刨土豆去了,屋里只有大辣椒抱着虎子,二彪子站在房门前大声喊:“老叶——!”屋里传来大辣椒的声音:“死鬼不在家,去自留地了,啥事?”二彪子大声说:“你家来戚了——”大辣椒从屋门缝里探出头:“哟——是二彪子啊,你说啥?”二彪子说:“你家来戚了,在连部操场,你去看看。”淑珍听罢心里纳闷:这个月的月钱寄回家了,家里来人了,咋没来信说一声那,她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抱着虎子跟着二彪子来到连部操场,小青年都不打球了,围着看热闹,二彪子拨开众人,给大辣椒让开一条道,大辣椒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子般的人,摇着头说:“这个人俺不认识。”二彪子说:“指名道姓说是找你的,你在仔细瞧瞧——”大辣椒又看了看还是认不出,她瞪着眼对二彪子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拿老娘找乐。”说着照着二彪子的脖梗子就是一巴掌,打得二彪子直蹦脚:“好心当做驴肝肺了。”大辣椒抬脚要走,只听得地上的人有气无力地断续着说:“俺是山——娃,你咋认不出俺来了?”大辣椒听得真切,那是山娃子的声音,低下身子定睛一看,还真是他,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山娃子,她蹲在山娃子身边大哭起来:“你这是咋整的,你这是咋整的?你到是说话呀——”
老叶家的自留地分在连队住房的后面,三分地里种了些土豆、大白菜、红萝卜,这老三样是北大荒过冬的看家主菜,收获后存放在自家院旁的小菜窖里,能吃上一冬一春。老叶把三垅土豆都刨出来了,晒上两天让土豆硬硬皮就能背回家入窖了,看着两垅正在疯长的大白菜,老叶脸上挂着微笑,今冬的菜是没大问题了,老叶走到红萝卜垅前用脚白拨开葱绿的叶子,看见叶下大大的萝卜,老叶想起了老家里的一句农彦:“车轱辘响萝卜长。”大白菜和萝卜是喜冷爽的蔬菜,霜降之前正是白菜长心、萝卜长个儿的好季节。老叶顺手掰下几个地垅边上点种的老玉米棒子,回去给虎子他娘扔到灶坑里烧着吃,老叶想着儿子那可爱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干啥——传宗接代,别说人了,世上哪个动物不是这样,不都为了这点事打得狗血喷头的,远的不说,就说猪号那两头种猪,一到二八月两个咬得死去活来,气得猪号班长招来众人,楞是把那头老公猪的獠牙给敲下来了。就连脚下的小草每年还忙着开花打籽那,正当老叶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招呼声:“老叶——赶快回家吧,你家来戚了!”老叶听罢一愣忙问:“来戚了?谁——?”“听你家里的说是她表哥。”老叶心里犯起嘀咕:哪阵子风吹来个表哥,没听淑珍说过呀,他答应一声,扛起铁锨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