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兵团那两年知青们的工作与生活被安排得非常紧张。早上六点半出操走队列、练投弹,白天8小时重体力劳动,有时还要加班,晚上不是学习、讨论就是大批判、整党整风抓阶级斗争,上面在不断地编排着我们,反正不让你闲着。我们是武装连队,到了夜间还要站岗,紧急集合,拉练是常有的事,大多数知青都缺觉,连洗衣裳都要挤午饭工休那一小会儿时间,大伙都盼着下大雨,好睡上一天,就更别说有个星期天了。
林彪九、一三事件后,有了明显好转,逢十休息大礼拜,我们可是了有业余时间。七二年初我们排的主要任务还是挖排水沟,这次没有搞全连大会战而是试行包干制,每人每天三立方米,是按每班出勤人数分得土方,只要保质保量完成,没有时间限制,干完活都可以回连休息。这样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抡起大镐拼命似地干,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农田里,我们都甩掉棉袄,有的知青甚至只穿一件秋衣。在六、七十公分厚的冻土层面前大家毫不畏惧,刨的刨、挖的挖,大块地往上搬冻土,等吃过炊事班送来的午饭,再干不大功夫就齐活儿,可以打道回府了。有了闲暇时间知青们有看书写信的、有下棋打牌的、有拉胡琴的、有洗衣折洗被褥的,也有去木工房做滑雪板,准备到大岗梁上一显身手的,我们排小董跟老许去学套兔子。我呢,则开始实施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了。
下大雪了,我们这个完达山以北余脉上三面环山的明山屯已被笼罩在漫天大雪之中,好象在天地之间只有雪的存在。场院上的晾晒棚、粮囤、扬场机,所有突出的物件都被这场大雪压盖得严严实实,面貌全非。我站在场院以西、公路以北三百米的小树林中,这儿的雪很深都没过了大腿根儿,走起来总得一跳一跳的。下午四点钟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四处一片寂静,您要问刚到二十岁的我哪来这么大胆儿,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荒山野甸子里干什么,说心里话:还不是为抓只狍子闹腾的。
记得有一天晚饭时,连队的食堂里好不热闹,主食当然还是半斤一个的馒头,可菜是每人一份,两勺狍子肉炖萝卜块儿。那时候我们的伙食能见点儿荤腥儿,知青就像过年一样。好吃,出其的香。我们食欲大开,看来只要有点儿肉平时吃着并不顺口的冻萝卜,也成了美味,连饭盒里的一点残汤也被我用馒头蘸得干干净净。知青们都传开了,那狍子是统计老陈套的,连里晚间开大会时,他坐在前面还受到表扬,不管是知青还是老同志都向他投去羡慕友好的目光,那一宿我怎么也睡不着。打狍子、抓狍子、套狍子,我怎么才能弄只狍子给大家也改善一下伙食呢?就连做梦也是狍子。
在工地上我和班里的兄弟们讲了自己也准备套狍子的想法,他们都觉得我不行。说能套到活物那叫本事。人家老许是多少年的把式,每年能套上十来只兔子,人家大宋下了多少年套子,去年总算蒙上只野猪,老陈也一样全凭着今年雪大、狍子多让他撞上两只,你还是别费那个劲儿了。兄弟们越是这样说,我非要套只狍子的决心就越大,而且是加紧步伐来实施我的计划。一是要掌握下套的要领,学会看地形,要熟悉狍子的行踪和习性,二是套狍子的用具,这是物质准备。一天收工时远远看见老陈背着几根用八号铅丝做的套子向地边的小树林走去,身后还跟着他的狗,很快他又穿过林子向西大地那片林子走去,我也悄悄地走进树林踩着老陈的脚印儿,仔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这林子面积不大,狭长,有三、四十亩,在公路旁被两块农田夹着,地势稍高一些,没有大树,无非是些柞木、桦木、臭槐、色木、榛秸和一些叫不出名的灌木,时密时稀。这里无论是战时对人,还是自然界对动物都是个掩蔽歇脚的好地方。林中野鸡、兔子、狍子的脚印儿随处可见。我在一棵碗口粗的柞树上发现了老陈下的套子,那铅丝围成一个圆圈,直径有一米左右,位置距雪面有半米高,另一头拴在了柞树的根部,两旁还用榛秸作了伪装,套子下面最少有三趟狍子脚印儿从远处集中于此通过。看到这一切心中顿时明白敞亮了许多。原来老陈是在溜狍子,据说这也很讲究,猎人瞅准地点下好套后,就要勤快地每天或隔一天到下套的地方看上一眼,要是套上猎物得赶快背回去,否则时间一长臭了膛或是被狼掏了,就白辛苦了。要是十天半月的不见动静,再重新换个地儿。为什么说猎人都身子骨好,两眼有神呢?这与他们早早起身在山间、地头、林子里行走上一、二十里,白天照旧和大家一起干活儿有很大关系。我感觉老陈是在用广种薄收的方法套狍子。从连队出发到西大山要经过好几片林子,来回一趟也得两个多小时。我要是下套就集中在一片林子里。而且要多下套,找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很快我就把着眼点放在了场院西面那片开阔地和林子里,从宿舍走到那片开阔的塔头地边也就二十分钟,关键是这块地方狍子脚印出奇的多,公路南边的豆地里还有连队没有脱谷的大豆堆儿。这片地我们叫它四百八,是涝洼地,豆子长得好。但是成熟后不能直接收割脱粒,因为收割机工作时免不了托泥带水的,一是脱不干净,二是脱出来的大豆都变成了泥花脸,上交时在价格上会大打折扣,只得人工收割后集成大堆,等天气上了大冻,再专门脱粒。在冬季里大雪封山后我们兵团的大豆地也难得给狍子、马鹿留下了具有丰盛自助餐式的场所。路北是两三百米宽的草甸子,满地的塔头墩子,间隔二、三十米还有一、两棵柳毛子树,再往北就是树林子和山丘了,到了夏季这儿就是大酱缸,蚊虫、小咬、大马蝇的世界。到了冬季,雪大沟深是野兽出没的地方,从没见有人去过。
雪还在下着,我摸了摸别在腰带下那把锋利的单面刃斧子,鼓起勇气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月亮还没有出来,林子里能见度很差,我小心翼翼地趟着雪前行。突然间在我的眼前。不!就是在我周围的雪地里冒出了几十只狍子,距我这样近又是那么突然,可是把我吓着了,真是浑身毛发直立,一头的冷汗,从它们鼻腔呼出的热气,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感觉到那带有气味的温度。等我缓过神儿来,这群狍子已经跳着蹦着跑向树林深处去了,我捧起雪来擦了两把脸,让自己冷静一下,棉袄里面的秋衣都湿透了。再仔细地看看周围,原来是一个一个的雪坑儿,里面能看到塔头和草,这群狍子吃饱喝足后就卧在自己建造的雪坑里,即能挡风御寒又很掩蔽,只露出个头就可向外观察动静。我大概一数这坑,足有四、五十个,成扇形散开在接近草甸子的树林中。不由得自己又是一阵惊喜,好似步兵分组射击训练,这回可叫我找到靶子了。在我心里狍子的聚居处与大豆堆这六、七百米距离上,无形地划上了一条直线,只要让我在其间找到缺口,摆正准星还愁套不着你个狍子。
为了确保这一计划的实施,第二天我顶着大烟炮,又去了那片林子边的草甸子。东北下雪天暖和,等天放睛后刮起大风,也叫刮大烟炮,不但温度极低,而且狂风把雪卷到半空中弄得天昏地暗,尤其那雪都变成颗粒状,抽到人脸上生疼。虽然刮起大烟炮,可狍子新踩出的蹄印儿清晰可辨,同时我又有了新的发现,那狍子绝不是出了林子趟过草甸子就直奔田里的豆堆。它们总是不断地抬起头,竖起耳朵观察远处的动静,走走停停,哪怕是低头猫腰也要贴着柳毛子走,从树干和枝杈底下经过,从这棵树走向那棵树,再折向另外一棵,曲线地缓慢地靠近它们的目标。我走近柳毛子,这种树不成林,一般生长在水线、河边和沼泽里,单株一般相距几米或几十米,树身很矮也就两、三米高,可树冠特别大,夏季枝繁叶茂,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对广阔的大草甸子是一个绝妙的点缀。我发现距柳毛子越近雪越浅,就算是树下杂草枯枝再多,狍子也是一个跟着一个从树冠下紧贴着树干钻挤过去,真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一点不假呀。经实地观察我觉得下套子的直径没有必要那么大,弄它八十公分就足够了,高度也应该因地制宜要降下来,上边挂在树枝上,下边贴着雪面,雪的深度还有七、八十公分,一侧紧贴树干,伪装一些树枝、榛秸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