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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说 后尘 一二三四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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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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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后尘 一二三四五完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3 16:56:00 [只看该作者]

     熬过了漫长的苦夏,总算是喘了一口气,很长时间没发东西了,实在不好意思,请朋友们游览《后尘》吧。


                               后尘

                                 一

     妈妈曾经是我最亲近的人,从我记事起妈妈只和我在一起,那个叫爸的人,每年像天上的飞过的大雁一样来了又走,每次他总是用像沙纸一样的手摸我的手,总是用妈刷鞋一样的猪毛刷子的胡荐子扎我的脸,他嘴里散着呛人的烟袋油子味儿,妈妈叫我喊他爸,我躲在妈的身后就是不开口,我怕那个叫爸的人,妈却是一见到爸愁苦的脸上笑开花,给爸做好吃的,给爸端洗脚水,我也总是不明白,妈咋就这么喜欢爸?我恨爸——他每次来,妈总是在小床上捂一个被窝,让我自己睡,跟妈睡多好,自己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心里想着:全是爸来了,恨爸。

     爸每来一次,妈就给我生一个小妹妹,妈妈就把更多的爱给了她们,妈会常叫我:“花儿——帮妈抱一抱小妹,别让她哭了。”“花儿,你让着点小妹,你是姐。”我恨爸都是他的错。妈不再疼我了。

     那年冬天,爸又来了,他的胡子更长了,他的烟味更大了,他的手更粗糙了,他啧啧地喝着地瓜味的烧酒,他大口大口吸着报纸卷成的大烟炮,看着一屋子的女娃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甩了句:“全是吃货——!”躺在床上背过脸,妈听了,哭了。

      爸来了,妈把家里的好吃的都他吃了,他还常常把妈气哭了。我不知道别人家里的爸也是这样吗,不一样,小丫的爸就不是这样,她爸可好了,帮着小丫妈干好多活儿,买煤买粮,还给小丫梳小辨子那……好在,爸不再用臭烘烘的嘴巴亲我的脸了,也不用那像沙纸一样的手摸我的手了,那么多的妹妹要他亲,谁稀罕!让妹妹们讨厌他去吧。

      妈一个人带着我们几个孩子,生活得很艰难,街道上的小脚何主任好心给妈领了糊纸盒的活儿,等我们几个孩子都睡了,妈不能睡,她要把几百个上千个纸盒糊完才能睡,我是家里的大孩子,懂得心疼妈,也帮着妈糊纸盒,妈看着我困迷的眼睛说:“花儿——睡吧!妈来糊。”

      妈每天都要把领来的纸盒糊好才能睡,剩下的浆糊要放好,用一个大粗蓝花碗扣上,夜里老鼠子常来偷吃,发出吱吱的叫声,我怕老鼠,却常常能听到它们在屋顶上开运动会跑来跑去的,把屋顶上的塔灰都震落下来,小时依在妈的怀里我不害怕,还常常听妈妈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大了妈不跟睡了,只能把头缩进被窝里不敢动唤,生怕偷油喝的老鼠找不到油瓶子,犯了急照着耳朵咬一口,一个月二两油,也轮不到老鼠偷。

      记得去姥姥家,带着老花镜的姥爷给我讲一个穷人家的故事,我记得他说的一副对联:上联:鼠进粮仓含泪走,下联:我家狗儿嫌我穷,横批;穷死我也。所以,老鼠到了我家,不是找食儿来的,用老北京的话来说:是消食儿遛湾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是瘦身减肥来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18 7:41: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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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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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4 8:46:00 [只看该作者]

                             二

      有一天,家里面来了几个陌生的人,说是爸单位的,他们跟妈说一会儿话,再见到妈时,妈哭了,妈领着我们坐上火车,咣当咣当走了两天两宿,又做了半天汽车,进了大山沟,那山高得仰着脖子酸,妈哭得没有泪了,在一个土堆前妈只能干嚎到不出声,妈指着土堆对我们姐妹说:记着,这是你爸的坟。让我们跪下磕头,我看着可怜的妈,心头一酸也落了泪,好像不是为了爸,只是为了妈,泪珠儿顺着脸颊流到嘴角,咸咸的。
      回到家里妈大病一场,吓得我们姐妹几个抱着妈大哭,我好怕——没妈了怎么办呀!妈做了临时工,我除了上学还要带妹妹们,日子过得鼠进粮仓含泪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时我才知道那个死去的爸在这个家里是多么重要。爸——你干嘛死那?听说,爸是为了救别的工人光荣牺牲的,追认了党员当了英雄,还给妈戴上了大红花,可是妈没了丈夫,我们没了爸,家没了收入,天塌了——妈哭着这么说的。
      塌下来的天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本来面黄饥瘦的妈,一下子花白了头发,那年妈还是个不到四十的人。邻居们同在苦水里泡着,有同情的心没有相助的力,帮不了多大的忙,同在一个院里,我家的孩子吃得最差,穿得最破,前院赵婶家的小宝贝见面就喊我们姐妹是要饭的花子根儿,那时我真恨死小宝贝了。
      那年话匣子里说是自然灾害,真是苦苦菜遇到苦瓜——苦到一块去了,我不懂嘛叫自然灾害,只知道肚子里一天到晚咕咕辘辘地唱大戏,锣鼓镲木了鱼子敲得心忙,老师上课讲的嘛,我一句也没记住,体育课上一跑两眼冒金星儿,一头栽倒地上,吓得老师停了体育课改上自习了。
      我家苦,妈最苦,妈的腿一按一个坑,听大人说那是饿得水肿,发下的二斤黄豆上锅煮了煮,放把盐,没等妈张嘴,架不住妹妹的几张小嘴。一辈子嘛最难受,不是热也不是冷——是饿,饿的滋味最难受,难受得痛不欲生,挨过饿的人都有体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嘛叫挨饿的滋味。
     有一天,妈让一个男人扶回家,那男人说妈昏倒在街上了,是饿的,家里除了半缸凉水,没有下肚的东西,我掉了眼泪也换不来吃食,那男人转身走了,再回来时手里托着一块切糕,雪白的江米红红的小枣,妹们看得伸脖咽唾沫,妈怎能忍心吃,她一块一块捌给妹们每人一小块,我舍不得吃流着泪送到妈嘴里,妈也流泪了,那个男人背过脸去……
     妈说那个男人是她们厂的工人,光棍,我看着妈的眼睛不说话,妈腊渣儿黄有脸上闪过一丝红云,她忙把眼光挪开说:你想那去了——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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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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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4 10:35:00 [只看该作者]

 

  走入社会的底层

  方知历史的厚重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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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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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5 9:00:00 [只看该作者]

                         三


     那个男人来家的次数多了,过年过节我们也能吃上一顿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了,可是胡同里的闲话也传来了:听说了吗,老郑家的那个了?
    哪个了?
    那个了!
    哈哈——哈!
    行了行——吃饱了撑得,管别人家事干嘛!
    呦——又没说你,你还不乐意了。
   我路过听了个满耳朵,二大娘一见忙驽嘴:来了,别说了!
   我停了脚掉下脸子:背后说我妈坏话,烂嘴角子!
   二大娘也急了: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张嘴咒人那?
    我跺着脚大声说:就说就咒,谁说烂谁嘴角子!
    我跑回家一头扑到床上大哭起来了。
    妈问我:为嘛?
    我通地坐起身了大声说:为嘛!为你,不要脸!
    妈一脸困惑:妈干嘛啦?
    干嘛了,你自己个儿知道 !说完我又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不再理妈了。
    后来,妈端着饭碗坐在我身边劝我吃饭,我虽然饿得要命咬牙忍着不吃,我听到妈的抽泣声,知道妈也哭了,再后来,我哭着睡着了……
    那个男人很少来家了,三年灾害熬过去了,这三年里我只懂了两个字,一个是饿,一个是熬,饿是难过的感受,熬是生命的挣扎,就像过大年里妈往热锅里倒下的猪肉,铁铲的翻动下肉块在铁锅里煎着熬着煸出油来,那三年我就有热锅里的猪肉的感受。
    我知道那个男人——妈让我喊叔的人,还是不断地给我家帮助,并托人说过媒,妈不同意,一怕连累他,二怕我们姐妹们不同意,三又怕邻里们笑话。
    那天,很晚了,那个男人悄悄来了,说是妈叫来的,我装着睡着了,却支楞起耳朵监听里屋的动静……
    妈小声说:以后,你别来了,找一个好女人成个家吧,别再担误了你。
    后来听到了妈的抽泣声,妈哭了,那男人说:我就娶你,对你好,对孩子们好。
    妈说:不行,花儿不认你。
    时间长了就行了。
    你不知道,花儿这孩子——犟!
    停了一小会儿,妈的声音更小了:你对我家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是还不了你了,如果有下辈子,我等着你。
    男人说:你净说傻话,人——哪会有下辈子那。
    妈的声音更低了:我嘛也没有,只有身边的这邦丫头片子,还有我这干干净净的身子,今儿,今儿,就给,给你吧。
    那男有怯怯慌慌地说:不行不行……
    我翻身下地冲进里屋见妈已解开了衣襟,妈看见我站到眼前惊慌地扣上衣扣,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一时不知说嘛好,我大声地说:不要脸!不要脸——!
    那男人涨红了脸大声说:不能这样说你妈!
    我跺着脚还嘴:就说就说,不要脸,你们都不要脸!
    那男人上前照着我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把我打蒙了,妈忙把我抱住对那男人喊:你凭嘛打我的闺女,你凭嘛打我的闺女!
    那男人也傻了,看着自己的手发愣……
    妈流着泪语气坚定地说:你走吧,你走吧!说罢抱着我大哭起来,我使劲地甩开妈的手,跺跺脚奔出屋子,朝着街上跑去,妈喊着我的小名追出去:花儿……
    一晃三年又过去了,我中学快毕业,没嘛打算,学是不能再上了,进工厂当个学徒工,挣钱帮妈养家,拉扯妹们长大成人,尽大姐之道。
    平地惊雷,运动来了,那个男人被打成了臭流氓,挂牌游街,妈也跟着吃了瓜落,胸前挂着一只破烂麻布鞋陪绑游斗,我和妹们也成了女流氓的破鞋子女,在胡同里抬不起头来,做不了人,我恨死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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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真情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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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5 9:23:00 [只看该作者]

楼主的故事引人入胜,期待着下文。您辛苦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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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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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5 11:16:00 [只看该作者]

 

    贫穷固然可怕,旧习俗、旧观念更可怕。

    双重甚至多重压迫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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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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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8/16 7:50:00 [只看该作者]

                              四

 

    两年后,我本能留城当工人,可是我不愿在这个抬不起头的家里,毅然决然地报名上山下乡,到最艰苦的广阔农村去插队落户,妈哭肿了眼睛,她知道我是为嘛走的,她给我缝了一床厚被子:农村冬天没炉子,冷——!她给我亲手缝了一个骑马带:你是大闺女了,用得上,还准备了几包月月红的纸,我一个谢字也没说,我不让她送,在胡同口就让小妹扶她回屋了,我像小鸟一样飞了,飞进了广阔的天地。
    我是上山下乡的积极分子,在那个坐了火车,坐汽车,又坐了牛车才背着被窝卷走进小山村里的我埋头苦干,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终又成了县里的学毛著的积极分子,在这里没有人再把我当破鞋子女看待,我像走出监狱的犯罪分子一产,又得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新生。
    当兵了,上学了,选调了,我让出了名额,因为我是积极分子,本应吃苦在先享受在后的,等小山村里的知青走没了,我成了小山村里的一个地地道道农民,成了小山村里的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了。
    十年间,我一次家也没回过,我不想回去,不想见到那个家,更不想再进入那个家。妈来过信,还托探亲的知青带过东西,我一封信也没回过,我不回去了,我要在小山村扎根,干一辈子革命。
    知青们都走了,小山村里捌着脚指头数得过来的年青小伙子,算得上的是富农出身的国栋,人品长相都好,就是成份太高,村支书不同意:你刚入党,咋能找个富农出身的子女谈对相那,这让俺们贫下中农咋看,不中!
    我是谁——党的人,听党的话,跟党走,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嫁给了贫协主席的儿子,栓柱——一个老实巴交的复员兵,我又上了县里的大喇叭:与贫下中农相结合,这次我没高兴得起来,我没给妈信儿,后来妈得知了信儿,让小妹写了封信,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我骂了,狗血喷头的骂:没良心的!你是个白眼狼——!
    从结婚那天起,我成了老葛家生孩子的机器,一年一个,连生了两个女孩儿,老葛家的贫协主席坐不住了,命令栓柱要第三胎,我不干,我是先进不能破坏国家政策。晚上栓柱要骑马马,我对他说:戴上这个!检柱把避孕套往地上一扔:爹说了生个男娃!
    我说:让你爹自己生去。
    栓柱驴子性上来了,把我压在身子下……
    我又怀孕了,栓柱把我藏到二十里地外的他娘舅家,生下孩子一看,栓柱一屁股坐在地上:咋——又是个丫头片子!
    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骂:就是你的这块破地不好,只会生丫头!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这个三丫头,栓柱被罚了五百块钱,五百块钱,那是拉下了苦干三五年的饥荒,栓柱一气到岭南的小煤矿上钻地洞子,端起了阴间的饭碗子,还债吧,老葛家的贫协主席甩脸子给我看:光能吃不能干的货,连个儿子也生不出!
    栓柱命短有去无回,小煤窑冒顶了,开矿子的矿主子赔的那几个钱还了超生超育的罚款,老葛家欲哭无泪,有冤无处诉,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到我身上:这是个败家的娘们,扫把星——妨人啊!
    至此,断了与老葛家的所有联系,我成了小山村里的拖女拉饥荒的小寡妇。
    家里少了一个支撑的大男人,农村的日子没法过,农活儿就不用说了,刚刚分田到户的几亩地里草比苗高,就单说喝口水吧,也得从五里地外的甜水井里去挑,赶上刮风下雨连根干秫秸都没有,点着湿柴禾薰得两眼流泪儿,做不熟饭,大的哭小的叫,做娘的难呀,我算是全体会到了。夜里坐在冷炕头上想起了家里的妈,那些年来带着我们姐妹们是怎么过的,想起来就心寒,想起来眼睛就发酸,不养儿哪知父母恩,心里不是个滋味,愧愧的……
    大太阳下人家能歇晌,我不能歇,抓着闺女们睡午觉,得把地里的草锄了,不然,秋后又不能吃草呀。细想想还不如当个牲口,当牛做马是只羊也行,大不了做个兔子,光吃草就能活命——人不如畜牲呀。
    我看见自家的地里有人,便大声喊:谁?那人没直腰继续锄地,我跑到跟前一看,是国栋:你?
    国栋没说话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身正不怕影子歪,怕啥!
    我感动得快掉下泪来……
    国栋笑着说:你家的地里草比苗高,秋天吃啥?
    那次你替我家挑担水,二跩子没少说闲话。
    那小子没憋啥好屁,别答理他!
    过了下晌,地里的草锄完了,我只能说声谢,国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说:谢啥,乡里乡亲的,就是搭把手的事。
    我俩回村,二跩子瞪着鼠子眼大声喊:哟——蔫不溜秋的没看出来,搞上啦!
    国栋狠狠地回骂:放你娘的狗臭屁——!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17 8:13:0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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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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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里人们闲着没事,张家长李家短的闲扯淡,村头老槐树下奶孩子的、纳鞋底子的、一群老娘们望风捕影,把我和国栋白唬得中央的红头文件似的,说得嘴角儿子冒白沫儿,嘴叉子溅唾沫星子:知道不,老葛家的那小寡妇,偷人啦!
    坟土还没干那,就受不了,憋不住啦!
    人浪笑、马浪叫、驴浪咂吧嘴、狗浪抬抬腿……
    真可惜了的啦,还是个城里的人儿那,县里的积极分子那。
    啥城里人农村人,啥积极不积极的,都是人。
    可不——母狗不掉腚——公狗干瞪眼儿呀!
    行了行,别光说别人,你还不个是天一黑就挠墙的货。
    去你娘的纂儿吧!
    一阵哈哈浪笑,半个村子的老家贼吓得飞到麦地里。
    老葛头听了先是骂那几个臊嘴老娘们:没事干了,吃饱了撑得!
    后又骂我不守妇道,败坏了老葛家的名声。
    我招谁惹谁了,不让国栋帮俺家行了吧,饿死在炕上行了吧,我的眼泪像村边小沟里的水,流个没完,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受尽了欺负。
    国栋是个好人,好人咋就没好报,他家富农的帽子已经摘了,可是村里村外边边大的姑娘们早都熬成婆婆了,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我带着三个孩子不能拖累人家,再说老葛家该管的事——事事不管,不该管的事——事事都管,老葛头扬言:再走一步也中!把三间土坯房还给俺家。
    国栋的爹娘也怕坏了他家的门风,不让国栋再管葛家的事,国栋犟——不听那邪,一言不发还是帮我挑水,干地里的农活儿,气得他爹蹦脚拍大腿:疯了、痴了、苶了——!
    秋粮回家,地里闲了,看着囤底子的那点粮食,我算计着来年春儿日子,三个孩子三张嘴,少一顿少一口也不行,咋办那,土里刨食儿的农民,一个带三个孩子的老娘们,一点辙也没有,眼巴巴看着囤里粮食一天天地少,箱子底下的红宝书,一大叠子的先进证书,除了占地方啥用也没有。眼看着大年过后,鼠进粮仓含泪走,水缸旁照着自己的影儿,一夜愁白青丝发,长叹一声:命呀——!
    我真想一死百了,嘛都不知道了,可是不行呀,我舍不得这未成年的三个孩子,我死了她们谁管,老葛家能要吗?
    深夜我睡不着,翻来复去地想得头疼,我这才切身地理解当年妈过日子的难处,这么多年放不下的怨恨,已经被岁月磨平了,剩下的只有理解了,妈不容易,妈——女儿对不住你呀——!我默默地流着泪,无声的泪水洗刷对于母亲的愧疚。
    多难的日子我从来没想着回家,不是不想而是没脸回家呀,我一时堵气——抛弃了妈和妹们,放弃了留城的宝贵机会,又是我和她们断了信、绝了情,如今混成这个样子,没脸了,真是没脸了,人活着图嘛——不就是这张脸吗……
    国栋瞒他的家人偷偷地送些粮豆,这总不是长久的事,再说国栋不是自己单过,他家的老爷子盯得紧着那,也不是舍不得那点粮,是怕村里嚼舌头根子的人们议论,破了他家脸面,坏了儿子的名声。
    老爷子来到家门口双手作揖:俺说三儿她娘,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俺家的那傻小子吧,算是俺求你了!要不,大爷给你跪下磕头啦。
    我能说啥:大爷,俺不让他再登门了,您了放心吧。说罢掩上了房门,靠在门板上那眼泪不争气,刷刷地流下来,把破蓝衣襟儿都打湿了。
    晚饭后,国栋又来了,提着小半口袋磨好的棒子面,他知道他爹来过了,没看我低头说:别记恨俺爹,他老了。
    我小声说:没、没——
    天黑省灯油,孩子们早早就躺在炕上了,国栋把粮食放到西间房里,我随后跟了上去,轻轻把门带上依着门板:国栋,以后,你别来了,别人说闲话。你不怕,我怕!你再来我也不让你进家门了。
    国栋听了这话瞪圆了眼珠子看着我:为啥?
    不为啥!
    是不是俺爹说啥了?
    没、没说啥,是我怕让孩子们长大了难活一张脸。
    国栋愣了、傻了,我*近了国栋的身子,把脸贴在他的厚实的胸脯上,听得到咚咚跳动的心声:国栋对不住了,下辈子吧。
    国栋一把把我紧搂在怀里:这到底是为啥呀?
    我僵硬的手指解着衣襟上的疙瘩扣,拉着国栋的手放到我的胸上,国栋似过了电一样使劲把手抽了出来。
    我呜咽着:今晚,我、我给你吧……
    国栋一把推开我的身子,大声喘着粗气说:你、你把俺看成啥人了,欺负你们娘四个吗?是畜牲吗?说完开门气哼哼走了,那地皮被他大脚踩得咚咚响……
    我一屁股坐在囤边的木头礅儿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啦啦流下来,是委屈、是伤心、还是愧疚,心里乱成一团麻,我看着夜空中的那弯月牙儿,清冷冷的,想起了妈,这是怎么了,我也走起妈的路来了,我们娘俩咋这样的苦命,我脱下脚上的麻布鞋狠狠地抽自己的脸,花儿——你咋就这么不要脸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17 8:14:2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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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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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娘俩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急盼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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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国栋不听他爹的话,堵气进了小煤窑,不再回村了,他爹站在门前骂了一晌午:你就是狐狸迷子,你把我儿迷了,把我儿害了,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害人精!
      我太累了,人累,心累,累得不想迈步,可是那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谁干,累了也得干呀,肚子疼,还伴着恶心,我不能倒下,家里还有三个张嘴要食儿的孩子们那,我真的不知道下一步咋走,现时下活着不如死,不是有句老话吗:一死百了……
      活不了人了,我曾多次想到了死,说到死哪有那么好下决心的,但凡有一丝丝活路谁舍得去死呀,老祖宗不是说过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得能赖活着才行呀,死都是在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头无路时才放弃了活的念头,我看着墙角剩下的那半瓶农药,看着那盆子里最后一点粮食,死也得做个撑死鬼,我把那农药倒在面盆里,等着锅里的水开,看着三个眼巴巴等着吃饭的孩子,我的心似钝刀子割肉,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谁也体会不了一个做母亲绝望的心痛……
      锅开了,饽饽蒸上了,我给孩子们洗了脸,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我这个人不配做娘呀……我的泪已流干了……我的心已死了……
      我把孩子们聚到小炕桌前,我哆哆嗦嗦地端着冒着热汽儿的饽饽,看着她们腊碴儿黄的小脸,我下了决心——别让孩子们再受罪了,我把饽饽递给大丫儿,大丫接过饽饽说:娘你吃——我哭了:孩子你先吃,娘这回也有。
      大丫儿把饽饽送到嘴边,院外传来喊声,是国栋:花儿——你娘来了——!
       我听了心里打了一个机灵,顺手把大丫手里的饽饽打到地上,大丫儿哭了:娘——你干吗?
      我哭着说:丫儿——不能吃。
      一条饿得只剩下皮子的小黄狗看见地上的饽饽,冲进屋里一口叼起窜到院子,三五口吞下肚,这时国栋领着一位老太太走进院子,见那条吃了饽饽的小黄狗满地打滚儿,口吐白沫儿,嗷嗷地惨叫两声蹬腿死了,国栋知道这狗可能中毒了,他一看不好,知道不妙,三步两步闯进屋里端起饽饽篮子低头一闻,他把那饽饽篮子抱在怀里大声吼:你干啥,疯了吗,你不想活啦!还有三个孩子那!
      妈妈老了一头稀梳的白发,颤颤微微地走进屋看着四角旮旯的破屋,泪如雨下,把三个孩子拢到怀里:我苦命的孩子们呀……
     是说孩子还是说我?我低下头不敢抬眼看妈,现在要是外人看我们娘俩,谁能分得清是娘俩儿还是姐俩儿,四十不到的我,已经满头灰白了,脸上的皱纹比房后自留地里的地垅平不了多少,活到这个份上,没脸见家人,我一句话也不说,没有掉泪,已经没有眼泪了……
      村口,妈对国栋说:孩子——谢谢你关照她们娘几个,大妈给你鞠躬了。
      国栋忙拦住:大妈不用,不用,乡里乡亲的。
      妈说:孩子——你要是有心就跟大妈走。
      国栋说:等我有了钱就去城里看你们。
      我谁也不看,低着头,这山村里的土地让我爱,也让我恨……
      我回到了城里,变了变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插队的同学们来看我,都落了泪,帮着我上了户口租了房子,帮我找了临时的工作,还帮孩子们上了学……
      生活是什么?是一杯自己酿的苦酒,喝也醉,不喝也醉,命运是什么?是条不能掌控的小船,飘到哪儿算到哪儿,哪儿不是家也是家,哪儿是家也不是家……
      我昏倒在路边,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怎么了?妈又流泪了:没事,孩子。看见医生与妈嘀嘀咕咕的样子,我心里明白了一大半,我没害怕,反到觉得轻松了,我是得好好地歇着了,我太累了,现在我醒得时候少,睡得时候多,常常昏昏沉沉的回到那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山村,回到家里的自留地里,玉米该锄草间苗儿了,那天上的大太阳,下火似的……
       国栋——你别下煤窑了,那饭不是人吃的,端得是阎王爷碗吃得是小鬼的饭……
      花儿——俺不下煤窑了,俺现在有钱了,俺来看你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国栋的话语,那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过来的,很远很远,很轻很轻,我吃力地睁开眼,渐斩地清晰了眼前的面庞,是国栋,是他,我挣扎着要坐起,他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按下,国栋哭着说:你别动,别动……
      我喘一口气儿:跑这么远的路,谢了——!
      国栋泣不成声了,拉着医生的手说:我有钱,我有钱,给她治好吧……
      妈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她的手还是儿时那样温暖,热热的,妈——      我该走了,没孝敬您一天,心愧呀……
      我想对妈说更多更多的心里话……
     妈——对不起!
                                2013、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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