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情系红土地(3)——“年轻人”的小果园

情系红土地--“年轻人”的小果园

      我们四营有一个气象站，只有一名气象员，名字叫杨元枝。他是农场组建初期从部队复员来的，由于有一点儿文化，就被安排在了这里。我们知青来到后，他和我们很合得来，经常与我们来往，虽然他大我们有近十岁，但并没有造成什么“代沟”。我们都叫他“年轻人”（由于他老在哼“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这首歌，还有就是他老是朝气勃勃的，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大），他自称为“老头子”，喊我们为“你们年轻人”。

    在那个时代，人人都是非常“革命”的。“年轻人”也不能免俗，每天恭恭敬敬地在胸前佩戴着毛主席的像章，口袋里装着“毛主席语录”。一天到晚忙碌在小小的气象站里。气象站的位置有点特殊，是在一个路口旁的高台上。瑞丽县本身是一个坝子，农场就散布在坝子的边沿，基本上都在丘陵地带。四营是在坝子的东南边，一层一层的高起来，从北向南是二连，四连，一连和七连形成了坝子边上的第一台阶（所以我们几个连都有不少的水稻田）。我们一连就坐落在坝子东边的一个高坡上，坡下就是进入营部的大路。每天傍晚我们就聚在坡沿上，对着夕阳和变化万千的晚霞聊天和唱歌。营部就属于第二台了，比一连又高了一层。气象站就在从一连进入营部大路的上坡路口右边，也是前往八连，十连，三连和九连的路边，由于路面低，气象站的地面比站在路上的人还高。气象站是一个三角地带。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被飞机草围着的小城堡，从飞机草的黄花上边可以看到各种果树和竹林在里面。

    由于杨元枝平常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进到他的小天地里去。我刚调到营部时，总觉得那里非常神秘。后来一起呆的时间长了，特别是和他搬到一起作邻居后，才有机会踏进“年轻人”的独立王国。

    气象站面积不大，大约有一百平方米左右，几乎是一个正三角形。三角形两个边外是陡坡，坡下是路；另一个边用铁丝网拦着后面是十二连的工作间，其间是浓密的竹林。打开大门（应该说是小门，只有一米宽）进入气象站，一间小屋横在左手边的粗大凤尾竹丛的覆盖下，这是他的工作室。土坯房刷的白白的，红瓦顶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大龙竹，好像时时有压下来的可能，真怕竹子断掉把房子砸跨。房前一块空地上立着各种设备，我认识的有百叶箱，雨量桶，风速仪，地下放置着粗细不等的温度计，还有一些我就叫不上名字了，这些就是“年轻人”的工作内容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块空地旁边的那些五颜六色，高高低低，姿态各异的，鲜活的植物。

    我认识的有几棵高高的树，长在竹林旁边，菠萝蜜大概已经种了有十年了，直径已有十四五公分了，（我种了五年的有七八公分粗）；木瓜太高了，结的果子已经小了，该砍了重新种了；芒果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高高低低的好多棵，年轻人不无得意地告诉我每个品种有两棵，“都是从试验站挑的新品种！”；房子左前方还种着不少新的小树，“那是龙眼和荔枝，他们说第二年就能挂果！”；前面还栽着几棵木桩，相互间拉着铁丝，一些藤蔓缠绕其上，结着一串串的小颗粒，“这是胡椒。你知道白胡椒和黑胡椒的区别吗”？我脱口就说“品种不同呗！”“年轻人”笑了起来，“怪不得让你们来接受再教育，想当然的结果只能是错的。”他卖关子不告诉我。（后来问别人才知道长熟的胡椒加工时外皮被搓掉，就成了白的；未长熟的外皮搓不掉，晾干了就是黑的）。房子右面种的植物茎干像姜一样的，他告诉我那是砂仁，我知道砂仁是治胃病的，有“香砂平胃散”嘛。还有一些长得差不多的，他告诉我哪个是草果，哪个是肉蔻，哪个是草蔻；还有挂在竹丛中的一个个药瓜，（二十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种瓜是“瓜蒌”。）另外，园子里的水果我基本都认识，什么鸡蛋果，琵琶果，有眼菠萝，无眼菠萝，……整个气象站就是一个百果园。

    我就说杨元枝是“不务正业”，把气象站搞成了果园。他也不分辩，把我拉进他的工作室。不大的工作室里除了一张小桌子外，全是柜子，他打开柜子让我看。只见柜子里全是档案袋，从下到上按时间排列着，从1960年开始，一个月一袋，排列得整整齐齐。我随手打开一袋，一天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月一个本子，每天早6点记到晚7点每时的天气状况，几点几分下雨，几点几分散雾；一个月一本表格每天一张，几时空气温度多少，地温多少，风向如何，风力多少，降水量多少，……没有一点含糊的。我震惊了，问他：“这十多年你就没间断过？”“没有！我从部队下来后没探过亲。结婚那天也没耽误工作。”我谔然了。真没有想到他这十几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默默的，做了这么大量的工作，不禁对他肃然起敬。我问他：“有人来看你的记录吗？”“县气象站只来过一次，说我记的好，要坚持。”我想象不到一个人会为了上级机关的人的一句话，就是十几年一天不间断地做着这种枯燥又琐碎的工作。“上面讲，气象工作就是要积累资料，从资料里找出规律。”他见我不讲话，又补充说。……

    这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总想把它写下来，可又老是怕写不好，因此就一拖再拖，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怕哪一天还来不及写下来，我们的“年轻人”就不再年轻了。正好今年是知识青年下乡四十周年，大家都在写回忆文章，我就动起笔来。

    杨元枝— “年轻人”，自我1976年底离开瑞丽，就再没有看见过他，那年回去待了八天，本想应该见到他，但他当时退休后跑到景颇山上开荒种果树，恰逢雨季不好下山，就错过了。等他赶下来，我们已经离开了。后来通了几次电话，从声音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口气冲冲的。我想，他从六十年代开始的气象记录大概一直记录到了他退休，后来呢？有人接吗？他的两个儿子都上了大学，留在了省会城市，不可能接。别人呢？再就是他看做命根子的资料，对当地的气象工作有没有帮助呢？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好在明年知青要回去“探亲”。我们就又可以见到多年魂萦梦绕的瑞丽江，红土地，橡胶林，中缅界碑和乡亲们了，当然还有“年轻人”的气象站。

    我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2008年12月8日于丰台

后记：当时文章写好没有发出，今年2月，我重返瑞丽，终于又见到了我们的“年轻人”，年轻人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头发还没有全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还是当年的样子。他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带孙子，两个儿子均已经大学毕业，分别在成都和昆明工作，他和老伴邱道清老师分别给两个儿子带小孩，这次是放心不下自己在景颇山上种的树，过年时间回来看看（我前次回来未见到他就是因为他住在大山上，而我又没时间上去）。他见到我们特别激动，告诉我他身体很好，多亏得多年来的不停活动，说起当年，他还是一口一个你们年轻人如何如何，问到气象站，他就沉默了，原来他退休之后就没有人再搞这项工作了，他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们回营部看到原来欣欣向荣的小天地已经荒芜多年了。不禁使我们心中难受不已。就在我们离开的第二天，他又要领着小孙子赶回成都，因为又要开学了。

                                                                                      2009年4月19日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dsc07754-1jpg：

我和杨元枝的合影（左起安肇琼、“年轻人”杨元枝、李巡章医生、我）。

好人一生平安！

“问到气象站，他就沉默了，原来他退休之后就没有人再搞这项工作了，他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我知道杨元枝为什么沉默，77年他由于“四人帮”问题全家被贬到弄岛二队，他的气象站也就终结了。搬家前，砍了点大龙竹准备到二队搭盖伙房用，还被祁文根骂了一顿。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讲话总是慢条斯理的，为人和善。其实他的内心是非常的痛苦！

     谢谢瑞云！

我不了解76年离开后的情况，冒然提出“气象站”的事儿。可能是引起老杨的不快。真是对不起。

春生客气了！

     老杨不会不高兴的，他的豁达开朗我是知道的。杨元枝到了二队后在自家的菜园子里又开始种果树了，香蕉、芭蕉、甘蔗等.....面积不大，品种还很多。有一天晚上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电灯忽明忽暗，很多人怕把灯泡闪坏了去关灯，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七八个人被雷电击了，第二天老杨问我说：他家的电源闸刀用一根竹棍连接，当时用手拿竹棍拉闸时感觉很麻手，是什么原因？我告诉他雷电顺电线窜进来的，而且雷电的电压相当高，可能上百万伏特甚至更高，竹棍离电源不到三十公分，再之空气湿度大你站在地上就形成放电的通道，所以感觉麻手。老杨说：原来是这样，看来生命比灯泡值钱呀！还是要懂点科学才行哟。当晚被雷击的人都在脚指头炸开口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愈合。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年轻人”正安享晚年呢！谁还会去计较过去的那些得失呢！

     当年被贬到二队的还有几个，有空再慢慢细说吧！

“年轻人”正安享万年呢！谁还会去计较过去的那些得失呢！”

 应为：“年轻人”正安享晚年呢！谁还会去计较过去的那些得失呢！”

 打错了！，“年轻人”正安享万年呢！      是安享晚年！

瑞云：我已经替你改了。真感谢你告诉我离开后的事情！咱们真得好好聊一下。

本帖的主人公——“年轻人”杨元枝近期参加“夕阳红”老年旅游团，来到了北京。我们在他的空闲时间与其聚了一下。以下是几张照片。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xx--dsc04000a1.jpg：

“年轻人”——杨元枝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xx--dsc03987.jpg：

从人民大会堂出来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xx--dsc03989ch.jpg：

在国家大剧院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xx--dsc03997.jpg：

在国家大剧院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xx--dsc04008ch.jpg：

午饭后与北京知青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