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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注定
2012年10月末到成都参加了一个知青恳谈会。我非知青,能参会是一种机缘。随感。
我那时还是小学生。一个同学指着中国地图问我,如果苏修侵略过来,你跑到哪儿去?我望着大公鸡,手指犹犹豫豫地挪到小鸡爪海南岛,然后诺诺地望着他。他得意洋洋,说他要去四川,那里是盆地,阔(富裕)的很,四面大山,敌人攻不进去。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毛主席到时就会去四川盆地。他爹的官位比我妈大三级,我想我定是去不得四川的,海南岛也未必去的了,估计就牺牲在苏修原子弹的蘑菇云里。我很失落,不过那“四川”的名字就此刻入了我的心灵,因为再打仗毛主席要去的地方不是韶山冲、井冈山、延安……,是“四川”。
然而命中注定,我与“四川”有缘。那个“四川”并没有拒绝我,它一点儿点儿地开始诱惑我。先是那种包着白菜叶子的腐乳,辣辣的,夹馒头吃。夹北京的红色酱豆腐能吃下一个馒头,夹四川的腐乳竟可以吃两个、三个。然后是榨菜,涪陵榨菜。之后是鱼香肉丝、回锅肉……直到23岁那年,毛主席没了好多年,苏修也没打过来,可我真的到了四川,而且以后是不断地去,还娶了半个四川人当老婆。
那家伙没说错,四川真是个好地方。不但让老天爷眷顾得山秀川清、土肥水丰,四川人的聪明智慧和吃苦耐劳也让这片土地越发地适合人居。2300多年前李冰父子率众修建了都江堰,自此成都平原绝涝无旱,战乱人祸又被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隔绝于外,那里的川人过起了安逸的生活,巴适的很。四川人喜欢吃辣椒,那里的气候吃那么辣的东西没有让四川人上火,可四川人命中五行却不乏火。当年国军打日本的时候,国军的兵源中40%是四川人,在抗日战争中每四位牺牲的将士中便有一位是四川人。共军中的四川人也不含糊。抗美援朝中的黄继光,四川人,不怕死,死算个锤子,愣是扑到敌人的枪眼上掩护战友冲锋。邱少云,四川人,不但不怕死,还特别守纪律,生抗着让烈火烧死在阵前。1962年中印干仗的时候,部队该冲锋了,可是还有一片雷区没有扫净,一个叫罗光燮的战士二话不说横着身躯滚过雷区,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开辟了一条通往胜利的大道。还是四川人!我甚至想象,如果现在要打钓鱼岛,冲在前面的又是四川人,他们边冲边喊“我日你个先人板板,看老子打不死你个龟儿子。”别看四川人平日子里不温不火的,到了裉节上,会从骨子里涌出辣辣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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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望江公园里打麻将的人们 )
历史的并不是一帆风顺,命运有时也会嫉妒,它要捉弄一下安逸的四川人。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一大批初中生、高中生告别亲人、离开城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场声势浩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是不会让四川躲在安逸之中的。1971年,当我还未开始幻想着逃往四川的时候,数万十五六岁的四川娃离开了四川。他们不是被南撤的同胞挤出了四川;他们也没有去鸡爪子海南岛;他们到了鸡爪子后面的祖国最南边疆,一些叫孟定、临沧、德宏……的地方。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融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洪流中——他们到了云南边陲的生产建设兵团(后改为国营农场)。在那里他们和来自北京、上海和云南昆明的知青一起开荒种地、植树造林(橡胶林),把一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化为汗水和鲜血,泼洒在那片红土地上。这一去就是8年,他们想家念头越来越浓,他们思乡的情绪如同干柴。
干柴的燃烧需要火种。但如果中央一纸令下让知情返城,火种便没了着落,这部历史剧岂不缺少了冲突。那位叫“命运”的导演唤出剧情冲突的燧石——1978年10月至12月间,中央召开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会议的决议大致是今后的上山下乡运动继续,不过逐渐减少数量。农场的知青就地转为国营农场职工,不再享受知青待遇。
这一决议意味着云南农场的知青们不能回家了!知青们急了眼。“命运”安排那逆向的决议充当了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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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可以阻隔声音,但阻隔不了思想。
“我们不能以自己的经历去否定别人的经历,也不能以自己的感受去否定别人的感受。 ”)
火被点燃了。知青们在1979年新年到来之前开始罢工、请愿、卧轨。“我们要回家!”
实际上当事情开始不久,农场与农场之间、农场与外界之间的通信联络就被掐断了,以防知青们串通联系,也把消息尽量捂住。知青们并不知道,乌云正悄悄地压了过来。他们的运动正朝着极其危险的境地迈进。这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群体事件很可能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警察们已经枕戈待旦,时刻都有可能采用镇压手段——抓一批、杀一批、关一批。这燃烧起来的熊熊烈火很可能将这群年轻人的精神和肉体一同焚尽。
命运安排云南的生产建设兵团有四川知青,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个时刻。四川人的聪明智慧在此时显现出来。他们对运动采取了非常严密的组织措施,设立了总指挥部、还有宣传部、后勤部、保卫部。比如他们制定了严格的纪律,不许对欺辱过他们的场领导进行人身攻击,不许抢夺枪械库中的武器弹药。他们深知,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将被强大的国家机器碾得粉身碎骨。谁要是违法纪律,就地“弄死”。绝不能给考虑镇压的人以口实。
当在北京请愿上海知青被劝回之后,这帮四川娃娃命中的血性彰显出来,他们拿出自己的生命来搏——绝食。“不回家,毋宁死”,甚至扬言,若上层不予理会,就要自焚。四川人干的出来!
而作为组织者的四川人却暗中做了充分的准备,不能死一个知青战友,绝食者的背后是兵团(农场)的知青医生护士,他们用葡萄糖为战友们补充着生理和精神能量。四川人还有些小狡猾。
命不该死呀!被掐断通信的四川知青们竟然通过关系找到的一条军线(通信线路)。摄影家张元西(也是四川云南知青,当时已被抽调当了警察……)给我模仿当时知青们联络北京的情景生动至极。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演绎,但那场景就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几十名知青在话筒前用四川不断地喊着:“中央中央,边疆呼唤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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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知青们一起笔会,切磋书法技艺)
中央派工作组来了。那组长的人选竟然是赵凡,一个刚刚从文革10年囚禁中走出铁栅栏62岁的老人。
赵凡,1937年参加八路军、加入中共。抗战胜利后,他在北京从事地下工作。1949年后,担任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北京市副市长兼农林部部长,是密云水库和十三陵水库建设指挥部的负责人之一。1978年,他刚刚获得平反,被任命为农林部副部长兼国家农垦总局局长。由于农垦系统有大量职工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赵凡还担任了国务院知青办的副主任。知青闹事,特别是农垦系统的知青闹事,不是他来,还能是谁?处理这种复杂的、积累的矛盾爆发是一个相当棘手的事情。作为一名刚刚解除牢狱之灾60多岁的老革命,找个身体不适住院疗养、或者以刚刚工作情况还不甚了解的理由,就可以连去都不用去。这是凡见的“为官之道”。然而,赵凡并非凡见之人。
那组长该是赵凡。这是历史命运的安排,这是知青的命。
完全可以想象,这位中央钦派下来的灭火大员去的时候也肯定是带着平息事件、让知青们返回工作岗位的精神来的。
他可以给知青们画个大烙饼,告诉他们好好地回农场安心工作,他回去和中央再商量为大家解决困难。
他可以使用更强硬的手段,平息这场由“少数坏分子”煽动起来的群体事件。
他可以直接给下面的官员们哼哼哈哈说些大原则的话,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
但赵凡没有简单行事,也拒绝了当地以“知青已经武装起来”会有“生命危险”为由的劝阻,一直冲到知青绝食的最前沿与知青交流。面对着一片下跪的孩子们,他审时度势,在保持大原则的前提下,并没有被所谓的规矩所羁绊。在沒有中央明确指示的情况下,敢于为民请命,敢于承担责任,敢于表明自己的态度,成功地化解了危机。
1979年1月中下旬,在赵凡上下左右的协调和督促下,云南知青开始踏上回家的路。云南知青返城事件如同一个火种——1979年夏季,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下乡运动在全国嘎然而止。2010年,赵凡老人以94岁的高龄离世,有四川知青举着横幅跪在赵凡的灵前,上书“知青之父”。
这是历史的命运安排,所以有四川知青,所以有赵凡。
这是知青们的命,因为有四川知青,因为有赵凡。
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