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雏鹰展翅(2)
比较而言,生产斗争就是绝对的主课了。老实说,这一课才是解决城市失业学生生存问题的实质性功课。刚到农村,老队长照顾,小知青们有两三个月跟着老年组混。生产队的劳动力主要编为青壮年组、老年组、妇女组三个农业生产大组,其它还有运输队、蔬菜队、酒坊、养猪场、面条厂、糖厂等副业单位。跟着老年组,主要就是干些取牛圈粪、种蚕豆、追化肥之类的轻活,有时也跟着运输队的马车去装车卸货,还有就是冬季的农田基本建设。坝区的田、土、水整理得已经非常精细,配套完善,没有多少好改的内容。主要就是按照上级的要求,尽量把所有的农田都理成条田,整理平坦了,以便机耕,为“三年实现机械化”的宏伟目标打基础。老年组的任务首先是把一些位于田间的土丘上的无主坟给挖掉,然后接着把这些土丘挖填成平地,改直了田埂,形成五六亩一丘的平坦条田。挖坟先贴出告示,通知亲属把属于自家的坟在指定的时间内迁往指定的地点,谁不服从就是破坏农业学大寨,所以没有人违抗,更不可能有人敢于要求什么补偿。剩下要挖的都是些没人认的无主坟,全是年代久远的老坟,大多只剩下些朽烂的棺材板和零散骨头。也有个别埋葬得好的,挖开就吓人了。比如邻近的二队曾经挖到过一座青砖围砌,棺木厚重的清代夫妻合葬墓。尸体发肤都还完整,几尺长的大辫子,指甲几寸长。戴清代官帽,穿青花绸缎长袍,还有陪葬的宝剑等物品。棺材启开后,衣物见风就碎,皮肤也变得乌黑。陪葬品被市里来的人拿走了,棺材板被社员弄回家箍木桶用,尸体则被社员用绳子拖到乱葬岗里重新埋掉。挖坟两个人一组,一人挖,一人把灌在棺材周围的砂灰块、烂棺材板和碎骨头担到一个统一挖好的大坑里深埋掉。我和五十岁左右的汉子赖拐李搭档,赖拐李长相有些鬼祟,镶着两颗钢牙,不善持家,家境不好,但人胆大,不避污秽。我告诉他:“我只管挑担子。不挖坟,也不碰坟里的东西。你把要挑走的东西装满撮箕,我就挑走。”他满口答应。后来在干活过程中才弄明白,他挖坟还有其它企图。他说解放前的老坟里常有玉镯子、玉坠之类的陪葬宝物,运气好或许能碰上。所以他每挖开一座坟头就先忙着进到砂灰围砌的棺材槽子里,弓腰埋头,用手摸扒一遍。我问他为何不用锄头刨,他说怕把宝物挖坏了。从古到今,挖坟都不是什么正经活计。但在当时的坝区农村,人多地少,人多同样活计少。所以什么活计都有人抢着干。尤其是相对农闲的冬季,更是每天晚上就要去找队长,安排第二天的活计。一般情况,知青大多都想做到自食其力,多挣些工分,年底结算不要挂下账(欠账),争取能多分点红,买块上海表、买双皮鞋、买件涤卡中山装,回城像个大人样,父母脸上也有光。像我这样在准备考大学的知青,更要在冬春季节多出工,在高考前留有一段时间集中复习。因为当时大屯公社知青办通知,知青不能全脱产复习高考,必须在当年出工一百天以上,才同意发给准考证。也不知道这只是公社的规定,还是来自更高层的要求。出工一百天以上的证据,就是生产队开具的工分证明,男生一千分以上,女生八百分以上。
到春耕大忙季节,所有知青都调到了青壮年组,干生产队最重的活计,没有一件是好混的活计了。别的暂且不说,首先要过的难关就是使牛。在坝区的农村,男人必须会使牛,犁田、耙田、……这些都是男人的活计。坝区养的都是水牛,农闲时看着很温顺、听话。但到了春耕春播季节,开犁几天之后,牛就劳累得开始掉膘了,所有的牛变得倔犟、易怒。农闲时放牛上山吃草、放风,还不等打开圈门,牛群早已挤在门口,急切地往外拱。春耕春播时的牛,敞开着圈门也没有一头自己出来的。这时得有胆大心细、身强力壮的老把子钻进牛圈去把牛驱赶出来。一般人可不敢进去,牛见人进圈就挤作一堆乱转,不小心被牛群挤在墙角或踩在脚下,那不死也得残废了。当牛从圈里被赶出来时,也有老把子候在门口,出来一头就拴上牛鼻绳,递给边上的社员牵走。此时的牛,得使劲拽牛鼻绳,才肯往前挪。我第一次使牛,队长亲自给挑选了一头温顺的团角牛,一对犄角圆圆的,两支角尖相对,之间只剩约两拃宽的间距,不大可能挑到人,瓦灰色的皮毛,毛色光润健康。犄角向两边叉开的奓角牛就不同了,脾气暴躁,个头和力气大,新手难以驾驭。当牛群被牵出牛圈后,男社员们纷纷跃上牛背,一只手操纵着牛鼻绳,一只手挥动着用皮条或棕绳做的鞭子、树棍,打着牛往田里走。我一个人使劲拉着牛走在后面,拽一把牛鼻绳,吼叫一声,牛往前挪一步。眼瞅着大队的牛群越走越远,心里干着急。牛是群体动物,一群牛在一起行动,跟着雄壮的头牛,走或停都统一行动,不需一一去驱赶。单独一头牛就难弄了,全得靠自己驾驭。碰上我这样的新手,喊的口令牛听不懂,甩抖拉拽牛鼻绳也不符合章法,牛不知咋走。就这么走可不行,等把牛弄到要干活的田里,恐怕就该往回赶了。这时已经赶到前面去的老队长,回头看到我落在后面的炯况,大声骂着折了回来,“笨米日眼呢!你怕它疼该?”只见他老人家顺手用镰刀从路边的桉树上砍下一支碗口粗的树枝,“唰、唰、唰……”几下修掉细枝树叶,递给我说:“拿着,不听话就使劲打。别打头,打惊了你拿法不住!”我拎着大棍子,发狠道:“老子就不信今天拿不下你来!”双手扒着牛背脊,一纵身爬了上去,骗腿骑到了牛背上。水牛看着身宽体大,走路慢慢悠悠,似乎不难骑。平时看到农村的小孩骑在牛背上,一路撒欢,倒着骑、正着骑、站起来、翘着二郎腿躺在牛背上……,不停地表演各种动作,非常惬意,心里痒痒,就盼着有机会骑牛。可现在真骑上去才感到煞是不妙。骑在牛背上,四周无依无靠,摸不到任何抓把之处,牛身子宽,双腿夹不上力,整个人仅就是搁在上面而已。牛脊梁骨随着牛的走动,左右摇摆幅度很大,让你的身体随之左右摆动,忙不迭地挪动屁股,调整重心,以保持身体平衡。所以,一般牛跑起来,除了个别猴精一样的男孩,罕有不被颠下来的人。加上现在是牛不愿去田里的时节,它还要耍些小动作。见了围墙、大树就要贴着去擦,企图把你擦下去。要不就把脑袋往地上拱,擦头皮,身体前倾得让你差不多从前头滑下去,身体后仰到后脖颈几乎贴在牛尾巴骨上。见了水塘、大沟就往里挣,这种时候如果让牛进到水塘或大沟里去,要从水里把它弄出来就难了。好在有老队长给的大棍子,一到牛不听招呼,拽紧牛鼻绳,抡圆了就使劲打,这个可有用了。一路别别扭扭,在大伙的调笑声中,总算还是跟着牛群走到了田头。
刚开始学使牛,干不了犁耙的活计。派给我的活计是拖泥巴。耙过了的条田里,边边角角始终会有一些高低不平的地方,需要削高填低把一丘田整的一样平才好插秧苗。拖泥巴的运输工具是通过架在牛耆胛前的牛轭两端,拴两根铁链子,拖挂着一块用大汽油桶斩开的铁皮板,做成象雪橇一样的“泥橇”。在生产队里干农活,是没有专人教的,自己看着就近的社员学,有不明白之处或需要别人帮忙,自己找人去请教或求人。队长帮我选的是一头老实的牛,一路纠缠到了田头,此时已经很友好了,很顺利地就套好了“泥橇”。左手拉着牛鼻绳、右手扬着棍子,站在牛拉着的大铁皮板上,在稻田里滑行,蓝天白云下,感觉真是个大人了。拖泥巴的活计实行包干制,按一人一牛记工分,整平一丘条田就记十分,依次累计。工作过程是先把“泥橇”赶到田泥高的地方,用大薅锄把泥刮到铁皮上,再拖到低的地方卸掉,感觉差不多时,用薅锄扒拉平整,转着看看整丘田泥面上的水深基本一致就可以了,下午收工时队长会来查验,偷奸耍滑不得。拖泥巴最刺激的就是冲田埂“自卸”,这是年轻社员教的,这种搞法伤牛力,老社员很反感,但大集体也没谁愿意讲,当然不能让队长看见。所谓“自卸”,就是赶着载着泥的“泥橇”从条田高的一端往低的一端走,接近低端的田埂时,把牛赶得疯跑起来,拖着铁皮板一下子冲过田埂去,铁皮板上的泥堆在翻田埂的瞬间顺势从后面滑下铁皮板去。这也经常把人同时从铁皮板上掀进田里,往往光腿上被铁皮板边缘划出不少伤口。过了第一天,之后再使牛就不怕了,毕竟是驯服了的耕牛,好控制,尤其是掌握了和牛的沟通方式后,使牛干活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春夏秋冬,一道道耕种栽插、薅草施肥、收割打场等农活,集体户的每一位知青基本都有过完整的体验,下乡插队一年的小知青体验了一轮,老知青自然在农村多呆了一年就多干了一轮。
在农村插队的生活和锻炼,使每一位知青都学会了务农的本领,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或多或少地对社会有了真切的了解,身体也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劳动者,这些不仅增强了我们对于生活的自信,也更加明白了自己的责任。这些收获,让每一位知青受益终身。
农民种植粮食的艰辛,我始终深深铭刻于心,让我永远保持着一颗感恩的心,鞭策自己不懈地努力,期望多为农民做些有益的工作。
2011年8月5日星期五
云南省地质环境监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