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赤脚》 - 记忆与珍藏 - 中国知青网

《赤脚》

小时候，妈妈很疼爱我们，一直不让我们赤脚。她还告诫我们说；女孩子赤脚爬天的，人家会瞧不起，认为没家教。所以不管家里有多困难，妈总是让我和妹妹穿得干干净净，衣冠齐整地去上学，没有光过脚。从小学到高中毕业12年，我印象中只赤过一次脚。那是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我上初中，记得当时要用黄泥砌小高炉，但是运来的黄泥都是干的泥块子，必须用水泡，然后大家赤脚去踩黄泥，直到黄泥踩得粘粘的，有筋道了，才可以用来砌小高炉。一天，班上同学一个个都赤脚跳到泡过水的黄泥里兴奋地踩起来，那时我才11岁，也不甘落后，把鞋子一脱跟了进去。一进去脚一滑就摔了一个大跟头，全身都是烂泥，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老师急忙把十分狼狈的我拽了出来，并且不让我再去踩黄泥。我胆小，后来也不敢再赤脚了。

可是到农场后，赤脚的次数就多得数不清了，对于我来说赤脚也是向贫下中农学习（按当时说法）的重要内容之一。我们农场地处里下河地区，除了稀稀落落的村庄，就是大片大片的土地。弯弯曲曲的小河和一些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池塘。我们去的时候农场刚建成不久，还很荒凉，谈不上有什么大公路，仅有的一条通往淮安城里的大路，也是土路，可能是下雨天车子也要开吧，车轮子压的这条路常年累月都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汽车、拖垃机在这路上行走就像扭秧歌。其它的路是小路，几乎都是人走多了踩出来的土路，一下雨，就变成了烂泥路，烂叽滑哒的，穿着鞋子走上去，走不了几步，鞋子上就沾满了烂泥，不一会儿就会感到脚渐渐沉重起来，鞋子上的烂泥足有七八斤重，这时就不得不停下来刮烂泥，继续再走几步又沾满烂泥，而且稍不留神就会滑一跤，走路的艰难可想而知吧。这使我常会想起红军的二万五千里的长征，默默地鼓励自己，不要怕。特别是看到当地农民在那些泥泞的小路上赤脚走路也能快步如飞的样子，就羡慕得不得了，在日记上写下一定要战胜自己小资产阶级的娇气（按当时说法），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按当时说法）的誓言，暗暗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学会赤脚。

说实在的当时要不会赤脚也不行，虽说我和几个知青姐妹到农场不久就到粮食加工厂工作，同样也常要赤脚。我也记不清学赤脚跌了多少跟头，但是有些事却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记得一天晚上我们刚坐到床上，突然老天爷发起了威风，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倾盆倒下来，很是吓人。这时不知谁在门外大喊着，快去仓库帮忙啊，我们这几个知青姐妹顾不上穿鞋立即赤脚冲了出去，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从我们宿舍到仓库要过一个独木桥，都没有害怕，由于很多人及时赶到，大家七手八脚，仓库粮屯子上面被风雨掀翻的芦席很快盖好了。保住了粮食不会受潮，大家才松了一口气，这次虽然被雨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我特别高兴，因为不但抢救了国家粮食，我还惊讶地发现我能赤脚跑过独木桥了。后来春天插秧，夏天耘耥经常赤脚我都能毫不在乎。当然毕竟我不如贫下中农。赤脚在秧田里碰到蚂蝗、蛇，都常常吓得叫起来，全是当地老农教我怎么对付，才渐渐适应了的。还有一次早上我和大家一起去罱泥，也是赤脚，忙了一早上，我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浆，尤其脚上，泥浆积多了，都成了硬块。收工后，我顾不上吃早饭，到宿舍急忙洗了一下，换了干净衣服，捧着一盆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河边洗，顺便洗脚。河边上的跳板一半淹在水里，上面长满了青苔，我赤脚走上去不小心脚一滑，连人带盆就翻到了河里，有人看我掉下水急得大喊，幸亏我憋住了气，很快浮出水面，没有被淹死。1964年秋，我被农场政治处作为工作组成员派到大港分场，我们住的宿舍四周都是齐大腿深的水，每天吃饭工作，在这么深的水里来回至少要六趟，那时因为腿上被蚊子叮后又被我抓破了，发炎了，天天这样泡水很快烂了一个洞，我为了和群众打成一片，还满不在乎地天天和大家一起下田干活，腿泡在烂泥里也不管，结果伤口越来越严重，都看到了骨头，连医务室的胡医生看了都心疼，那时药品很紧张，他坚决用很紧俏的青霉素替我治疗，才治好了我的腿。现在想起来都非常感谢胡医生。

最难忘记的还是1965年那场大雨，我们一个多月都没有穿过鞋子，那时的情况讲给人听可能都不会相信，可是我们确实是经历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七月一日，我们工作组的几个人住在陈堆分场，本来场部通知我们去场部开庆祝七一的大会，可是老天下起倾盆大雨，场部便又通知会不开了。我们工作组四个女的，都是知青，住在一个宿舍里，门外下着大雨哪里都不好去，只好睡在床上看书，有时也聊聊天，都指望雨下一会儿就能停了。谁知这雨就没完没了地下起来，很快水就淹到我们宿舍门口，第二天一早食堂和厕所被水淹得连成了一片，宿舍里也是烂泥地。我们都傻了眼，下床就只好赤脚，这食堂和厕所连成一片的水怎么刷牙洗脸？急中生智，几个人忽然想到不如就在宿命里挖个井吧，于是立即动手，在几个人共用的唯一的一张小课桌下面挖了一个有吊桶那么大的小井，不一会儿井里就生出了水，我们小心地用那里的水刷牙洗脸，然后在那小井上盖了一张报纸，不管怎么说，这水总比门外的水干净吧！想不到，幸亏这小井，解决了我们一个多月刷牙洗脸的大问题呢。从七月一号起，天天都不停下着大雨，下了一个多月，据说下了一千多公厘雨，田里的庄稼都淹了，场部及时发出动员令，全场打了一场排涝硬仗，我们天天一早就顶着大雨赤着脚出去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挖泥块，搬泥块，垫田埂子，用脸盆把田里的水往外泼，用脚踩水车把水往外排，忙个不停，整天水淋淋的，身上泥巴，汗水、雨水混在一起，饭也吃不好，很是辛苦。但是没有人喊吃不消的，也没有人退缩的，大家干得很起劲，所以现在一想起那当时的情况，我还会很激动，为那种精神而自豪。那时没有浴室，收工后就到河里去洗澡，我们是女生，所以穿着衣服在河里洗过澡，回到宿舍再擦干换衣服，湿了的衣服拧干了晾起来，不管干不干，第二天再穿上出去排涝。上床睡觉前就用脚盆在门口舀一些水把沾着泥的脚洗一洗，因为宿舍里是烂泥地，洗过的脚一靠地就会脏了，所以洗脚水不好倒，只好把洗脚盆放在床肚里，第二天起床时再将水倒出去。下了一个多月雨，我们每天就是这样过下来的，创造了一个多月不穿鞋子的记录。

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来我赤脚的胆子越来越大，夏天扛麦场，我赤脚挑担子一头一块泥就是一百多斤，一天来回有几十趟，农场的泥地虽然没有石块，却有一种比石头还硬的泥块，当地人都称“土鬼子”，走在上面用不了一天，脚上就磨出了泡，接连几天，竟然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了。冬天挖河工，清晨太阳才露面，我们就开始了，我脱下外面一件10岁时妈妈给我做的棉大衣，只穿一件夹袄，赤脚站在结冰的地面上和大家一起使劲地干了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天下来，看到已挖到一人深时，真是很开心！我感受到劳动创造价值的喜悦，当时还真的没有感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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