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 By：2008/11/27 14:28:00 [组诗25首：穿越九龙岭
夏荷
1、历史上一场大瘟疫
我的囝下乡去了，你的囡囡插队去了
阿哥阿姐上山去了
阿姨阿伯甚至老阿婆全家农村落户去了
历史上一场大瘟疫
左邻右舍惊恐无措，一片战乱的感觉。一些吓破胆的
16岁女孩结婚去了
20岁青年人称病留城了。于是
40岁女人当姥姥了
60岁男人孤寡一生，看大门，聊以老去
自生自灭，从那场瘟疫过来的勇者
获得一份终身免疫力
我们上山下乡了，我们还怕什么，我们还怕谁？
2、我们是中国文革第一批知青
北风呼啸。我们穿越九龙岭，荆棘满山坡
我们是中国文革第一批知青
我们是先锋队
我们是探险者
我们走过的地方
恶毒的青蛇挡住豪言壮语的去路
缠绵的水蛭吮吸青春血液
信不信由你，喝西北风也能长得这样粗壮
刚出土的大番薯
傻乎乎的。你臭美什么？
一代傻妞不知苦
疯狂年代，红色魔咒强大无比
似乎是一场比赛，看谁老得快
青春容颜极速褪色
头发开始凌乱起来，梳妆打扮已经失去意义
九龙岭的山风跟刀一样锋利
看看山风是怎样将美女削成土罐的
村姑的标准相镶嵌在浮山农场那个水池边
若减去42年她是一代明星
上山下乡后遗症谁来心理干预？
我们有一双万里鞋，两块焦炭蹈青春烈火
两条火龙足下生风行万里
我们踏过每一座山，每一道水，每一块田，每一道沟
水嫩的野草莓，甜润的桃金娘，金黄的稻穗，还有那一条条蜿蜒的青蛇
九龙岭不会忘记我们
青山收留片片落叶，山泉洗刷青春的伤痕
3、那一条青蛇
那一条青蛇强行霸占青春的游乐场
那一块红袖章做它的功勋章
大街小巷青蜂乱窜
那个捅蜂窝的老人哈哈大笑
他得意了，我们没胜利
他高兴，他把青蜂捅出去
他不高兴的时候，他把青蜂拢进来
神的魔力一代人挡不住
甩个笼子轻轻一套，那些青蜂窝啊
服服帖帖地，被收编，被流放
在黄土地，在黑土地，在红土地，在绿土地
在穷乡僻壤。难以忘却的方正，何时进入历史教科书？
4、九龙岭那一条绿色披肩
春风里，那一片秧苗摇曳着公鸡样的尾巴
夏风里，那一片野草莓歌吟水嫩的年华
秋风里，那一片芦苇悲歌蹉跎岁月
冬风里，那一片柑橘园一支笛子吹出春天的青翠
四季风裁剪，九龙岭那一条绿色
披肩下面，深秋落叶覆盖一代人金色足迹
我们年年相聚，年年老去
不老的是青山绿水里的青春岁月
5、324国道
连夜从九龙岭出发
没钱，只能结伴徒步回城
我们走了四十公里
我们花了八个小时
满路的脚印
满路的笑声
满山的树叶
满山的花瓣
在九龙岭的弯道上
脚步飘落了
树叶飘落了
花瓣飘落了
在九龙岭的山坳里
笑声飘渺了
鸟声飘渺了
香火飘渺了
6、那年秋收时节
那年秋收时节
没有厄尔尼诺现象
九龙岭的早晨
有一层厚厚的冰霜
赤着脚我们去收割稻子
冻得红彤彤的
先烧一些稻草
火堆旁边，我们搓手
跺脚，乐呵呵的
像金灿灿的稻子
我们是贫下中农的教育对象
我们割稻子的动作比贫下中农利索
几个女知青弯着柔软的腰
像蚱蜢跳跃在前面
转过脸，在田头
像田埂上黄灿灿的野菊花
7、养猪场
养猪场里有一个女贫下中农和三个女知青
她们养了几百头黑猪、白猪与花猪
还有一些种猪以及它们的猪娃娃
那个女贫下中农日出而做，日落而归
女知青们讨厌她今天想当这个知青的婆婆
明天想哪个知青当她的儿媳妇
还讨厌她干完活也不洗手
但是她的确很善良
很爱摸摸女知青白嫩的皮肤
三个女知青都有思想包袱
一个家庭出身资本家
一个父亲是国民党军统特务
一个家庭有特务嫌疑的海外关系
她们身体孱弱，但很有教养
每天都把猪圈冲洗得干干净净
像清理来自家庭的杂质一样
她们忘记了城里有批斗会与游街示众
挑水啊，喂猪啊，烧饲料啊，洗猪圈
那些白猪啊，黑猪啊，花猪啊，小猪啊
胖乎乎的，圆滚滚的
三个女知青也一天天地胖起来
8、桉树林
九龙岭有很多桉树林
桉树林里有很多防空洞
备战备荒为人民
桉树很高很瘦，像冲天的剑
树叶像少女的长发
很多知青在桉树下拥抱
走进防空洞做爱
后来他们生下了知青的下一代
也飘逸着桉树叶的芳香
男的像桉树那样英俊，潇洒
女的像桉树叶子那样妩媚，羞涩
9、清晨的种声音
清晨，我爱到桉树林去，听三种声音：
画眉声，笛子声，提琴声
我喜欢聆听画眉清亮的短句
从一棵桉树延长到另一棵桉树上
在树林里不停地环绕
我喜欢听一个男知青吹笛子
高亢的声音从一座山翻过一坐山
好像要飞到东海边的一个小镇
我喜欢侧耳倾听一个女知青的提琴声
像蓝色的海洋
三种声音感染了桉树林的芬芳
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
一个女知青在桉树林里散步
向桉树林三鞠躬
一鞠躬：三种声音的回旋
二鞠躬：土地的眷念
三鞠躬：青春的祭奠
10、秋天的柿子
她走了，下乡后第五年，急匆匆去彼岸
此岸留下一棵柿子树，她将悬念藏匿在果实里
每当秋风拂面
她会按照生前的约定
在那棵柿子树下。一颗柿子一滴眼泪
红泪纷纷。为了让我们思念她
她还像生前那样
拒绝掰开那个红柿子，拒绝将隐秘摊在阳光下
或许她怕我们耻笑
或许她希望将美好留给我们
请别问她什么
让她那颗红柿子安静挂枝头
守望那片熟悉的土地，那块石坂，那道泉水，那道坎，那道沟
11、美丽的柿子
为了纪念一个名叫美柿的女孩
我把想象送回九龙岭
九龙岭上只有一间土地庙，土地庙前
只有一棵柿子树
柿子树上只结一个果子
这是天赐的女神，红土供养
谁也不敢摸她一下
每年中秋，一个痴情的男孩子
站在很远的山坡上看美柿
越看越美
越美他离她越远
生怕冲动起来亲吻她一下
为了纪念一个名叫美柿的女孩
我把现实作180度转弯
这是秋天的纪念
12、霏霏又来了
每到秋天，霏霏总要来打听我
妈妈叫什么名字
长得怎么样
在那个无名国度
她寻找妈妈35年整
那年秋天，妈妈蒙羞跳楼身亡
子宫里的霏霏一同殉葬
她不该只有魂灵，没有肉体的
我说她妈妈叫美柿，大眼睛，人跟柿子一样
她每年都满怀希望走
每年都扫兴来
大眼睛妈妈成千上万
阎罗王的花名册里有成千上万个美柿
那你就去果园里找找
如果有个柿子掉到你头上
她就是你妈妈
美柿只在她眼前恍惚一下
魂牵梦绕，两个灵魂在那个无名国度
寻找形体
一个女儿，一个妈妈
13、一代花殇
关键词：龙海一中，老三届，1966届初中，体育班
美女如云，都是春天的花：
菲菲是花中西施杜鹃花
芝芝是海市蜃楼来的仙客来
蓉蓉是传播爱的风信子
萍萍是会在枝头上跳芭蕾的蝴蝶兰
芹芹是规矩的海棠花
蓁蓁是喜爱春光的鸢尾花
美美是拥抱映山红的油菜花
玉玉是洋荷花郁金香
红红是爱幻想的丁香花
艾艾是笑不露齿的含笑花
薇薇是国色天香牡丹花
春光下，体育班，姹紫嫣红，花枝招展
模特的身材，明星的容颜
减去42岁，她们都是超女和明星
她们都有自己的粉丝团
怜香惜玉，在那个春季，山雨欲来风满楼
名花无主七零八落
一代花殇，中国老三届美女，何时花再开？
14、敏妹妹
你谨小慎微
你守望是非分明的原则
两个实心球撞击
出一个脑瘤
你孤独看守一间病房
守护一张病床
如果你不这么老实
如果你不这么执着
你会长命百岁
为了好好活
你应该大喊大叫，大骂特骂
你应该诅咒这个世界
15、陈老有
陈老有，从深山出来的贫下中农
强悍的体魄，古铜色的皮肤
像从远古走来的神话
陈老有有个钱包
是知青扔下的破钱包
钱包鼓鼓的，塞满了草纸
陈老有爱说："我会有的。"
像大山一样爱做梦
陈老有总梦见他有很多的金币
陈老有很勤劳
但手脚笨拙
而且喜欢计较工分的多少
不过知青们很喜欢他
因为除了做梦
他实在没有什么心计
16、回访被遗忘的梦乡
霜冻从霜降推迟至大寒，最高气温32度
钟摆不理会气象。老书记喊醒我们时，清晨5点
从记忆出发，我们该割稻子去了
每人都有把生锈的镰刀，老知青诗人说
这稻子很神奇，可以磨亮旧镰刀
还可以削平国道上的盲点
浮山的稻子生长浮山的梦。被人们遗忘的梦乡
旧仓库，旧镰刀，旧扁担，旧晒谷场
旧工分本上，找到一条与我有关的劳动日志
1969年1月16日。养猪。8工分（备注：1个分工8分钱）
创造经典历史的日子，忘却了经典细节
但铭刻了辛酸。我兴奋异常
白桉树下停放着一辆破牛车，老牛反刍这破碎的岁月
从场部中心背道而驰：往东二公里是土地庙
往西二公里是红灯区。女知青说
先去土地庙，那是灵魂永续的必经之地
男知青说，先去红灯区，那是肉体新生的据点
九龙岭。土地庙。三柱香。一个柿子饱含岁月的泪水
空间切换时间：公历1971年9月13日
阴历辛亥年7月24日
一个政治灵魂坠毁一个美丽女孩的想象
女神下地狱的这一天，柿子红了。脊背上满满秋叶
2006年9月13日。下跪。祭奠
九龙岭驮着肉体往西挪动，很沉
时间轻离土地爷。我们下地干农活一天
老队长脊背依然，收割，扬谷，翻地，挑重担……
像过一场电影，超过张艺谋导演的，很好看
据说，没去东头村的男人都健壮有肌肉艺术感
看看这时髦的磷光，绿色指针：傍晚7点整
男知青们催促赶快驾牛车往西走
2公里路1/2处的贞节牌坊毁了。1990年夏天
投票机器一致举手通过发展新理论
娼盛才能繁荣，而牌坊颠覆了妓女的形象
经过铁灶自然村。悠扬的笛声从桉树林里飞出来
画眉伴唱，仿佛听见少男少女情歌对唱
我们停留片刻。2个小时，树影与香气交织历史瞬间
但足够了，一些不该被忘却的
没被忘却的：这里山很美，水很清，人很纯
快到东头村，牛车突然狂跑起来
知青诗人带头幽默起来
这牛真是牛！
这汽车更牛！
这人比牛还牛！
产生现代文明的牛，产生了现代诗歌：
最醒目的红灯下/扭腰的花，搂腰的枝/刚柔相济的/
山与人，灯与影/盛世，歌舞生平/
背负共时性324国道，九龙岭向前奔跑
时钟逆转历时性浮山向后推移
故地产生历史。一些该忘却的梦没被忘却，依稀生长
17、拥抱
茅草和青蛇拥抱在一起
水蛭和玉腿拥抱在一起
知青和大山拥抱在一起
扁担和青春拥抱在一起
镰刀和岁月拥抱在一起
三月的春水，八月的桂花，离我们远去
失水的年华，失语的桂花树
何时我们拥抱一起
在那个水做的舞场，跳一段圆舞曲
18、那顶斗笠下有件棕榈披衣
我们是一座塑像：那顶斗笠下有件棕榈披衣，不是浪漫的电影
现实主义素描还原历史真相
历史赋予我们的红色使命，义不容辞：
让爱唱歌的小鸟都变成沉默的蚯蚓
让爱思想的乌鸦变成石头
让爱计谋的狐狸变成温良的羊儿
让爱悲啼的杜鹃变成爱唱颂歌的黄鹂鸟
从都市到乡村，不是独立的橡树。那片桉树林
北风呼啸，一代人的声音低落了
新浪覆盖深秋落叶
那顶斗笠，孤舟颠簸，寻觅它的故乡
那片原始的竹林
19、山道上的虎莓
你为何这样鲜红和水嫩
我浑身淌着你青春的血液
你为何这样不惧风雨，不怕冰霜，不畏青蛇
你的温度在我的血脉里
你为何这样从容不迫
我紧贴地面，我随时可以抓住知青的脉搏
你为何这样坚守
我要看好每一片落叶，让你们不被历史遗弃
20、一代野草莓女知青一族
我们不是嗲声嗲气的新新人类草莓一族
我们不爱冰箱里的冷气，只爱草间那层薄薄的冰霜
我们不爱珍珠奶茶，只爱山泉和露珠
我们不爱唇膏和眼影，只爱映山红披肩，天上飘下的红绣球
我们不爱视频里的靓妹和酷哥，只爱身边的桃金娘，流浪的狗尾巴草
我们一双大手掌抓住大地的血脉，匍匐前行在红土高坡
我们一双红眼睛穿破乌云，跟北斗星一起遨游黑洞
我们一双脚板满是荆棘，行走如疾风
我们一副肩膀扛着大山和竹林
我们呼风唤雨，敢令岩石一起翻山越岭走山川
我们种子山风播撒，根系深入地心，叶子寒风裁剪，浆果热浪催熟
我们餐风露宿，根粗叶壮果实水嫩
我们是一代野草莓女知青一族
21、回城
这是老三届人共同的简历：放飞—收编—流放—特赦
放飞时，一只只乱窜的野青蜂
收编时，一只只乖顺的绵羊
流放时，一只只啼血的杜鹃
特赦时，一个个可爱的鹅卵石，只会感激涕零的雨花石
爱跳舞的孔雀变成只会觅食的麻雀
爱唱歌的百灵谢幕进入蕾丝流苏的鸟笼
爱激扬文字的乌鸦涅磐后沉默无语
爱远航的苍鹰变成只会嗡嗡叫的苍蝇，或者蚊子
我们已经脱胎换骨
骨骼土夯筑的，血液是水补充的，头发像茅草一样凌乱而干涩
年华已经失血
我们像坟墓那样无语
22、秋天金唢呐
镀一层稻香。为一群老知青招魂，《岁月留痕》祭奠青春
摘个红柿子做木鱼，为一个女生伴奏金曲
怀旧《我的祖国在黑非洲》
为鸟儿乔迁新窝誌喜
幸事多，喜事多，石码故事多
如果能吹醒植物人女知青L
如果能召回那段青春
如果吹掉镰刀上的锈迹，扁担上的伤痕
如果能吹奏一池金色涟漪，骑楼荡漾岁月之舟
我乐意做秋天金唢呐
让黄凤凰飞舞激情，在相思树上
让客鸟从四面八方飞来
在鸟的天堂，那棵老榕树上，金秋喜鹊叽叽喳喳
23、秋天是一架抽水机
一些芦苇黄了
一些芦苇正青翠欲滴
一些树木秃头了
一些树木正当枝繁叶茂时
一些牵牛花萎靡了
一些牵牛花还爬在残垣断壁上做梦，伸向远方
秋天是一架抽水机
但不是年华失水的唯一理由
如果你有足够大的储存器，像阔叶林那样，四季是如水的春天
如果你内心有源头活水，像溪流那样，日夜奔流不息
你不会焦虑
控制好节奏，细水长流，往大海去
24、秋风并不在意你
秋风并不在意你。请你别太感伤
不过循着夏天而来，清扫一下你躁热不安的足迹
看到那一片片褐黄色的法国梧桐
你要沉静一些，满路谎言终要被冬天一把火燃烧
秋风并不在意你。请你别太亢奋
不过蹈着单纯的颜色，点缀一下你白色的连衣裙
看到那一颗颗熟透的柿子
你要清醒一些，果肉里可能隐藏着一些玄机
秋风并不在意你。莫伤心，别惬意
我和你，从哪条路过来，还得从哪条路过去
情绪不过暂住证上一点花絮
25、 金哨子
我睡得很迟。醒来七中操场上的哨子声
替我召集分散的老朋友
我们已经退休了，但我却听见哨子的催促声：开工了
我替你们将昨天吹醒了，赶快割稻子去
我还要等她，女友Z，她还未醒来（她已经是个半植物人）
我，她，女友L，三个姐妹一束花，枝叉开而未分离
我替你召集她们吧！
你在前面带路。踏上九龙岭，时而回头
我心里装着哨子神奇的指令
今天，我要做一把哨子，被昨天牵引的金哨子，稻穗做的流苏
挂在她脑际，催促她收割秋天去
2008-1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