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 择
“火车在微动，汽笛在鸣响，挥泪把手扬。告别亲人和故乡，我们义无反顾去边疆。”每每轻声哼起这首歌，我那记忆深处的弦便被强烈地奏响。
那是１９６４年５月２０日，大病一场的我和好朋友文一起上学去。因为头晕乎乎的，我俩决定步行。我迈着虚弱的步子，边走边兴奋地看着这熟悉的街道，听着这悦耳的杂乱声响。我心里一股强大的热流升腾了，啊！天津，生我养我的城市，我天天生活在其中，竟没有感到这座城市的美丽。而今天，却被一种美的情愫所陶醉，心生依恋之情。突然文说：“我报名去新疆，大约在期末考试前就要动身了。”“什么，去新疆？”我被文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你不准备上大学了？”“上！上新疆的草原大学。”随着文的话音，以往对新疆的风土人情特别欣赏的我，眼前好像出现了“绿色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剽悍的骑手飞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耳边马上响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优美旋律。它是一种意识，激活了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我也去！”我不假思索地拉着文的手：“你带我去报名吧！”文却很认真地说：“你不是准备报考音乐学院吗？”我说：“到新疆唱歌，那可是歌舞之乡啊！”就这样，当天下午放学后，文陪我到挂甲寺办事处，见到了新疆农垦厅招生的“汤司令”（戏称）并且拿到了“自愿报名登记表”。
晚上回家，妈妈像往常一样端上热腾腾的包子、稀饭，说：“趁热吃吧，头一天上课，受得了吗？”我没接话茬儿，却把一张表格放在收音机上。妈妈赶紧问：“是报音乐学院的表吗？”“是去新疆的报名表。”妈妈吃惊地看着我说：“上哪儿？说嘛胡话？好么眼儿的去哪门子新疆？”我一看老妈一脸困惑，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报名了，新疆多好玩呀，维吾尔族人唱歌跳舞，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我忘怀地自我陶醉般地一边说一边唱起来了。妈妈掀起衣角擦着眼睛，气得只一句话：“你不能走，坚决不能离开我呀，老闺女！”这一夜原本平静的家被扰乱了，全家都被这件事痛苦地折磨着。我在家最小，父亲去世早，妈妈宠着我这老闺女，使我养成了任性、娇气的脾气。大哥是一家之长，对小妹的选择必须很负责任地表态。他非常谨慎地告诫我：“妹子！你要是不想上学了，我给你找个工作，新疆一万里地是嘛样你知道吗？你离开天津卫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赌气地说：“我一辈子在天津没出息！”到学校更让我难受，校团委李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鼓励我报考音乐学院，为校争光。我班平时与我挺要好的同学也提醒我：“新疆风沙大，听说这么大的石头（用手比画着）一星期刮四次。”班主任陈老师是印尼归侨，他少小离家，只身回国，他理解我们，也很支持我们的选择。为此，我二哥与陈老师差点打起来。折腾了几天后，第一批去新疆的名单公布了，竟然没有我！我知道这是哥哥们搞的鬼。６月１４日送别了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后，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面对现实，照常上课、练唱歌。音乐张老师还特意请音乐学院的老师们来给我们几个同学辅导。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６月２２日，突然我接到去新疆的通知。这时我本已平静下来的心又燃烧起来。晚上我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这回真的要去新疆了。”妈妈显然没有准备：“不是不去了吗，怎么又要去？”哥哥们更是轮番轰炸。我狠狠心就一招“绝食”，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吃饭。躺在床上用枕巾捂着耳朵不听家人的劝告，就这样与家人闹翻了。他们想不通我中了什么邪，放着为我精心设计的道路不走，非要跑到新疆那么一个落后、贫穷的地方去寻找有趣的经历。而我那饱满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为自己寻找一条河道，确定一个方向，那就是去遥远的新疆。我对自己的选择很有信心，因而要尽我所能地去实现它。僵持了三天，妈妈发话了：“你先吃饭，去新疆的事咱们再商量，反正还要体检，我看你身体不行！”我想：对，吃饱饭去体检一定能通过。结果，果然就是体检通过。妈妈又说：“没钱，看你怎么走？”报名时，我认识了也要去新疆的兰姐，我就悄悄地跟兰姐说：“你先借我３０块，到新疆以后还你。”兰姐知道这一切情况后，就陪着我到我家来。妈妈一看有这么个懂事的大姐做伴，再加上我那邻居密密也要去，只好软下来了。就这样，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我选择了上山下乡，支援边疆。
４０年过去了，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最终的最终，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归主流生活。一位哲人曾说过：如果我们不想像沙漠里的季节性河流一样，时而枯竭、时而消失的话，记住，只有当你有一个更开阔、更圆满的生活状态的时候，你过去所有的非主流才能成为你最亲切的回忆，否则，可能就是无穷的悔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学会了用理智代替激情。我们面对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时，我对４０年前的选择绝无悔意，是这一步成就了我的一生。
(作者：王 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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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12/19 22:3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