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那情·那歌
在一次老知青的聚会中,我见到了分别多年的朋友们。光阴似箭,年华已去,老友重聚,激情不减,有说不完的话。这时有人提出要我唱支老歌,虽然身患疾病的我早已失去了当年歌喉的甜润,我还是用沙哑的嗓音唱出了流逝的岁月,唱出了那梦、那情、那歌。
青春之歌
作家杨沫的《青春之歌》曾经影响了一代人。在激情燃烧的20世纪60年代初,我们用心、用血、用情、用爱谱写的青春之歌有着同样的分量。
1964年,我和同班的4个同学,在距离高考还有6天的时候,毅然做出了人生重大选择。告别了可爱的家乡天津,登上了西去的列车,来到了位于新疆准噶尔南缘的芳草湖农场。
在总场休整了几天后,我被分配在四分场政治处从事青年工作。为了较快地熟悉全场共青团组织和青年的基本情况,几天后,江苏籍妇女干事姚大姐带我下生产队。我们走在一望无际的戈壁土路上,中午时分,烈日当头,无遮无掩,阳光烤的人全身火辣辣、懒洋洋的,远处的沙堆一眼看去仿佛个个都在冒着热气。我恨不得穿上短衣裤才舒服,所以使劲地卷起衣袖和裤腿。大姐急忙上前阻拦说:“你没有听说新疆的气候特点吗?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你把胳膊和腿露出来晒一天,到晚上就要脱皮的。”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又走了一程,我心急地问大姐:“生产队在哪里?怎么看也看不到!”大姐紧接着回答:“在那———嗒。”我奇怪地问:“干吗把声调拉这么长呀?”大姐爽朗地笑着说:“记住!以后问路,如果老乡把‘那’字拖得越长,路就越远,懂吗!”我下意识地伸了伸舌头:“看来我们今天要走到天黑了?”大姐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可是家常便饭呀!”
天慢慢黑下来了,戈壁滩上一束束的芨芨草和灌木丛远远看上去黑糊糊的,好像堆堆草丛后面都藏有野兽或藏有一个人似的。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紧紧地拉住大姐的手。她拍拍我的手笑着说:“戈壁滩上行走,不管是天亮还是天黑,最怕的不是那些灌木和草堆,而是路对面走来一个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怕他,他也怕你,走出很远了两人还在互相回头观望,就怕碰上坏人,对吗?”我听了这话感到很有道理,紧张的心情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心想这些普通的道理是大姐长期在农场工作和生活的经验。就这样我们跑了一个生产队又一个生产队,白天碰上职工在地里干活,我们就和他们一起劳动;晚上遇到队里开会,我们就借机向大家了解一些青年或生产的基本情况。一连十几天我们才把全场的生产队跑完。
那时候,刚出校门的我满身的孩子气,根本谈不上什么工作方法,只知道满腔热情地工作。我想搞青年工作,就是要多接触青年,多去了解他们和他们交朋友、交心,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干什么才行。可是我开始接触农场青年的第一印象,却和我想像的不一样。我给他们开会的时候,丫头们(女孩子)总是羞羞答答、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脚上穿着一色的绣花鞋,刘海儿遮盖了半个脸,从头发的缝隙偷窥着中意的男人;小伙子们则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莫合烟”,他们一边听着我滔滔不绝地说教,一边在丫头堆里搜索各自的目标,有的还在偷偷议论着什么。
夏收开始后,我们按照总场团委的要求,组织了各生产队的青年突击队和“铁姑娘班”,及时配合农场党委的要求完成夏收任务。以粮食为主导产品的农场,每年夏收可是重中之重的工作。天刚蒙蒙亮,青年突击队和“铁姑娘班”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就肩扛着长长的镰刀,说着、笑着、唱着大踏步地奔向那金色的海洋。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是那样的质朴、热情,又是那么有生命力。微风轻轻地吹过麦田,麦浪后浪推前浪,一台台蓝色的“康拜因”收割机,早已轰轰隆隆地工作了。拖车紧紧跟在“康拜因”身旁,承接着从“康拜因”那长长的弯脖子中流出的金色麦粒。这情景真是迷人极了,但最叫人陶醉的还要数小伙子、姑娘们在麦田飞刀走镰。你看那镰刀在阳光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发亮,衬着姑娘们各种颜色的衣衫,上下翻飞,像是蝴蝶在翩翩起舞。我汗流满面,手握镰刀,在他(她)们后面拼命追赶,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不经意间猛然抬头,只见我前边的麦子都已割完,露着麦茬儿的地中站着几个姑娘大声喊着:“房干事,加油呀!”原来姑娘们已经帮我把麦子割完了。我羞红了脸,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但我也有收获,手上打满了水泡,这也是我的劳动成果呀!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冬季就来到眼前。因为这里种地不靠天,浇地靠的是积存在水库中的天山雪水。因此,农场年年要修干渠,以保证农作物有足够的水源。一到这时候,修渠工地就变成了年轻人的世界,我当然也就忙碌起来。此时气温往往都降到零下20几度,可是青年突击队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个个都脱掉穿在身上的棉衣,汗流满面地比赛挖土方。他(她)们头上冒着热气,铁锨一上一下地翻腾着,把一锨锨的沙土扔到几米高的干渠上边。此时,银装素裹的戈壁滩上到处是笑声、喊声和铿锵有力的劳动号子声,衬托着插在干渠边上的各色突击队的彩旗,场面真是又热烈又火暴,让人不由地激情满怀。
每天一大早,我们就手握铁锨来到工地,边劳动边搜集好人好事,晚上则写宣传稿,出板报。每逢劳动休息时,青年们总是围着让我唱歌。我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唇干舌燥。看着他们一张张喜悦的笑脸,我心里甜丝丝的,我的歌声给青年们解除了疲劳,带给了他们快乐,我尽了一位共青团干部的职责。我把青春洒向戈壁,和那里的青年们用最宝贵的年华谱写了一曲青春之歌。
命运之歌
当时人们都称我们同班同学五姐妹是五朵“金花”。
跟我一起分到4场当教师的小苏是一位性格直爽、快言快语、活泼、泼辣、为人热情的姑娘。她对什么事都特别好奇、认真,凡是没有做过的事总是要去做一做,而且必须要有结果才行。因此不管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中,她经常做出一些叫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后来她考入了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新疆大学任教,在边疆一干就是40年。
同窗学友小王在一分场工作,她性格直爽而又实在,生活和工作从来都是很低调的。不知为什么想起她,我总会很自然地想起一支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生活中的小王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踏踏实实,从不和别人攀高比低的人。她的丈夫是一名上海支边知识青年,在那动乱的年代里,也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他们有过忧郁,也有过眼泪,但真挚的感情和坚定的信念使他们始终振作,努力追求着自己的理想和希望。他们像大多数老兵团战士一样,献了青春献子孙,在芳草湖这片热土上一干就是40年,把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了大漠。
同在四场当教师的小孙,是一位文静、秀气、少言寡语的姑娘。她对工作和生活一丝不苟,倾注满腔的热情。她所在的学校只有几间简陋的土房子,学校四周方圆几公里之内,连户人家都没有。学校里只有两名教师,却要完成小学各年级的课程。除了教学,学校里的一切杂务活都要她们自己去干。记得一次在休假的时候,我特意到队里去看她,不大的小土屋里,墙上整齐地贴着每周课程进度表和任课老师的课程安排表;一个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未批改完的学生作业及她自己要用的各种教科书;房屋的一角放着一张单人木床,上面铺的白床单十分显眼。多好的同学、多崇高的职业。记得她和小苏每次探亲回家路过总场时,总要去看看我,而我总是想挽留她们在我那住一两天,可这个请求,她们从来没有满足过我。尤其是小孙,她从总场走回到队里起码要有30多公里远,就是天近傍晚,她也照样坚持要走回去。她总说:“对学生要讲信誉,说什么时间到,就必须要做到才行。”我们那时候的高中毕业生学的外语都是俄语,但随着时代的前进,学校也要求增添英语课。为了能够胜任教学工作,小孙不声不响地利用回家探亲的一个假期,找到英语教材,又跟自己的亲戚学会了英语发音。回校后,她一边学英语,一边教英语,就这样她所教的学生在全垦区成绩名列前茅。最叫人难忘的一件事是,新婚不久的她,每天要骑自行车跑2~3公里的戈壁滩到学校上课,已经有了身孕的她由于劳累,先兆流产了。但是尽管身体虚弱的她躺在病床上,却仍然坚持每天把学生叫到家中,在床前为他们补习功课。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她从此不能生育了。但她并没有过多的悲伤,而是把20年满腔的爱全部献给了自己的学生,从未向组织上提出过任何要求。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失去了她热爱的职业,每每想到这一点,我都替她感到惋惜。
四位同窗学友中,经历最坎坷的应该算是分到三分场的小卞。我们都是搞共青团工作的,大家在一起无话不谈,话题最多的还是谈工作。当时,各分场的青年干事大多由天津支边青年担任,我们几个人最谈得来,但大家也常为一些问题发生争论,每当此时,总是小卞出面发表折中性的“权威”意见。后来她由于受家庭出身的影响,工作几经变动;又因与一位历史上被打为“右派”的技术员谈恋爱,被许多人误解,生活中生出了许多的磨难。直到1978年,她丈夫的右派问题被平反后,他们才得以彻底解放,举家迁回到丈夫的家乡河南。事过境迁,到现在我们都没能取得联系。
随着岁月的流逝,五朵金花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忘,五朵金花变成了五支在我们自己心中传唱的歌,五支不同的命运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