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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文化的日子里

    1966年发生文化大革命，1969年从兵团设计院下到农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文化大革命，大革文化的命之谓也。接受再教育，内涵是接受反文化的理念，所以我的感受是：吃大苦，流大汗，加班会战献忠心。那时年轻倒还能坚持，但是没书读，没文化生活，那可实在难熬。幸亏文化革命只搞了十年，要是搞三十年、五十年人都要退化成猴子。

“精神会餐”是聊胜于无的法子。几个支边青年凑在一块儿聊看过的书，象《牛虻》、《林海雪原》、《三国演义》之类的书人人都看过，一侃起来争先恐后，品头论足。你看吧，一个个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着实有点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气势。要是你讲起一本有意思的书而别人都没看过，你尽可得意洋洋地娓娓道来，保管其他哥们必定如群星捧月、洗耳恭听。这时可以暂且把没文化的烦恼忘掉一小会儿。

    在农场我教过一段中学，有位同事是知青，文革前读到高二，学校分配他教初中平面几何。他上学时可没见过高中没毕业就去教初中的，心里很紧张。把教材上的习题都做了一遍，心里还是没有底，急得火烧火燎。听说有人有个朋友有一本平面几何参考书。他硬拉上人家骑车到四十里外去借书。到了那儿，又磕头又作揖，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感动了上帝，人家答应借一个星期。这位老师一个星期楞把这本三四十万字的书抄下来了。后来他的平面几何还真教的不错。前些日子一位当年的学生来看我，他是后来上了大学，当了老总的。还说起很感激当初这几位支边青年、知识青年老师，他说这些人在那种环境下保持的如饥似渴的求知精神深深地影响了他。或许这是我们在轰轰烈烈的民族大胡闹中做了一小件好事？

    其实说一本书都没有也不确切，我身边就还有一本《简明哲学词典》、一套《辞海》、《一套《中华活叶文选》。据说文革中有人被关起来就苦读《辞海》，后来成了语言文字专家的，我没有那么好学，总想找本小说消遣消遣，只是那年头找本想看的小说比现在买个彩电难多了。有一年回北京探亲前很偶然地借着一本《暴风雨所诞生的》，这本书也真象经过了暴风雨，前后都缺了好几页，粘了张画报当书皮。上学的时候我挺爱看苏联小说，偏这本没看过。上了火车我就埋头看书。一会儿，不知那位旅客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叫来了军宣队。小战士很认真谆谆教导我不要看资产阶级的坏书，有时间应该学毛选。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他，写这本书的人写过《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要是连他都成了资产阶级，这世界上就没有无产阶级了，我跟他很熟可以打保票。小战士仍然耐心地指着插图中一个女人说你看这不是宣传资产阶级的吗？我们还是一起学毛选吧！我明白了，小战士肯定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他来革文化的命我只有认栽。我拉开窗子就把书给扔出去了。书扔了，军宣队走了，我又暗暗心疼，这书不知便宜哪个小子了？

    恶梦过去二十多年了，那本《简明哲学词典》还在，看是不看了，扔又舍不得扔，算个纪念吧。可纪念什么呢？说不清。只是看见它就想起了我们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唉。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呢？

    现在家里书多了，有的却又没好好读。没书读想书想的发疯，有书了又没那么多时间读了。只有立下宏愿，等老了，闲了，今生最后一件事就是把平生想读的书，统统看一遍。看不完，也要至死方休。

                    （新疆兵团设计院北京知青 刘大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