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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老风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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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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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风口(1)  发帖心情 Post By:2010/4/12 16:43:00 [只看该作者]

 

《老风口》

 

第一章    枯死的胡杨林

 

    你还记得那遥远的胡杨林吗?就是那枯死的胡杨林呀!那沙漠边缘的林带不知死去了多久,树叶早已落了,树枝也被大风刮去,只剩下干枯的树身。树死了,也不倒。远远地看,那片胡杨林奇形怪状的,就像妖魔鬼怪,吓人。不过,我们不怕,我们当年发现它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因为这毕竟是我们在新疆见过的最大的一片树林,虽然是一片死树林,可是我们却看到了生机。

    我们是随着一支部队去新疆的,那是一支很着名的部队,抗战时在南泥湾开荒种地出了名,叫“三五九旅”。我和你爹就是随着这支部队走路到新疆的。开始,我们也坐汽车,高兴呀,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呢,整个车队有一百多辆汽车,每个车顶上都架着机枪,插着红旗。车队出发时那真是红旗招展,军歌嘹亮,浩浩荡荡的。我们连在车队中间,往前看望不到头,往后瞧看不到尾,上百辆汽车开进时是相当壮观的。当然,也喊口号:“打到新疆去,解放全中国!”

    可是,走了几天,大家情绪一落千丈,再也高兴不起来了。那时的西北全是土路,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路,西北又干旱少雨,路被上百辆汽车一轧,虚土足有一尺,汽车驰过,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就像一条灰蒙蒙的巨龙。好家伙,那巨龙绵延十几里,飞沙走石,势不可挡的,像刮起的沙尘暴。大白天汽车要开着灯才能看清路,我们坐在车上被灰尘完全裹住了,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只能隐约看到后面的车灯像萤火虫似的亮着。那灰尘呛得人呀不敢张嘴说话,不能张嘴呼吸,闻到的全是土腥味,一抠鼻子就是一坨泥。我们好多人第一次坐汽车还晕车,再加上弥天的灰尘,有的人吐得一塌糊涂。还有,就是不能随便停车撒尿,只能站在车上往外尿,你会看到尿出的都是混浊的泥水,本来那家伙是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瞬间就变成了一条泥鳅。

    就这样坐了几天汽车,大家基本要疯了,喊着下车走路,这车不是人坐的。问到新疆还有多远,这“灰龙”还要折磨我们多久?回答说坐汽车要走一个多月,走路那就说不清,好几千公里呢。有人说几千公里有什么了不起,长征两万五千里也走过去了,“南征北返”我们也走了一万五千里,大小战斗不下百次,单纯的行军那还不像散步一样。这汽车不坐了,我们走路,我们走路。

    当时,我和你爹在一个连,我是指导员,你爹是连长。我们商量了一下,认为走路比坐汽车舒服,走累了可以随时休息,身上还暖和,一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干干净净,自由自在,关键是,还可以随地大小便,这很重要。坐汽车太难受,不但吃灰,还冷,两只脚长期不活动,早就冻僵了。我们向上级反映,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进军新疆运输困难,我们愿意把汽车省下来用在革命最需要的地方,我们可以步行进军新疆。

    当时,我们坐的汽车大都是“道奇牌”,这些汽车是抗战时美国援华的汽车,是我们从国民党军队手里缴获的,车都老掉牙了,经常抛锚,一抛锚我们还要下车推,一天要推好几次,加上路太差,一天下来也就走一百多里,这和我们走路差不多。我们向上级反映,走路保证不耽搁行军时间,按时到达目的地。

    没想到,我们的要求立刻就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上级还通报嘉奖了我们连,通报说:“一营一连在指导员马长路和连长胡一桂同志的率领下,发扬了我军不怕疲劳、不怕牺牲的优良传统,主动提出步行进军新疆,经上级研究决定,同意一营一连徒步开进,并给予一营一连通报表扬一次。”

    我们这样一带头,其他连队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下车步行,后来全团都下车步行了,再后来大部分的部队都下车步行了。这样,进军新疆的十万大军中,有一半都是步行开进新疆的。特别是我们这支部队,走的路最远,我们走了一年的时间,从1949年一直走到1950年,从甘肃的酒泉一直走到了新疆的南疆重镇阿克苏。当然,我们还不算走得最远的,还有一支部队走得更远,他们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达了和田。

    开始步行后,我们再也没有坐过车。跳下汽车后,士气十分高涨,部队喊着口号、打着红旗、唱着战歌向西北开进。我们还以为终于自由了,不用吃灰了,还能观赏西部风光,没想到越走越荒凉,全是戈壁滩。戈壁滩路难行,特别费鞋,鞋不知道磨破了几双,脚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水泡。后来,部队走不动了,首长就鼓励我们说:“走呀,新疆是瓜果之乡,牛奶当水喝,葡萄当饭吃。”

    “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部队首长还说:“走吧,维吾尔姑娘正捧着葡萄等着我们呢;哈萨克少女正端着奶茶盼着我们呢!”

    到最后我们的口号就成了:“打到新疆去,发给你老婆!”

    哈哈……这有点开玩笑,不过这都是真的。这口号管用,它鼓励着我们走完了最后的一段路程。我们到达新疆时,新疆已经和平解放。我们进军新疆的有十万大军,我们都是老兵,没有不想女人的。新疆解放了,要我们扎根边疆,屯垦戍边。屯垦戍边没有土地不行,扎根边疆没有女人不行。女人就是男人的土地呀,我们要在那土地上播种,要生产后代,我们要老婆。

    打到新疆去,发给你老婆,言外之意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这和你们现在唱的流行歌一个意思。你们把“遥远”变成了浪漫的歌唱,我们却把那“遥远”一步一步度量,只是那遥远的行程太遥远,一点也不浪漫。在我的记忆中遥远不仅仅是距离远,遥远是有重量的。那重量就是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让你迈不开步。当年,我和你爹去新疆就是这种感觉,我们硬是一步一步走的,走不动也得走,你要想活命就必须走,四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方向,向西、再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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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记得那遥远的胡杨林,因为我就出生在那胡杨林边上的军垦连队里。那个兵团的连队叫26连。

    那片胡杨林现在还存在着,已经死去多年了。树死了,却不甘心,还站着。站着死其实就是另外一种生呀,那些树便幻化成另一种生灵活着:有的像秃鹰,有的像苍狼,有的像独臂大侠,有的像长发美女;有的在歌唱,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沉思,有的在眺望……

    它们集体耸立在那里,一边阻挡着塔克拉玛干的风沙,一边向远处已经改道的河流呐喊。那是一种寂静的呐喊,却又惊天动地。

    听人说,“胡杨树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枯”。难道它们真的在那里站立了千年?当人们发现它们时,它们已经站成了雕像。

    那些雕像让人害怕,牛见了会摇头,马见了会惊慌。

    那些胡杨林在兵团26连的西南方,谁也说不清楚它有多大面积,那胡杨林是26连的西南屏障,它挡住了塔克拉玛干的沙漠。胡杨林顺着一条塔里木河的旧河道生长,就像列队的士兵方阵。它们本来和河流共同防御沙漠的进攻,可是在紧要关头,河流独自撤退,改道了,本来茂盛的胡杨林被抛弃在大漠边缘。河,流走了,胡杨树却走不了,它们独自抗击着干热、寒冷、风沙、盐碱、干旱,它们独自阻挡着大漠的进攻,用死扞卫了自己的诺言。

    那片胡杨林就像一群逃难的人群,它们的形状怪异,有的就像呐喊,有的就像眺望,有的好像正在奔跑。倒下的似乎有些绝望,站着的却还不甘心。高大的树枝昂起头来向上天祈祷嚎啕;矮小的树枝伸出手来向大地匍匐叩问。胡杨树保持着各异的姿态,就像被上天点了穴位突然静止了。它们也许昨天才到达,也许已经到达了千年。在夕阳下,那胡杨林镀成了金身,显现出一种佛光,有一种夺人魂魄的力量。

    胡杨,在维吾尔语中叫“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胡杨树有粗壮的根,圆阔的叶,遒劲的枝,深沉的根。根扎在沙丘上,哪怕是十米以下的地方有水,它都能活。胡杨也分雌雄,母的长籽生絮就像雾凇。胡杨的种子像蒲公英的种子,花絮能随风飘散,只要有水它就能生根发芽,哪怕水是苦涩的。

    塔里木河改道后,在离那片胡杨林六十多公里的地方出现了。这当然是后来的兵团人发现的,这对人来说的确不算远,这对一群树来说,那六十公里是一个永恒的距离。兵团人后来修了一条六十公里长的大渠,将那河水引来了,在那里开荒种地。

    也许年代太久远了,马指导员的讲述会有不少漏洞,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马指导员给我讲述这些故事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已经退休。当然,这其中有记忆的问题,也有夸张的成分,再加上故事本身又有太多的传奇色彩,出现一些差错是难免的。记忆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他指出来,一些有意的夸张,一些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们只能权且听之,马指导员是不允许给他指正的。

    马指导员当了一辈子的指导员,是个小官,退休的小官一般都比当政的大官自信,况且我什么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兵团史志办的工作人员。为了征集兵团史,我在几年内采访了一大批老兵团人,有师长、团长,也有营长,马指导员是我采访中官阶最低的。把马指导员当成采访对象,属于近水楼台,不用专门的约定,可以随时进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马指导员退休后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让他讲述当年屯垦戍边的故事他非常高兴,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

    解放军进军新疆是在1949年的10月。

    解放军19498月解放兰州,19499月解放酒泉到了新疆的大门口。在1949925日的这一天,新疆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驻新疆的国军司令陶峙岳和国民党的新疆省主席包尔汉发出通电,接受共产党的八项和平条件,宣布新疆和平解放,史称“9·25”。

    新疆和平解放了,当时驻新疆的国民党军队有10万人,这10万人像撒沙子一样撒在新疆的天山南北。陶峙岳宣布起义了,各地的国民党部队是否听从指挥,那就看自己的了。新疆太大,陶峙岳鞭长莫及。陶峙岳根本无法控制各地的部队,这下新疆境内乱套了,成为无政府状态。散兵游勇开始在新疆境内大肆抢劫,有的居然是以营、连为建制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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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

    从陶峙岳宣布和平起义的925日到1028日,整整一个月内新疆境内的抢劫没有停息,整个新疆成了人间地狱。从哈密开始,然后蔓延到鄯善、吐鲁番、焉耆、轮台、库车等地。据史料记载,当时仅哈密银行被抢的黄金就有12箱,在一次抢劫中仅轮台一地就打死30多人,伤100多人。

    新疆和平解放了,新疆境内更乱了。解放军必须立刻进入新疆,恢复新疆的社会安定。进军新疆要迅速到达指定位置,交通是个大问题。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命令成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兵团酒泉运输司令部,集中了545辆汽车,据说能用的只有480辆。为了解决交通问题还征用了598峰骆驼。王震命令第二军和第六军及装甲部队进军新疆。解放军的先头部队空运到哈密、迪化(乌鲁木齐)、伊犁,大部分用汽车运,其余少部分徒步开进。19491020日解放军先头部队进入迪化。

    马指导员说有一半人是徒步进疆的有误,当年进军新疆的有10万解放军,其中7万多人是车运的,还有空运的,只有3万人是徒步开进的,马指导员他们就属于徒步开进之列。其实,马指导员他们也不是完全徒步开进的,中途还经过了汽车转运。这一切也都是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的,并不是像马指导员所说的是他们自愿要求徒步开进的。是坐车还是徒步开进,这要看运输计划,让你坐车你就坐车,让你走路你就走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马指导员所在的第二军某部从1012日开始进军,1213日到达指定位置南疆重镇阿克苏,历时两个多月,行程4300多公里。当我给马指导员指出,他们徒步开进新疆只用了两个多月,而不是如他说的一年时,马指导员把我骂了一顿,说从1949年走到了1950年,部队才全部完成了行军,到达指定位置,这不是一年是多长时间?

    部队最后一个到达指定位置的是15团,15团一部从1949年的12月底从阿克苏出发,于1950年的元月到达和田,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用18天的时间走完了1700里。马指导员并不是15团的人,就是按照他的算法也没有一年,所以,他号称自己进军新疆走了一年,这也和历史不符。

    当我指出了马指导员的多处谬误后,他急了,把我教训了一顿,马指导员说,你可以找师长和兵团司令,他们告诉你的在报纸上、在书本上、在档案中都能找到,我告诉你的都是亲身经历,你爱信不信。

    马指导员说,我给你摆的龙门阵是在任何地方都查不到的。我给你摆这些是看得起你,是不是个人的我还懒得和他费口舌呢!你大学毕业回到了新疆,算你有良心,你上大学,让我女儿红柳等了你五年,你要不回来,我女儿就白等你了,到那时我就到口里找你去,不管你藏到哪个狗窝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老兵团人说话算话,绝不拉稀摆带。现在新疆考到口里上大学的有几个毕业回到新疆的?你回来了,娶了我女儿红柳,还在史志办工作,你的选择是对的。你应该好好整理新疆兵团的历史,要不我们这辈子就白干了。

    我们这第一代兵团人,都已经退休了,离死不远了,如果等我们都死绝了,有谁还会记得我们。我反正也没事干,你让我讲过去屯垦戍边的事,我是愿意的,我会毫不隐瞒地都告诉你,没啥子不敢说的。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其中还关系到你爹、你娘、你的出生。你要是不回新疆,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呢,别看你人模狗样的到处采访,你到头来可能连自己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不知道。一个人连自己的历史都不清楚,还研究什么兵团史呀。

    我当然不能和马指导员过分较劲,否则整个采访就进行不下去,这也会影响他的叙述激情,于是,他的讲述我也就不敢当面指出谬误了。当面不说,咱背后说。我大学是学历史的,就是有考证历史的毛病,没办法,这是职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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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还真有位好姑娘,我们都见到了。

    见到那遥远的姑娘时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天下午,天蓝得像染过一样,太阳像老牛车的轮子正缓慢地向西滚动。我们已经走得太久了,越走越荒凉,走到后来腿都麻木了,人也麻木了,部队的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一阵小风过后,我们闻到空气里有一种又涩又甜的味道,那种味道既熟悉又陌生,那味道像蒿草的味道又像苦楝树的味道。在戈壁滩上走了几个月,我们闻到的都是鹅卵石在太阳暴晒下发出的铁腥味,呼吸的都是干燥闷人的漠风。蒿草的味道只有我老家重庆才有,那是充满生机的味道。

    大家都吸着鼻子四处张望,我们看到远处还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和沙包,那沙包如连绵起伏的海潮,波涛汹涌。不过,在那沙包的更远处已经有了色彩,是淡红色的,像一层红雾。走近了,我们发现那是植物,一片一片的,绿色的叶子,红色的碎花,那植物一束一束的,随风摇曳,显得十分飘逸,给荒原增添了亮色。有人说那是红高粱,还说:“新疆的高粱长得怪,一窝一窝地长在沙包上。”

    说这话的是葛国胜,就是葛大皮鞋。葛大皮鞋你知道吧,他是国军投降过来的,是个老兵痞,他是你爹的俘虏,你爹在战壕里让他缴枪,他把枪一扔却举起了一双皮鞋,喊别开枪,别开枪,我过去打日本鬼子有功,以鞋为证,这鞋就是打鬼子缴获的。后来,他参加了解放军,经常拿那双皮鞋给战士们说事,有战士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葛大皮鞋。葛大皮鞋把那长在沙包上开着粉红色花的植物当成了红高粱,这被秦安疆嘲笑了好一阵。

    秦安疆说:“那不是红高粱,那是红柳。”秦安疆一说话大家都不敢吭声了,秦安疆是个大学生,知识分子,这在那个时候不得了,不过,他也是俘虏,他是我的俘虏。

    大家都去看那红柳花,突然,在那红柳丛中开放出了一朵更大的花,那花朵红极一时,在茫茫荒原上显得极为夸张。从远处看,那花朵又像正在蓝天和大漠间燃烧的火炬。那当然不是什么花,也不是火炬,那是一位牧羊姑娘,那红色是一位维吾尔姑娘头上的红纱巾。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出现了。

    当时,那红色便成了我们这支队伍的目标。在我们队伍的最前头正飘扬着一面红旗,两种红色在大漠中相遇,就像遇到了知己。这样,两种红色都停了下来,开始互相观望。只不过我们是用望远镜,而对方是用肉眼,对方也不知道我们能通过望远镜一下把她拉到眼前,所以,她并没有像遇到陌生人那样用红纱巾去遮挡自己的脸颊,而是放肆地仰起美丽的脸蛋向飘扬的红旗张望。她的这个动作使整个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因为当时端起望远镜的不止一个人,在队伍中凡是连级以上的人都端着望远镜在望,没有望远镜的士兵也手搭凉棚,眯缝着眼向着那荒原中突然出现的红色。

    部队已行走得太久了,一路上人烟稀少,鸟无踪迹,没有敌人,没有战斗,只有荒原做伴。队伍行进在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原上,实在是太沉闷了。当发现那远处的红色之时,大家激动的心情是无法言表的。

    我当时和你爹在一起行军,我们又是先头部队。我们放下望远镜互相望望,觉得挺邪门的,一位美貌绝伦的少女头裹红色的纱巾,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放牧,真有点神秘莫测。你爹说,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我说这不是楼,这是人。你爹说,海市蜃楼里也住人呀。

    “海市蜃楼?打一枪试试。”

    提这个馊主意的是你爹,而执行这个馊主意的是我。我对着那远方的红色“叭”的就是一枪,枪声在荒原上格外响亮。枪声过后那红色突然就不见了。你爹说,这肯定不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不怕枪声,这肯定是一个头戴红纱巾的姑娘。我说,坏了,会不会打中了?你爹笑笑说,你以为你是神枪手呀,就是神枪手,这么远的距离也不可能打中,别说驳壳枪,三八大盖子也不中。我和你爹正说着话,团长的通信员骑着马过来了,通信员问,什么情况,谁在打枪?我说前面发现了一位头戴红色纱巾的姑娘。通信员说,你们说什么胡话,大白天做梦想姑娘,在这荒原上哪来的姑娘?除非是妖精。

    我们说不知道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就打了一枪,那姑娘就不见了。通信员听我们这样说掉转马头就跑了,不久我们就听到了停止前进的军号声。

    部队停下来后,团长随着通信员骑着马就过来了。团长听了我们的汇报,拿着望远镜看了半天,让我和你爹带领一个排搜索前进。团长说,接到了上级的指示,新疆的土匪“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被打散了,从北疆流窜到了南疆,南疆随时可能有土匪活动,我们必须提高警惕,准备剿匪,你们刚才说的一位头戴红纱巾的牧羊姑娘十分可疑,很可能是来侦察情况的女土匪。

    我和你爹一听有土匪就激动了,特别是听说有女土匪就更加来劲了,从团里的情况通报上我们得知,无论是乌斯满还是尧尔博斯,他们身边都有一个国民党的女特务,是当年戴笠亲自派到他们身边当小老婆的。据传,这两个女特务都很漂亮,能飞檐走壁,使双枪,百步穿杨。我们不怕土匪,更不怕女土匪,我们怕走路,有仗打,我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你想呀,走了几个月,连个“人”都没有,别说“敌人”了,更别说“女人”了,闷死了。你爹说只要有人就中,有人总比没人好,管他是不是敌人。

    你爹喊,一排,跟我来。一排韩排长便喊,一排集合。这样,我和你爹带领一个排呈扇形向出现过女人的沙包奔去。

    团长让部队原地待命,团长说,如果前方真有牧羊姑娘出现,说明此处适合生存,我们就可以就地安营扎寨了,不走了。

    我们冲上沙包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不过在沙包上确实有脚印,这说明我们看到的牧羊姑娘确实是存在的。我们极目远望,在落日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荒原上无河流,无村庄,有的是被洪水冲击过的沟壑,有的是牧羊人留下的羊肠小道,那小道蜿蜒曲折,消失在荒原尽头。牧羊姑娘和她的羊群都消失在沙包之中了,所有的沙包上都生满了红柳,开粉红色的小花。红柳开花一片一片的,就像一层红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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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包,它高出所有的沙包,应该是这一带的制高点。我对你爹说,如果部队在这一带驻扎,应该占领这个制高点,土匪来了我们占据有利地形,也不怕了。你爹点了点头,派葛大皮鞋去向团长报告,我们开始向那个山坡进发。

    那天傍晚,我们就靠着那山坡扎了营。我和你爹爬上山包向四处观察地形,我们看到了整个部队都在山包北边安营扎寨了,搭起的帐篷在戈壁滩上连成了一片。这些帐篷不太一样,有尖顶的、方顶的、三角顶的、圆顶的。这些帐篷在荒原上立起来显得十分渺小、可怜,一点也不雄壮,就像一个个小蘑菇,好像一口气就能吹跑。

    当时,我们第一次发现了那枯死的胡杨林。在望远镜里我们还发现了三棵怪树,这三棵胡杨树离开了西南方的大队,孤零零生长在东南方,显得十分怪异。它们就像三个逃兵,又像大队的尖兵。

    这三棵怪树,其中一棵枝繁叶茂,一棵半死不活,一棵已经枯死。那棵半死不活的胡杨树上半部分已经枯死,下半部分却还活着,像个光头和尚;那棵枯死的胡杨树,树梢直刺青天,树顶还有一只秃鹰独自沉睡。我们知道有活着的树,就意味着有生命,这让我们十分激动。在那三棵胡杨树的更远方不知道还有什么,虽然我们通过望远镜也望不到了,但是那里却带给了我们希望。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那月亮大得吓人,比磨盘还大,感觉重得在天上都挂不住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推它一把。月光下,荒原亮如白昼。我们向队伍驻扎的方向张望,但见篝火连成一条长龙,蜿蜒十几里,十分壮观。这时,你爹指着那片胡杨林说,好像有人。我吓了一跳,不由去摸枪,怕有土匪。不过,我仔细向那胡杨林观察了一下,根本没有人。那些枯死的胡杨树在月光下好像有了生命,树枝在月光的折射中有了一种激情,好像正进行着舞蹈,那舞蹈是无声的。

    这时,突然远处一声嚎叫,像狼嚎,又像人哭,叫得让人汗毛倒竖。再看那些胡杨树,它们的舞蹈好像加快了节奏,舞得更快了,有点疯狂,就像喝醉了酒的人,有点群魔乱舞的感觉。

    起风了。

    你爹拉着我下了小山包,说要加双岗,这地方邪门,人。我笑他,说打了一辈子仗了还这么胆小。你爹说不怕人,怕鬼。你爹说这话简直不像一个军人。

    马指导员讲述他们屯垦戍边的故事,开始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那个红柳开花的季节……”云云。可见,马指导员对红柳花印象太深了,我要说的是马指导员和我爹进疆时是在冬季,这个季节在新疆红柳不可能开花。

    红柳在新疆很普遍,也叫柽柳,为落叶小灌木,叶绿花红,夏天开花,秋天落叶。红柳是荒原上最美丽也是最顽强的一种植物,红柳为了汲取水分,它遍地生根,根须可以深到地下30多米。在荒原上只要红柳一长出,无论多么严酷的自然环境,都无法阻止它的生长。风沙会把红柳掩埋,被掩埋的红柳枝干就变成了根须,几天之后新的枝干会从沙层里冒出来。就这样风沙埋一次,红柳长高一次,风停了,沙却被红柳抓住了,天长日久在红柳四周就形成了一个沙包,沙包越大,红柳的根就越粗壮。在红柳火红色的枝条上,春天会发出鹅黄的嫩芽,春风一吹,一片片绿叶就打开了,到了夏天,粉红色的小花在大漠中四处开放,非常美丽,那是大漠披锦绣的季节。当马指导员谈到遥远的姑娘时自然要和美丽的红柳花联系在一起了。后来,马指导员把自己的女儿也取名红柳。

    马指导员太爱那红柳花了,好像没有红柳花的陪衬,所有的故事都会黯然失色。所以,他把部队进疆的季节也说成夏季了,说是在红柳开花的季节就可以理解了。

    解放军进疆后,一个最主要的任务是改编原国民党和平起义部队。一个部队要接受改编,这当然是痛苦的,在改编的过程中不时发生小规模的兵变。最后,就发生了在新疆影响深远的以乌斯满和尧尔博斯为代表的大叛乱。乌斯满在叛乱前是阿山地区专员,在哈萨克人中极有威望,尧尔博斯是哈密警备司令,人称“哈密之虎”,他们发动的叛乱席卷了阿尔泰到巴里坤大草原的大片土地。

    乌斯满生年没有准确记载,一般认为生于1900年前后,全名叫“乌斯满·斯拉木”,出生于新疆阿尔泰专区的富蕴县,是哈萨克毛勒忽部落的头人,因骁勇善战被称为“巴图鲁”(英雄、勇士)。乌斯满全国成名是在1947年的“北塔山事件”,1947年外蒙军在飞机的掩护下连续向我境内北塔山发动进攻,乌斯满果断参战,率部在北塔山北麓山腰地带与外蒙军骑兵部队激战。当时的新疆警备司令是宋希濂,据宋希濂*记载:战斗中乌斯满“率部百余骑与外蒙军队激战几小时以后,他本人突然单人匹马,风驰电掣般地奔向外蒙军重机枪阵地,挥刀砍死机枪射手两人,夺得重机枪一挺,又迅速地跑回来了”。乌斯满骁勇善战可见一斑。

    后来,国军增援部队赶到,外蒙军始退。北塔山事件后,国内舆论哗然,中国外交部分别向苏联和蒙古提出严正抗议。国内外新闻记者也云集迪化报道此事,北塔山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当数乌斯满,一方面被媒体当做“守土抗战”的英雄,另一方面又得到了新疆省国民政府的公开支持。于是,乌斯满成了国民政府在新疆能利用的重要力量。

    在新疆和平解放后,进军新疆的人民解放军十分注意争取这位在新疆哈萨克牧民中颇有影响的人物。王震曾派人携带亲笔信和礼物前往乌斯满的驻地,向他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民族宗教政策,王震在信中明确表示只要乌斯满接受人民政府领导仍可担任阿山专员或参加省政府工作。

    乌斯满给王震写了回信,还派了代表。王震接见了乌斯满的代表,并赠送乌斯满许多子弹。半个月后,乌斯满又派遣其弟到迪化商谈,也受到王震和解放军一兵团领导的招待。当时,是与解放军合作还是与解放军对抗,乌斯满犹豫不定。

    在这期间不但解放军和乌斯满有联系,还有一个外国人也在和乌斯满接触,这个人就是美国驻迪化代理领事马克南。

    在陶峙岳宣布和平起义后,马克南携带电台,悄悄离开迪化与乌斯满会面。马克南与乌斯满会谈了三天,表示美国支持乌斯满*反苏,希望乌斯满暴动,如果暴动失利,可率部南去印度避难,马克南保证美国将给乌斯满援助。

    送走马克南后,乌斯满召集自己手下主要干将开会,决定趁解放军立足未稳,联合当时还担任新疆哈密专区专员的尧尔博斯和骑七师,迅速发动叛乱。乌斯满的意图是以巴里坤为基地,东向哈密切断解放军与内地联系,西向迪化夺取新疆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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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尔博斯1889年出生在巴楚县的维吾尔族乡村,父亲是当地的“水官”。他是父亲在路上捡来的弃婴,并为他起了个名字“尧尔达巴斯”,意思是“路上捡来的孩子”,他长大成人后,被顺口叫成“尧尔博斯”(意为老虎)。其人有智谋,深工心计,精通汉语。最早做过哈密王的骑兵军长,后为国民党哈密专员。手里握有万余人的部落武装。新疆和平解放后,尧尔博斯对新疆和平通电阳奉阴违,新疆临时政府仍留用其继续担任哈密专员、公署专员,但他却和乌斯满一直在策划叛乱活动,终于在19503月和乌斯满一起叛乱。

    19503月乌斯满公开反对新疆人民政府和人民解放军,在台湾的蒋介石委任乌斯满为“新疆*总司令”。为了稳定新疆的社会秩序,保卫边疆各族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根据人民解放军总部的指示,新疆军区迅速组织了剿匪指挥部,由王震亲自担任总指挥。由此,乌斯满和尧尔博斯的被剿灭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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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哭与诉

    乌斯满和尧尔博斯在新疆曾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现在的老一辈人都认为他们是站错队了,坏就坏在他们身边的女人身上。如果没有身边的女人,他们根本不会和解放军对抗,民间的红颜祸水说影响深远。没想到马指导员给我讲到乌斯满和尧尔博斯土匪时,也提到了他们身边的女人。这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对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身边的女人进行了解。

    马指导员说在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身边都有一个女特务,通过有关资料,我发现在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身边确实有汉族的女人。尧尔博斯*倒是老资格,他曾经在哈密和红军西路军对抗,不敌红军遂撤出哈密,留部分亲信看家,自己去了重庆。尧尔博斯抗战期间一直在重庆,成为国民政府的一颗重要棋子。特别是戴笠的军统系统,为了掌握新疆的情报,对尧尔博斯比较重视,戴笠认为尧尔博斯迟早要成事,于是,介绍军统女特务廖咏秋给尧尔博斯认识。尧尔博斯相貌英俊,一口流利汉语,廖咏秋年轻漂亮,是学报务的,两人相遇后一见钟情,遂在重庆结婚。抗战胜利后尧尔博斯带廖咏秋回到哈密。

    乌斯满投靠国民党比较晚,但北塔山事件让他一举成名。为了加强对他的控制,国民党方面派保密局女特务徐媚(代号须眉)到了乌斯满身边,徐媚毕业于军统青浦训练班,能文能武,善于骑马征战,骑术枪法不在乌斯满之下,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所以代号须眉。须眉貌美性烈为乌斯满喜爱,她还是乌斯满的电台总报务员。在北塔山事件中,徐媚经常和乌斯满同时出阵,凶猛异常,有一次曾将落马的乌斯满提上马背,二人骑一马突出重围,让蒙古骑兵大惊失色。

    马指导员所说的乌斯满和尧尔博斯身边的女特务能文能武只说对了一半,乌斯满身边的女特务徐媚确实能文能武,因为她是军统青浦训练班的,而廖咏秋却只是个一般的报务员,根本不会骑马打枪,廖咏秋不会骑马居然随尧尔博斯出逃到了台湾,一路上是用匹白布将廖咏秋绑在马上,才突围成功的。在乌斯满叛乱中,却没有徐媚的线索。据传,乌斯满的大老婆是个醋坛子,她嫉妒徐媚与乌斯满关系太好,指使自己的儿子,打了徐媚的黑枪。

    能文能武的死于非命,不善骑射的却逃到了台湾,真是造化弄人呀。

    乌斯满和尧尔博斯在新疆影响确实很大,马指导员肯定后来听到了不少传言,这些传言马指导员说成是他们在行军的路上得到的消息,这和时间不符合。解放军在1949年底到达了指定位置,乌斯满叛乱是在19503月。看来马指导员把后来听到的传言,都嫁接到了行军的路上了。

    马指导员他们发现那牧羊姑娘好像也在进军的路上,这显得十分有传奇性。事实上,部队到达指定位置后,接下来主要是勘察,马指导员他们是前卫连,勘察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们身上。马指导员他们最有可能是在部队勘察时发现牧羊女的,而不是行军的过程中。还有那个小山包,那个小山包后来兵团人发现完全是用羊粪堆积起来的,维吾尔人叫“麻牙勒克”,也就是“羊粪坡”。

    据传,在很久以前羊粪坡方圆几十平方公里都是美丽的草原,是蒙古人的牧场。在离羊粪坡往南不远的沙漠里还有一座被废弃的古城。那时的羊粪坡水草丰肥,蒙古部落首领居住在古城里,蒙古人的羊群如天上的白云,日久天长堆积起来的羊粪就形成了小山包。

    马指导员进驻羊粪坡后,那地方后来成了兵团26连驻地,羊粪坡四周被开垦成了良田。而我就出生在羊粪坡所在的兵团26连。

    站在那羊粪坡上向北望,远处是洁白的雪山,雪山高高耸立着就像挂在天边的一幅画,在雪山四周有群山环绕,从东向西山连着山,把整个北方的天空完全填满了。那就是天山。不过,在正北方的山势却突然被斩断,连绵的群山被分割成了两大部分。顺着那斩断的山口,扑面而来的是被洪水漫过的坡地,形成了广阔的戈壁滩。戈壁滩呈扇形顺着山坡铺展开来,像一幅大自然的洪荒奔流图。在羊粪坡的南面,就是那片枯死的胡杨林。在枯死的胡杨林外没有任何植被,也没有任何遮拦,*裸的,是连绵起伏的沙漠,那就是着名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你知道那个小山包就是羊粪坡。在那羊粪坡上,发生了我们进疆后的唯一的一次战斗。那天晚上,我和你爹就在羊粪坡边宿营,睡到半夜便刮起了风。开始的时候,风沙只是在羊粪坡上轻轻地弥漫。不一会儿便打着呼哨将一切罩在无边的灰沙阵里,扯天扯地的风将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月亮裹住了,月亮顿时失去了光辉,一转眼就被风刮得不见了。我们惊慌失措地想躲在背风里,说来也怪,那风一会儿是北风,一会儿是南风。北风应该是从北边山口刮过来的,南风是从沙漠中刮过来的,两股风好像在羊粪坡迎头碰到了一快,这就形成了一个旋风。我们围着羊粪坡转着圈避风,却无处躲避,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我们只有挤在一起,任由那风沙肆无忌惮地蹂躏我们,就好像已到了世界末日。

    呜——呜——呜——

    在呜呜的风声中,大家几乎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包裹在其中。那声音时大时小,时高时低,若隐若现,和风声同时奏起,仿佛是一台大型音乐会的伴唱,更像一个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夹杂在风沙中,顿时让人把心悬了起来。

    这时伏在羊粪坡顶上的哨兵突然滚了下来。哨兵向我们报告,说在我们正南方发现有情况。我们连忙向羊粪坡上爬。大家上了羊粪坡向南张望,什么也看不清,却听到了牲口的蹄声。那声音有点像马蹄声,轰轰隆隆向这边逼近。你爹大喊一声,快!机枪,准备战斗。机枪手丁关把机枪架好后,那隆隆之声已很近了。一会儿,还听到喘息的声音。这时,依稀可见一队白影弯着腰摸了上来。

    口令!你爹大喊一声。

    对方没有任何回答,只是慢慢逼近。

    打!你爹果断地下达了战斗命令。顿时,机枪手丁关的机枪就响了,韩排长的冲锋枪也开了火,跟着步枪乒乒乓乓地打起来。在风中大家只能看见枪口喷出的火舌,枪声却很沉闷的,不响。子弹如流星射向敌人,正向前摸的敌人在火力压制下停止了前进。可是敌人虽停止了前进却不后退,也不还击。大家心里直犯嘀咕,这打的算是什么仗,莫非是精神战。我们见对方不还击,也停止了射击,向敌人喊话。可是,嘴一张便灌满了沙子,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会儿,那白影又向我们阵地摸来。你爹大惊,连忙又开火。我们一打,敌人又停止了前进,不后退,也不还击,隐约听见他们正在叽叽咕咕商量着什么。

    大家都是老兵了,大小战斗参加过多次,啥阵势没见过,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打了一个时辰,敌人不但没退,反而更进一步逼近了。对方一枪不发,一声不吭,打的是哑巴仗。你爹判断,这可能就是乌斯满土匪,他们选在天气恶劣的深夜行动,是为了隐蔽自己。为了联络也为了防沙,他们都戴着白布巾。他们不还击,却凶悍异常,善于短兵相接,使用“比夹克”(匕首)。他们想等我们子弹耗尽,再冲上来和我们拼刀子。这太可怕了,我们才一个排,敌人至少也有好几百。你爹迅速做出了判断,这样打下去要吃亏,必须派人回去请团长增援。这样,你爹就让我带一个战士回去求援,他带领韩排长的一排在那里阻击敌人。

    我回到驻地,发现部队正在进行另外一场战斗,人和风的战斗。大风已经完全占领了部队的营地,营地一片狼藉,那些帐篷成了大风攻击的对象。帐篷成了戈壁滩上的异物,所有的帐篷对大漠来说都是怪异的,好像能立在那里就是对大风的挑战,这让风无法忍受。大风用无形的手发狂地撕扯帐篷,就像有千年的仇恨。在狂风中,帐篷就像飞奔的车轮在地上翻滚,战士们紧紧地抓住帐篷的一角,在狂风中奔走相告:

    “帮帮忙,帮帮忙。”

    喊也没用,这时候谁也帮不了谁。有些帐篷像降落伞在天上飘荡,在帐篷的下面吊着一个不愿意松手的战士,两条腿时而着地,时而腾空,高呼雀跃。更多的帐篷已经无影无踪了,它们在风中狂奔,消失在大漠之中。在一个大帐篷四周,警卫排的十几个战士正不要命地拉着绳子在风中使劲,护着那顶大帐篷不舍得放弃。战士的表情就像便秘,脸上的怪状让人害怕。

    我问一个正在加固的战士,团长呢,团长呢?他也说不出话,指指帐篷。我一头撞进在风中飘摇的帐篷。帐篷里一派忙乱,团长和政委每人怀里抱着一捆文件,正惊恐万状地观察着帐篷的表现。

    我向团长作了报告,说敌情严重,必须马上增援,否则我们一排将全军覆没。团长气急败坏地将文件往地上一摔,骂: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没有这么狼狈过,打,打他个狗日的。团长说着和我来到帐篷外,他命令那些战士们放弃手中的帐篷,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团长命令我给一营带路先行,他带大队人马随后。就这样我们浩浩荡荡地杀奔羊粪坡而去。

    由于风沙大,部队又走得急,走了一半就迷路了,在戈壁滩上绕了个大圈子也没找到战场。等找到羊粪坡,天都大亮了。

    我去求援后,你爹和韩排长他们一直坚守在羊粪坡上阻击敌人,没有后退一步。天亮后,“白军”终于在晨曦下原形毕露了。

    那是一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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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排长后来对我说,胡连长望着羊傻眼了,他连忙命令我们停止射击,直起身子望望发白的东方,“呸”地吐了口沙子,还骂人。

    “日恁娘,打了一夜是群羊。”

    胡连长骂过了,望望正发愣的大家,喊:“愣啥愣,还不快去抢救呀。”

    胡连长说着带领大家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阵地,扑向羊群。当时,胡连长抱着血泊中的羔羊,神情极为复杂,说:“这是谁的羊,咋这么傻呢,打都打不走。这下完了,打死这么多,赔都赔不起。”

    就在你爹一手提枪,一手抱羊,血染战袍,立在羊群之中做勇士状之时,大部队终于赶到了。大部队源源开来,人们望着战场,望着血染的勇士,啼笑皆非,只有按兵不动,原地待命。大家望着你爹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团长都在那里发愣。

    这时,我们看到从太阳升起的地方远远地飘来了一个红点。那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像一朵开放的花。近了,我们才发现那是一匹正奔驰的枣红马,扬鞭催马的是一位披着红纱巾的维吾尔族姑娘。那马跑得真快,像一团火,维吾尔族姑娘脖子上的红纱巾像火苗,红纱巾一半缠在脖子上,一半在身后飘荡,像一道火光。

    大家有些迷茫地望着那骑骏马披红纱巾的维吾尔族姑娘,又怀疑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那姑娘飞马冲到羊群边,一提缰绳,枣红马前蹄腾空而起,昂首嘶鸣。姑娘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羊群,大惊失色。她滚下马来,扑进羊群,抱着一只受伤的羊羔,失声痛哭。我们望着痛哭中的维吾尔姑娘,面面相觑。

    那维吾尔族姑娘哭够了,起身走到你爹面前,怒目而视。她冲你爹大声质问,你爹不懂维语,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干瞪着眼,无辜得不得了。维吾尔族姑娘见你爹不理她,扬起鞭子就给了你爹一下。你爹挨了鞭子也毫无反应,望着眼前的姑娘,木木地立着,鞭子仿佛是打在别人的身上。维吾尔族姑娘急了,一把将你爹的军帽抓了下来。这时,你爹才如梦初醒,伸手要军帽,那维吾尔姑娘又一鞭子抽在你爹手上。我看你爹打了一颤,把手缩了回去,皱起了眉头。

    维吾尔族姑娘抢走了你爹的帽子,转身跨上了枣红马,扬鞭而去,转过一个沙包,眨眼就消失在了太阳升起的地方,真是来无踪去无影,简直像一个梦。

    团长这才走到你爹面前,问怎么回事?你爹回答:“日恁娘,打了一夜是群羊。”

    团长一下就火了,问:“你日谁娘?”

    你爹见团长火了,连忙解释,说:“团长,你别误会,俺不是日恁娘。”

    团长这下更火了,喊:“来人呀,给我绑了。”

    团长话音未落,葛大皮鞋上去用绑腿把你爹结结实实地来了个五花大绑。看得出葛大皮鞋绑人还真有一套。团长指着你爹的鼻子道:“我到底要看看你敢日谁娘。”我连忙上前向团长解释,说胡连长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河南人的口头禅,并不是他真要日谁娘,他打死了老乡的那么多羊还敢去日谁娘呀。团长冲我就来了,说马长路你闭嘴,你是指导员,打死这么多羊你就没有责任了?你们满嘴粗话还像个革命军人吗?团长指着你爹说,看看他,看看他,血染沙场呀,英雄呀,你一下打死了维吾尔老乡的这么多羊,你闯大祸了。我们刚进疆,少数民族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下怎么办?这关系到民族政策,这影响到军民团结。处分,非给你处分不可。

    团长正训着你爹,那维吾尔族姑娘又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带来了一帮子维吾尔族人,好几十个,都骑着马,手里挥舞着农具当武器,吆喝着。

    “郎死给、郎死给……”

    我们虽然听不懂他们吆喝什么,从他们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非常生气,是在骂人,要打架。在新疆生活几年后,我们大概懂了点维吾尔语,知道“郎死给”是骂人的话,相当于汉人的“他*的”之类。维吾尔族人下马后看着血泊中的羊群显得极为悲伤,男男女女的都抱着血泊中的羊哭了起来。

    “喂江(啊哟)——喂江——”

    他们哭声很大,就像是在合唱,仰着脖子,挣着青筋,其间还伴随着颤音。哭的声音很高、很高,就在那哭声高得快要崩断的时候,一滑就低了下来,变成了呻吟。每一个人都竭力地哭,就像比赛谁哭得声音更大,其间还夹杂着诉说的内容。我们听不懂维吾尔语,不知道他们哭羊的内容是什么,不过他们哭着的倾诉内容本身就是含混不清的,好像内容已不重要,哭本身才是重要的。

    女人哭我们能理解,大男人也在“喂江、喂江”地哭,我们就觉得奇怪。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无论是维吾尔族男人还是女人遇到伤心事就哭,遇到高兴的事就唱,就跳,属于那种想哭就哭、想唱就唱的民族。

    这样的哭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听到。我们都傻在那里,许多战士都流下了眼泪,特别是你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下了,泪流满面的,就像一个接受审判的人。这时候要是审判你爹那肯定是死刑。维吾尔老乡太会哭了,能哭死你爹,把你爹哭成了天下第一罪人。

    在哭中那戴红纱巾的维吾尔姑娘指着你爹说了一阵什么,这时,一群维吾尔汉子拔出“比夹克”(刀子)就向你爹围了过来,团长见状命令警卫排把你爹和他们隔开,保护了起来。

    这时,秦安疆上去劝,喊着:“恰达克,吆克,恰达克,吆克。”

    维吾尔族人就说:“恰达克,吐噜吐噜,恰达克,吐噜吐噜。”

    我问秦安疆和他们说的什么?秦安疆说,我告诉他们麻烦没有,没问题,他们说麻烦多得很,问题大了。我对秦安疆说,既然你会他们的话,就给他们解释一下,这是个误会,我们也不是有意打死他们的羊的。秦安疆说,我就会几句,还是在书上学的。我瞪了秦安疆一眼,让他将来好好学习维语。

    就在这时,团里的买买提翻译及时赶到了。他是我们从迪化(乌鲁木齐)带来的,他老家就在这一带,是师里分配给我们团的维吾尔语翻译。

    通过翻译得知,维吾尔老乡都是绿洲中英阿瓦提的,原来他们的羊圈被风刮开了,羊便随风而走,羊到了羊粪坡正和我们遭遇,打了一场遭遇战,闹了个误会。我们表示打死多少羊,照价赔偿。可是,维吾尔人不要“普鲁”(钱),要大米,要枪,一公斤羊要赔一公斤大米。

    部队进军新疆时,后勤上是带了些大米,但是,这点大米我们都没舍得吃过,只有伤病员才喝过米粥,大米是我们的命根子,大米不能给他们。不给大米就给枪,枪和子弹我们有的是,不过,团长对给他们枪有疑虑,团长就问他们为什么要枪,他们说这一带有狼,经常来叼他们的羊。团长说部队要在这一带驻扎,将来会帮他们打狼,他们很高兴。

    团长最后决定给他们十支步枪一百发子弹,两袋大米,让他们成立个民兵排。他们也不懂民兵排是干什么的,听说给他们枪十分高兴。在他们离开时,那维吾尔族姑娘来到你爹面前,深深地鞠躬,表示歉意,并且要求给你爹松绑。你爹松了绑,盯着那维吾尔族姑娘出神。那维吾尔族姑娘被你爹看得不好意思了,眨了眨眼低下了头,睫毛很长,眼睛是蓝灰色的,实在是很好看。

    那维吾尔姑娘问翻译你爹的军帽能不能送给她?开始抢这帽子是为了回去报信,现在她要戴着这帽子去放羊。她要告诉荒原上所有人,戴这种帽子的汉族人是好人。你爹望了望团长,团长点头。那维吾尔族姑娘将帽子戴在头上,咯咯笑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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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后,当我们返回所谓的驻地后,我们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整个驻地一片狼藉,就像是一个刚刚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战场,这个战场之大就像刚刚进行了一场大兵团作战。从驻地到羊粪坡一直到那枯死的胡杨林都是战场。在这广阔的荒原上,我们被打得丢盔弃甲。在那些枯死的胡杨林的树梢上挂满了帐篷、衣物和被撕开的破棉被,白色的棉絮在风中飘荡着,就像战败的白旗;许多锅、碗、瓢、勺、水壶之类的东西都跑到沙包的背风里躲藏了起来;那些绳子、布条什么的将红柳紧紧绑住,好像红柳是战败的俘虏。

    我们虽然是战败者,但我们却要打扫战场。战士们漫山遍野地寻找自己的东西,能认领的就认领,不能认领的集中起来再分配。这些破败的家伙什儿都是我们的宝贝,是我们在荒原上生存的唯一物质财产。大部分帐篷被风刮跑了,我们有些战士晚上不知道住在哪儿,有些年轻的战士抱着背包在那儿哭。

    这时,买买提翻译带着一帮子维吾尔老乡来了。买买提给我们介绍,带头的叫赛买提·阿吾东,还有他的儿子海尼沙·阿吾东等等。买买提还给我们介绍了其他人的名字,只是我们没办法记住,维吾尔老乡的名字太乱了,没法记。能记住铁匠阿吾东的名字是因为那个维吾尔姑娘。铁匠阿吾东是那位姑娘的大郎,也就是爸爸。铁匠阿吾东带领维吾尔老乡人扛、马驮、牛车拉,为我们送来了大批的木头,说是为我们盖房子。我们都觉得可笑,在荒原上连一块砖都没有,我们用什么盖房子呀。

    维吾尔人卸下木头后开始在一块地势高的戈壁滩上挖坑,大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不帮忙,看着他们挖。他们挖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长约五米宽有三米多,四壁笔直陡峭,靠南挖开了一个豁口,留有一个斜坡。然后维吾尔人用拉来的木头当梁,用红柳枝当椽,用骆驼刺和碱草当瓦,上面盖上沙土,这样一间大约十五平方米的房子就完成了。翻译告诉我们,这房子叫“地窝子”。

    我们走进地窝子觉得太神奇了,这是真正的房子,四周的墙壁就像用砖垒的一样笔直。挖了一人多深也不见水的踪迹,屋里一点也不潮湿。屋顶上有天窗,屋里也亮堂。由于处在地平面以下,当然也就不怕刮风了。这地窝子也许怕下雨,当我们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后,维吾尔人笑了,说在戈壁滩上一年也下不了一场雨。维吾尔人挥着手说:“雨在抛兮抛兮抛兮的地方。”维吾尔人一连用了三个“抛兮”,表示雨已经跑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了,远得很,根本到不了我们这里。

    战士们看到地窝子后都欢呼起来,大家开始以连为单位,以排为组,以班为点,大挖特挖地窝子,我们打仗时不知道挖过多少战壕,挖地窝子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难。我们把地窝子连成了片,中间用交通壕连接,成千上万的人就藏在了地下,这很有一点战争的气氛,这气氛让我们熟悉也让我们兴奋。

    地窝子后来成了我们最主要的住房。我们把红旗插在地窝子边上,远远近近的一片红旗的海洋,十分壮观。

    我爹在羊粪坡和羊打了一仗,这是他进军新疆后的唯一的一次规模较大的战斗。我爹在战斗中陷入了羊的重围,血染沙场,最后成了羊的俘虏。我爹败给了风却成了羊的俘虏,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当大部队赶到时,风却停了,这让我爹有口难辩。早晨的太阳一跃便出了地平线,可谓是风停沙住,万道霞光。肆虐了一夜的大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戈壁滩就像一位心满意足的少妇彻底地平静下来,在阳光下它**,将后果推得一干二净。

    这下,我爹惨了,他除了挨了维吾尔姑娘的鞭子,还要挨葛大皮鞋的捆,最后连军帽也被抢走了,在维吾尔老乡的恸哭中我爹成了千古罪人。

    由于新疆当时的社会状况复杂多变,国民党特务四处活动,地主巴依为了保住自己的特权也在四处串联,准备和解放军一较高下。解放军到达指定位置后,虽然没有了大规模的战争,但乌斯满在北疆、尧尔博斯在东疆和解放军大打出手,南疆也不太平,这样部队的弦绷得很紧。于是,在羊粪坡上就发生了我爹的“人羊之战”。

    马指导员当年是无法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为什么如此惊心动魄地恸哭的。那样的哭好像是为了羊,好像又不是为了羊。为了羊不应该这么伤心呀,可是,不为了羊又为了什么?

    马指导员和我爹都不了解那些维吾尔老乡,或者说根本不了解在他们东南方的大漠中,在太阳升起的地方还有一块规模很大的绿洲,还有成片的生长茂盛的胡杨林,在绿洲中居住着一群一群的人,这些人可以叫他们维吾尔人,也可以不叫他们维吾尔人,他们还有一个名字,叫刀郎人。

    刀郎人就住在羊粪坡东南方的绿洲里,在羊粪坡你做梦也没想到,在不远的东南方就有这么好的地方,那个地方叫英阿瓦提,汉语是“繁荣”的意思。站在英阿瓦提绿洲的白杨树旁向西方眺望,无法看到那片枯死的胡杨林,也看不到羊粪坡,却可以看到那三棵离开大部队的胡杨树。听维吾尔老乡说,那三棵胡杨树是一家的,死的那棵是波瓦(爷爷),半死不活的是大郎(爸爸),枝繁叶茂的是巴郎(儿子)。

    其实,两边的距离没有多远,只是中间被连绵的沙包挡住了。羊粪坡和英阿瓦提成了两个世界,英阿瓦提的渠水正欢快地流淌,有鸟儿也有花香,有羊群和奔马,成串的毛驴车在绿洲里行走,人们欢歌笑语;可是在羊粪坡,连最耐旱的胡杨林都被活活渴死了。

    对于刚到新疆的解放军来说,他们把见到的所有非汉族人都叫维族老乡,他们都无法区分维吾尔人、哈萨克人、塔吉克人的异同,更不用说在维吾尔人中再区分刀郎人了。

    刀郎人是维吾尔人的一支。维吾尔族是西北和新疆地区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维吾尔族的直接渊源是唐代回鹘人。回鹘人与突厥人、龟兹人、西汉移居的汉族人、唐代迁徙的吐蕃人等长期相互融合,逐步形成了一个新的民族,叫维吾尔族,维吾尔人后来又和契丹人、蒙古人融合,形成了现在的维吾尔人。“维吾尔”意思是“团结”和“联合”。

    刀郎人是维吾尔人的一支,产生于16世纪。马指导员和我爹进军新疆所在的地区,当年应该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封地,叫察合台汗国。察合台死后,蒙古宗王为了争夺继承权,引起了长期的战争,两百年间,察合台的封地四分五裂,相互征战。为了躲避战乱,人们纷纷外逃,成了难民。蒙古贵族就此大量掠夺难民为奴,充实自己的军队,为自己的部落劳动,刀郎人就产生于这些难民和奴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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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张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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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们不堪忍受欺侮和苦难,为了反抗压迫和剥削,躲避战争的灾难,纷纷逃跑,逃到了塔里木河上游的叶尔羌河流域。塔里木河在夏季洪水泛滥,形成了大片的湿地,这成了原始胡杨林的家园。清代肖雄的《听园西疆杂述诗》是这样写的:“胡桐杂树,漫野成林,自生自灭,枯倒相积,小山重复其间,多藏猛兽。水草柴薪,实称至足。”后人把此地称之为“树窝子”,在树窝子里生长各类野生动物:野猪、狼、黄羊、马鹿、野骆驼、猪熊、狐狸、野兔、野鸡、野鸭。这样的地方,自然成了刀郎人狩猎游牧的理想之地。

    在荒无人烟的大漠胡杨林里,逃难的人聚在一起过着自由自在的迁徙流浪生活,于是就有了“刀郎”的称谓。“刀郎”一词是“集中,成堆地聚在一起”的意思。刀郎人有了一段自由的短暂的生活。

    到了17世纪,准噶尔噶尔丹继承汗位,大军开始向四邻扩张。他首先攻占了天山东部的吐鲁番和哈密,接着又占领南疆,然后和大清帝国开战。他们在占领塔里木河上游的叶尔羌河畔刀郎人的栖息地时,刀郎人用鼓声通知同胞,在首领艾合坦木的率领下,拿起农具和木棒奋起抵抗。刀郎人以土丘沙包做掩护,阻击敌人,不让敌人过河。准噶尔大军很意外,他们很少遇到这样顽强的抵抗,准噶尔人无法前进,在刀郎人阵地前的沙丘下安营扎寨。刀郎人战斗了七天七夜,曾暂时阻敌于叶尔羌河以北。噶尔丹的骑兵曾经让大清帝国吃尽了苦头,对付刀郎人根本不在话下,刀郎人只是聚集在一起的流浪者,根本不是武装到牙齿的正规骑兵的对手。刀郎人终因寡不敌众,最后失败。

    刀郎人的首领艾合坦木战死,许多人被俘,坚决不投降的一百多刀郎人被屠杀。鲜血染红了塔里木河上游的叶尔羌河,在胡杨林中,在荒草丛里,到处都是阵亡的刀郎人的尸体。刀郎人的牛羊被劫,家园被毁,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上苍不忍目睹,就在刀郎人战败的那个黄昏,在呜咽的叶尔羌河畔,突然狂风大作,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将阵亡者掩埋。

    为了纪念英雄艾合坦木的英勇反抗,在他英勇就义的地方,修了清真寺,形成了坟地,他们的墓地被后人称为“布祖尔尕”,即伟大的墓地。刀郎人自觉为其守墓,直到今天。每到回历的815日“吐乃克”之夜,整个南疆的刀郎人都会从远方赶来,为亡灵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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