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红丝带
1966年的春天步履蹒跚，已进入3月了，地上的积雪才刚刚显露出一点点融化的迹象。时而刮起的西北风卷着残雪在戈壁滩上继续肆虐，似乎刻意向即将到来的春天显示着余威。
有消息说3队青年李德元的小丫头病重了。闻讯后我即刻赶往3队。半年来，因为偶然因素，我与李家交往较多，这个出生仅几个月的小女孩成了我心中的牵挂。场部距3队大约4公里，我边走边跑，有关李家和小女孩的往事穿梭着在我的脑海中翻腾……
那是1965年的秋天，我从总场开会回来途经3队，想起红姑娘班班长李德芳的嫂子不久前因难产“血崩”去世，留下了一个女儿由奶奶照管着。而我与孩子的父母李德元夫妇也比较熟识，便绕道去看看，顺便把从总场带回来的奶粉给孩子送去。
快走近李家院子时，远远地瞧见门口路边上插着一根木杆，上面拴着一条红丝带，秋阳下丝带随风飘浮，泛着耀眼的红光。
走进屋里，孩子的奶奶见到我很是惊喜，忙着招呼我坐下并冲了糖水让我喝。我问起门外的红丝带是怎么回事？老人避而不答，笑了笑说：“你来了就好了，孩子有救了。”带着疑惑，我走到土炕边去看孩子，只见孩子正昏睡着。我问了问孩子的病情，建议老人抱她去场部卫生所瞧瞧。
寒喧了一阵，放下奶粉和10元钱后，我便起身告辞。老人送到院子门口，几次叫我却欲言又止。因急着回场部汇报工作，我对老人的神情举止也没太在意。
当晚我找到上海支边女青年潘医生，对她讲了孩子的情况并约好明天一早到李家出诊。
第二天潘医生给孩子看完病，开了药后，孩子的奶奶又小声与她聊了一会儿。在随后去4队的路上，潘医生笑着对我说：“恭喜你，小王你当爹了。”我听了一愣，忙问：“什么意思？”潘医生说，当地有一种旧俗，小孩子病了，要在家门口的岔路上挂起红丝带冲邪。此时有成年男子路过，便给孩子当干爹，孩子的病就会好了。我听后觉得哭笑不得，想不到孩子的奶奶还这么迷信。而我是共青团员，又是政工干部，哪能做封建迷信的卫道士呢！况且，我才19岁，连恋爱还没谈过，怎么能给人当爹呢！潘医生见我有点儿犯急，便宽慰说，老人家也是好意，你当不当干爹无所谓，就只当是关心这个可怜的孩子吧，好让她的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此后隔三差五，我便到李家去看看，送点儿药及钱和粮票什么的。而孩子的奶奶每次见到我，都要亲自给我做“拉条子”吃，还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几个月过去了，虽然看了几次医生，但小女孩的病却总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让人想起来便忧心不已。
春节前夕，李德芳找我，说她妈请我到她家过年。初三那天，忙完了场部的节日文娱演出活动，换上件新衣服，我便去李家拜年。那天女孩儿的状况似有好转，我也平生第一次抱起这么小的孩子。她瘦弱的小身子让我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稚嫩的小脸白得如羊脂一般，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仿佛在向我问候。看着怀中这个脆弱却又充满希望的小生命，让人心中涌出无限的怜爱，我不禁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孩子的奶奶见我对孩子很亲热，便趁机对我说：“王干事，你就给她当干爹吧，也用不着你养她，只要把你用过的腰带扎在孩子身上就行了。将来丫头长大了，让她好好孝敬你！”说罢老人用期盼的目光望着我。
我低下头躲过老人的目光，抱着孩子在屋里转了转圈，然后俯身将孩子放在炕上，装作没听见她说的话，打岔问：“孩子起名字了吗？”老人说：“还没起，你给起个吧。”我说：“行，让我回去好好想想，一定给丫头起个好听的名字”……
春节过后，因为忙着学习贯彻总场“三干”会精神，给孩子起名字的事被搁置在一边了。如今，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突然传来孩子病重的消息，怀着忐忑与歉意，我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去探望。当我满头大汗地跑进李家，掀开棉门帘，推门走进屋内时，看到李德元和他的父母都在。便忙问：“丫头怎么样了？”李德元站起来，招呼我坐下，平静地对我说：“谢谢你，王干事！丫头前几天已经没了。”我听了心中一震，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嘴巴机械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孩子的奶奶见我半天没吭声，便安慰我说：“没了好，省心了，你也不用再惦记了”……
返回场部的路仿佛比平日远了许多。望着李家房子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的脚步也越走越沉重。我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几天来看看，送孩子到县城的大医院治疗？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把孩子的名字起好？假如我答应做孩子的干爹……
迎着夕阳下阵阵夹雪的寒风，我的思绪纷杂零乱，任泪水在脸颊上流淌。小女孩那削瘦的小脸、那企盼的眼神无数次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似乎听到了她无助的啼哭声。对着旷野，我发疯似地大喊了几声，以释放憋在心中的莫名积愤。这是19年来我第一次品尝到茫然与愧疚的苦涩，也是第一次体味到人生中的无奈。我只能在内心深深地祝福，假如真有另一个世界，祝福那个尚没有名字的小丫头，在妈妈的庇护下，少一些苦难，多一些快乐；同时，我也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将农场建设好，尽早实现现代化，改善落后的医疗条件，让孩子们避免疾病的折磨，能够健康而幸福地成长……
清明时节仅以此篇纪念那些在特殊年代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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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4/2 15:46: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