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排红柳”的思议使我想起写的一些东西给大家看看。
沙枣花香
（一）新疆水利专家老靳
人往高出走，水往低处流是句老话，水往低处流是必然的，可人往高处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我的这位同学姓靳和水打了一辈子交到，65年支边时他被分到农六师钻井队，常年在天山脚下四处打水井。退休前他把自己修炼成高级水利工程师，任新疆水利勘测设计院副院长。因为他是水利专家，退休后也不能休闲，经常在南北疆的水利工程上奔忙。今年夏天我想看看他，他在伊犁尼勒克县的喀什河水电站工地。他和我说，那的风景很美。我就坐上去伊犁的火车到他那里，连看他又旅游了。
盛夏的新疆，天山深处山水自然风景那个美呀，空气那个清新凉爽啊。沿着牛羊踏出的小路，站在满是野花绿草的小山顶，远处一座连一座黝绿的天山松林包裹着的山峰与蔚蓝的天交融，一座大坝跨在山谷中，一片蓝绿的湖水是那样的平静。现代化的水电站和散落在山坡上一群群悠闲吃着草的牛羊，想到我们和谐善意地开发自然资源是人类应该的理智。
水电站的生活办公条件非常好，我住在宾馆，吃饭有餐厅。每天他闲暇时我们就聊，几天的时间我们俩从学生时代聊到了退休，从父辈的事聊到儿女和孙子。后来，他说他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他住的房间到处随意放着许多水利专业的书籍和写着密密麻麻笔迹的本子，看得出他无时无刻都在学习，能和我聊了几天可能算是破例了。
他也是1965年在天津高考落榜的，因为他父亲是国民党军官。他父亲年轻时是燕京大学化学系的顶尖高材生，抗日战争爆发和同学们投笔从戎，加入了胡宗南的国军。巧的是他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曾帮助过胡宗南身边的中共地下党员熊向辉为共产党办事。1949年天津解放前夕他父亲撤到了台湾，因惦念家人又从台湾跑回了天津，准备接家人一起去台湾。可到天津就回不去了，在机场被解放军俘虏。也许是他父亲的才智，或是熊向晖念他父亲为地下党办过事，除了安排他父母亲当了教师，还当选为天津政协委员。可是他父亲曾经的国民党军官身份，使他在高考填写政治审查表上被盖上“不宜录取”的大印。那个年代能怨谁呢？敢怨谁呢？
恰在此刻新疆兵团来天津招人，“保卫边疆建设边疆”是革命之路，希望用一身绿军装和吃苦的决心能改变些什么。怀揣着青春的理想，好男儿志在四方。和大约300名一身学生气的年轻人满腔热血地加入到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光荣队伍。
我们俩聊起从天津初到五家渠的感觉，这里是我们不曾见过的地方。五湖四海的口音我们头一次听到，随处可遇到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朝着我们这些穿崭新绿军装的新兵微笑，当时师部的“八一”礼堂在天津也算是很好的剧院，不很大的百货商店日用品都有，大街上时而奔跑着各样的拖拉机……。一种清新向上的气息使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感觉还不错，一股要发扬革命传统不怕艰苦的劲头儿浪漫地迸发着。
三天过后我们就被分到农六师的各团场了，那时通讯和交通不方便，分手后就很少联系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八年后了。在五家渠的大街上，迎面走一群衣衫褴褛，满身泥水的年轻人。其中有个带眼镜的人很显眼，我认出了他。他和那些人一样浑身泥水，腰间有根稻草绳系着破棉袄。我们迎面打了个招呼，知道他们刚从钻井工地回来，而后他随那群人嬉笑远去。
几年后再见面时他已经当官了，是新疆水利勘测大队的大队长，是临危受命收拾一个文革后的烂摊子。再过几年见面他时，他调到新疆水利勘测设计院当副院长了。外人看他是官运亨通，春风得志，可听了他讲述几十年是怎么拼过来的，可谓实属不容易。
七八年恢复高考时，他已担任工程团钻井队队长了，脱产上学是不大可能，只有利用业余时间上电视大学。有过那段经历的人都知道，没有条件考大学的，可以通过高自考和电视大学取得文凭，但非常难。老靳的电大学完了，可脑顶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三十多岁谢了顶。从此在他今后的人生路上，有了文凭才被瞧上眼，其实他的水利工程专业知识都是在实践中钻研积累的。在钻井队他发明了用很简单的方法把报废的水井管从几百米的地下拔出来，节约了钢材。在勘测总队，他把岩锚技术应用在水库周边固定山体。他喜欢干别人没干过的活，喜欢干别人不愿意干的工程，因为在他眼里没有难事，只要学习掌握先进技术，总有办法克服难关。正是他这股子劲，领导把难弄的事就交给他去整。
自治区水利厅水利勘测总队驻地原来在南疆和静县，文革是重灾区，人心躁动，单位几乎瘫痪。水利厅决定把总队搬迁到昌吉，离乌鲁木齐近了，厅里领导解决问题便利了，职工和家属也愿意到昌吉，可上千号人拉家带口，那么一大摊子工程设备的搬迁和安置不是简单事。水利厅的领导看准了专爱干难事的老靳，他也不含糊，单枪匹马就上任了。接上手可把他难坏了，管人比干工程难多了，顾上张三李四不愿意，老靳是直性子人，处理事没私心偏心，而且干起工作玩儿命，干脆利索认死理儿。过段时间职工们了解他了，也就顺了。
老靳先给职工盖楼，把人安置好才能安定。他在昌吉那段时间，坐着一辆破北京吉普四处求援，那个时候的建筑材料都是计划分配的。跑了一天，晚上在一间底矮的临时房子里随便弄些吃的，睡到天亮接着跑。几年后，勘测总队一排排住宅楼盖起来了，生活小区井井有条，办公大楼盖起来了，单位稳定了。
改革开放促使新疆的水利建设发展很快，朱镕基总理视察新疆时提出，新疆的国际流域河流利用率不到国际规定的四分之一，要充分开发利用。随之额尔齐斯河的北水南调工程开工，伊犁河开发，长期缺乏维修的危险水库改造……。老靳忙啊。越忙老靳越离不开看书学习，不提高专业水平就不能完成更高要求的工程。新疆成立四十周年时他获得了自治区劳动模范称号。
他和我讲笑话，五十多岁时要评高级工程师，但必须英语过关。他在学校学的俄语，英语一点基础没有，所以上了补习班，班上全是年轻人，见到秃了头顶的老头都新奇。最后他英语考了61分，总算过关了，高级工程师评上了。
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是有限的，一心扑在工作上，家的概念就差些。他的乐趣都在看书学习上，其他生活乐趣就差些。但自从他有了小外孙子就乐趣多了，无论到哪出差都要拐到天津看外孙子，其实他的内心情感是很丰富的。
2010年清明，他回天津给父母亲扫墓，我开车和他一起去了汉沽。他父母亲哪里有坟墓，哪里有骨灰啊，老两口死的太惨了。文化大革命把他的父母亲从市里弄到汉沽一中，父亲被造反派活活打死，母亲随着自杀。父亲被埋在荒野，母亲被弃在深沟。到那里去找啊！只能根据原学校的老人回忆大概的地方。他父亲的葬身地方已经是路边的林地，他摆上祭奠的供品，烧上纸钱。强忍着泪水和父亲说些宽慰的话。到了母亲葬身的深沟，老靳控制不住了，跑下深沟仰天大哭，嚎叫着“妈妈啊！老天爷啊！”那悲惨的哭嚎在荒野深沟颤动回荡着，我的泪水不禁涌出。想象他母亲被丢下深沟当时的情景不寒而栗，对文化大革命怎能不仇恨呢？
顺便介绍，他是兵团103团周春山烈士的同班同学，每次回新疆老靳陪我一起到103团二连为周春山扫墓，每年清明他也会去。
老靳就是这样的人，忠诚自己的事业，无私无畏地敬业工作，为人正直单纯，新疆是他付出一生的艰辛和收获的地方，他离不开新疆的山山水水。他说他会回天津陪外孙子玩儿的，只是还不知道是那年那月。
2011年秋 乌鲁木齐
2012年8月 改稿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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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8/27 16:43: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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