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48年前—乌鲁木齐到阿克苏的旅途

当时，乌鲁木齐到阿克苏的314国道基本是石子路，如果是养路工刚用刮土机刮平的话，汽车跑起来快而且平稳，时速可达五六十千米。如果你是在下一次刮路的前几天走那就惨了:由于汽车长时间的碾压，形成所谓的搓板路，路面就坑洼不平了，不但颠簸而且慢，时速仅有二三十千米。如果在春天翻浆时出行就更麻烦了，汽车如同船舶在波涛中航行一般上下起伏左右摇晃，时速不到十千米。公路里程1036千米的路要走五、六天，平均每天不到200千米的行程。每天半夜 三四点就要起床登程，下午一两点就不走了。夏天还凑合，冬天就惨了。天寒地冻的，怕汽车开走把自己甩下，都是提前一个小时到车前。赶上驾驶员懒一点，还没将车准备好，那就等吧，加热水、烤汽车，没一个小时好不了。好心一些的驾驶员打开车门让你坐在座椅上等，次的就让你站在外面。其实在车里和在外面，气温没区别，只是心理安慰罢了。车窗上冻的都是冰，直到太阳出来以后才会融化。那时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人们冻得直跺脚。总是埋怨司机为什么不赶路，恨不得马上到家。

<!--[if gte vml 1]> <![endif]--><!--[if !vml]--><!--[endif]-->那时票价26.70元，轿子车，能坐二十几个人的。但是为了多装人都在通道上加座，相当拥挤。敞篷车还要便宜，就是嘎斯卡车上加个帐篷而已。有行李的就坐自己的行李，没有就坐在车底板上。一天下来不但骨头散了架，而且浑身都是土，一个土猴。下车想洗澡是根本不可能的，住宿站没澡堂。客运公司都有自己固定的停宿站——交通旅社。一般来说从乌鲁木齐出发后经过乌拉泊、柴窝铺、达坂城，再穿过白杨沟就到托克逊了。乌拉泊是南疆进入乌鲁木齐的必经之路。那时新疆长途汽车站只有碾子沟一家，后来就把去南疆的汽车站建在乌拉泊附近了。柴窝铺已经属于乌鲁木齐县境界了，和达坂城相连，是一个大风口，一年四季刮大风。风有多大？树全是歪脖树，风刮的。冬天下大雪公路两边厚厚的唯有公路是没有雪，雪还没落地就给吹跑了。后来新疆流行大盘鸡，一个是沙湾的，另一个就是柴窝铺大盘鸡。两种风味各不相同。乌鲁木齐不少人专门到柴窝铺去吃，图个地道不怕路远。利用这个风力的自然资源，柴窝铺建成了风力发电厂。一开始疏疏落落几台风力发电机，后来一大片 很壮观的。达坂城是乌鲁木齐县的一个镇，地盘很小，居民以回族为绝大多数。一般汽车都不停。改革开放后，特色商品发展起来了：回族小吃和油炸大豆（就是天津的老虎豆）。还有托克逊的炒花生，我每次出差都要捎带一些，阿克苏是没有的。

如果不准备翻越天山的话，第一站就住在托克逊，属吐鲁番地区。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夏天特别热，摄氏40度以上，旅社一点降温设施都没有，屋里屋外整个一个大烤箱。到后半夜凉快了刚睡着又该起床赶路了。所以我们那时很不希望在这里住宿，都动员司机往库米什赶，但是从托克逊到库米什虽然仅有100余千米的路程但是要翻越天山山脉，要八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到，一般司机不愿意。在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经过托克逊却一定要停车了，不为别的就为吃它的各种拉面和爆炒面。沿314国道两边绵延三，四千米，都是饭馆，基本就卖这两种饭。尽管这两种饭新疆满处都有，但人们偏偏认为托克逊的好，非要吃。也别说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各种时令蔬菜配上新鲜羊肉炒出来浇在拉出来的拉面上，就成了过油肉拉面或者碎肉拉面；把拉面倒进菜里翻炒几下就成了爆炒面，我至今都回忆它的味道。后来通了高速公路，这种情景再没见到了，不知情况如何。叹息。

从托克逊西行几十千米，天山就近在眼前了。汽车开始爬山。爬过一座山再爬一座山，然后就在山沟里穿行。天山公路这一段就叫干沟。时而大山扑面而来，时而悬崖就在脚下，时而爬坡时而下坡，时而又行驶在平坦的谷底公路上，唯一不变的是满眼的石头。基本是寸草不长，听说过《昆仑山上一棵草》的电影吗？在干沟里的天山见到一棵骆驼刺是很令人激动和惊喜的。第一次到干沟走一走的人都会抱怨天山上为什么不长树，其实是长的，只不过干沟的天山确实没树没草。

从乌鲁木齐到阿克苏的公路不止一条。解放初期大规模修筑的是经过和静县铁门关翻越天山到后峡而到乌鲁木齐的公路，只是太险了。不是盘山路而是从大山的一面呈之字型盘桓而上，到山顶劈开一个缺口再依样盘桓而下。路很窄，两面不能会车，一面的车只能在会车平台上等对面的车过去才能再走。我1982年5月走过一次，坐单位的212吉普去乌鲁木齐开会，两辆车一起走。因为大家都没走过，心血来潮要走一走。天气比较暖和又是晴天，大家有说有笑。但是当汽车驶上山路时，人们渐渐不语了。路实在是太险了。左边是山崖右边是悬崖，向上爬一段路后折一个之字型再爬，不时会看见摔散的汽车零件。要命的是到半山腰下起雨来，倒不担心路滑，因为是石子路，而是担心上面下雪。因为山口的海拔是4700余米，如果雨不停上面肯定是雪，那就麻烦了 果然，鹅毛大雪纷纷而下，先是薄薄的一层继而逐渐厚了起来。我坐在第二辆车上看见前面的车一踩刹车，车屁股就往悬崖边上抹，右后轮离悬崖边仅有十几厘米，不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司机是个年轻的维吾尔巴郎，手也颤抖着，汗也顺着脸上流了下来。我唯有祈祷他镇定再镇定，因为一车人的性命全在他手上。全车人鸦雀无声眼睛紧紧盯着窗外，大气都不敢喘。还好平安到达山顶，大家还阳了，下车溜达溜达。但是更险的还在后面。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是在积雪一尺多厚的雪路上下山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家一咬牙，上车下山，命就交给老天爷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终于顺利到了山底，依然是晴天白日头。再走不远，大家眼前突然一亮：那山青翠欲滴，好不娇嫩，什么呀，原来是树，是树林，是森林。一棵棵一行行一片片的柏树松树长满山岗，野花野草铺满山坡，那个美呀。原来是后峡到了乌鲁木齐不远了。尽管这条路比干沟那条路要近许多，按王震将军当时算账一年要节省多少汽油多少时间，但终因太险，没有多少车肯跑敢跑。我一生仅仅走了这一次也不想再走第二次了。事后胡诌了一首七律：过铁门关。附后。

仰头未见铁门悬，

依壁凿路仞八千。

山脚骄阳炙人热，

峰顶鹅毛透骨寒。

司机手颤犹贾勇，

乘客胆战唯祈天。

安抵后峡长叹息：

人生如斯度险关。

翻过干沟的最后一道山坡后你会看到一条很长的下坡路，路的尽头隐隐现出一些房屋的影子，第二站库米什到了。它很小只有一家交通旅社和食堂，另外有一家兵站和农一师食宿站。几十户人家，从托克逊出发到这里停车或是吃饭，很粗陋的饭食，或是住宿。有一次我出差返回阿克苏，司机没在托克逊停车而是直接翻越干沟，到了库米什已经是半夜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旅社住宿，客满了。好在旅社的态度好，打开食堂的门让我们进去，两张大饭桌一拼可以睡两个人。当然你动作要快，抢得到。不然只有睡在地上了。那一次我才理解为什么一般司机到托克逊后不赶路的原因了。

库米什属和硕县管辖，只是天山深处的一个小驿站，前行仍然要翻山 地名叫榆树沟。走出榆树沟基本就是一马平川的戈壁了。公路向天际极力的伸展开去，望不到边，路两边的地里满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疏疏落落的骆驼刺梭梭草点缀其间。一位第一次到新疆看儿子的山东大娘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疑问：新疆这么多的地为什么不种庄稼，种这么多的石头干甚么？逗得一车人哈哈大笑。布满石头的叫戈壁，都是沙子的叫沙漠，土质含量大的叫荒漠。荒漠是很好的土地资源，只要有水，翻翻就能种庄稼，靠着一年有数少量降雨和偶尔流过的洪水，荒漠上长满了红柳骆驼刺等野生植物。只可惜新疆的水资源也是有限的。不然，占全国六分之一国土面积的新疆养活全国一半的人口没问题。荒漠有水就会有人，有人就会有庄稼就会有树木就有有牲畜，就形成了绿洲 。闭上眼睛默想一下：在一望无垠的黑黑的戈壁黄黄的沙漠灰灰的荒漠之中，散布着点点的绿色，充分展示着大自然的威力与人们和大自然抗争的毅力 ，你会发出由衷的感叹。

下一个食宿点是乌什塔拉，乡级建制 。路边有一条水渠，清水潺潺，人们纷纷下车擦擦脸漱漱口，司机也给水箱加点水顺便再带上一桶，万一水箱漏水路上可是没水加的。然后人们走进食堂给自己加水——喝水。新疆公路边的饭馆食堂里的茶水全是免费的，不管你吃不吃饭，水管够，哪怕临走时你再灌上满满一大壶，没人说一句话。水足饭饱休息一会接着再赶路。下一站就是清水河了，也就是和硕县了。公路一般都穿城而过，最少也是贴城而行，和硕是唯一离公路两三千米远的县城。清水河驿站是由清水河农场办的，旅社比较干净。公路两边是排排杨树，清清的渠水潺潺流淌，人们徜徉其间心旷神怡。我一直都希望和喜欢夜宿清水河的，别有一番情趣。

从清水河出发往前行便是焉耆回族自治县，一般不停，或者吃饭。历史上焉耆的马和伊犁的马是并驾齐驱的，可惜我不懂。我只记得焉耆无际的水和芦苇。公路两边都是荡荡的水，密密的芦苇，汽车跑在公路上就和小舟荡在湖波中一模一样，起伏跌宕。水中的公路能不翻浆吗 ？翻浆的公路能不起伏颠簸吗？不知从那年开始水渐渐少了，最后没了。柏油路也修好了。人们纷纷说自然条件变化是人为的破坏造成的，我也赞成。2000年我再回新疆途径焉耆，惊奇的发现水又回来了，充盈公路两边。什么原因不及考证，沧海桑田之叹确是由衷而发。过了焉耆就要到塔什店了，是库尔勒的工业区。如果在焉耆没吃饭就在这打尖。它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人们习惯把天山作为南北疆的分界，天山北麓当然是北疆，南麓为南疆，这是习惯。据说行政上的划分是以塔什店的一条河为界，河东为北疆，河西为南疆，到底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和硕工作的同学就自称北疆人，他是河以东的；可是库尔勒人也自称北疆人，确是河以西的。反正阿克苏以南的人都自认是南疆人，包括南疆三地州：喀什、和田、克孜勒苏；天山以北的把库尔勒也算南疆人。为什么争北疆南疆人呢？我在新疆工作30年的感觉告诉我，北疆人很瞧不起南疆人，同一系统的也不例外， 比如银行，新华书店条条管理的。所以，都恨不得变成北疆人。             

第五站就一定要住在阿克苏的地盘了。出轮台没几十千米就是二八台食宿站，二八台农场办的。有一大批江苏支青。住宿条件不好 留给我的记忆是很脏，不希望住这里。这里已是阿克苏所辖库车县境内了。过了二八台就到库车了，历史上大大有名的龟兹古国。龟兹古乐，库木吐拉千佛洞是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大小龙池天山大峡谷是旅游的好去处。库车小白杏的名气不亚于库尔勒香梨，薄片馕更是特产：大薄脆香。说它大，一般的馕直径最多20厘米，而它的直径，一般有40、50厘米 ，70 、80厘米的我也吃过；说它薄，一般的馕四周是厚厚的边儿 而它的边儿和中间儿几乎一样薄；脆和香是馕的特点而又大又薄的馕的脆和香就不用说了。要流口水了。再要说的是一句民谣：“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车的洋罡子一朵花”。什么是洋罡子，新疆汉族对维吾尔族妇女的称呼，来源无考。我以为这就是夸库车妇女长得象花一样的漂亮，就像现在说重庆多美女一样。当然漂亮的不少但丑的也有，很平常的事，很平常的民谣。后来不知何故，头一句没变，后一句变成：“库车的羊羔皮一朵花”了。虽然库车的羊羔皮确实不错，羔皮帽也挺好，但用花形容女人是中国的专利，还是前面的一句为好。库车继续西行40千米，就是新和县，第五站不住库车就住新和。两地饮食以维吾尔族食物为主，给我印象深的是“曲曲”，即馄饨。不过里面放了恰玛古（蔓菁），恰玛古叶和晒干的野薄荷叶，另有风味了。

最后一天，向阿克苏进发，从新和走是216千米。途经小、大尤都斯，羊大库都克，九场，最后到阿克苏。这里边也就只说羊大克库都克和九场。羊大克，维语骆驼刺，库都克，维语是井的意思。合起来就是骆驼刺围起来的井之意。在沙漠戈壁之中有一口井是多么宝贵，为了不被沙子埋没或被野生动物污染，就地取材用骆驼刺围起来，于是就有了刺围的井，羊大克库都克的地名了。其实井水很苦根本不能喝，只能洗脸洗刷用，吃用的水都要用水罐车从新和运来。人们之所以都要在羊大克库都克停车是因为羊大克库都克位于新和与阿克苏中间，走了一百余千米的路，人要歇汽车也要歇一歇 ，新和供销社特意在此设了驿站。周围全是荒漠无景可看，无物可吃，能让人长久记住的原因，就是在茫茫的荒漠中，有这么一口井这么一个驿站供旅人歇歇脚，擦擦脸，很是功德无量的事了。

九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生产第一师胜利九场”的简称，一开始我不知道，九场九场，我还以为是酒厂呐。那时兵团不象现在一个师20个团的编制，比如农一师是一团到二十团，农二师是二十一到四十团，依次类推，知道多少团就知道是几师的。比如八十五团，你就知道是农五师的，很有规律。但是那时是每个师都有自己的名称，比如农一师的团场叫胜利几场 ，哈密的叫红星几场，到现在我不知哈密是几师和其它师叫什么名称。九场（以后改成五团）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我第一次到它那里吃的第一顿饭，前面说过的，一块五毛钱， 四两一碗的鸡蛋炒米饭，吃三碗。前面提到的进疆18年没到过阿克苏的上海支青就是九场的。因为只有这个团场的人回上海探亲去吐鲁番是不用经过阿克苏的，而所有五团的农工包括上海支青一般是没机会去阿克苏的。所有团场的上海支青回上海探亲又规定，只给报销从团场到吐鲁番的汽车票和从吐鲁番到上海的火车票，乌鲁木齐到吐鲁番的一段的汽车票，火车票不报销。所以在新疆多少年，乌鲁木齐他们也没到过。时间长了和团场的人打交道多了，深知他们的艰难。

从五团到阿克苏距离50千米，真正进入了绿洲，一路上绿树成廕，阡陌相连；庄稼摇曳， 渠水潺潺；车来人往，鸡鸣狗吠。抬眼望，天外雪山白雪皑皑，低头瞧，眼前农户炊烟渺渺。好一派田园生活。这是从乌鲁木齐一路上仅见的最大的一片绿洲，难怪阿克苏被称做‘塞外江南’呢。车行两三个小时后，远远望见一片房屋其中还有楼房（后来知道那是农一师面粉加工厂车间）。是吗，阿克苏？阿克苏到了，阿克苏到啦，我的纸上旅行也到了终点。

为什么写这些？因为我写的这些，如果现在去寻找的话是很困难了。铁路通了谁肯坐汽车呢？就是坐汽车，都是高速公路，二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了，谁再去走五、六天呢。再说，哪去找搓板路呢，哪去找旧驿站呢。套用欧洲一句很有名的话反过来说：当上帝为你打开新的一扇门的时候，它也会给你关上一扇旧的窗户。逝去的不会再回来，但它永远留在记忆中，写出来或许能长久流传，也许会如过眼云烟转眼逝去，一切随它。但是我总是有一个心愿，希冀那一天能够重新再走一遍，重温一下旧时梦。不知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