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泪的文凭
我三次的访红或行走长征路都是从赤水开始。
第一次是参团先到重庆，然后到了一下赤水，可谓“蜻蜓点水”。
第二次是到城都给母亲扫过墓后，本想到江西井岗山去参加“杜鹃花节”，又经过赤水，这样，走湘江，到长沙，上过井岗山后，但萌生了更多的看看苏区的念头，于是便一路南行，过于都、访兴国、至红都瑞金、再上溯长汀、龙岩、上杭、到古田，因为已经进入了福建腹地，索性参观了著名的福建永定客家土楼，然后取道下洋、稍绕了个弯，到广东梅县的叶剑英故乡逗留两日，再折闽南，从厦门返京。这一路其实还是走马观花。因为我只是沿着红色旅游点逐一前行。而且这一路都可以说是道路平坦，食宿方便，很是优哉。对于红军的艰苦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
于是，我决定再走一次长征路，这一次，我要“行者化”，“流浪化”，甚至是“乞丐化”；从赤水开始真正地走一遍红军长征路，要过苗寨、穿彝区、行藏地、翻越夹金山，从草地一直走到哈达铺、登六盘山，然后一直到红军会师地——会宁。
但我并未把这个“宏伟”的计划告诉我家小伟，我只对她说。这一次清明去四川给母亲扫墓也许是我今生的最后一回，想在四川多呆一段时间，陪陪还健在的姨妈、舅妈。小伟便说，“你的身体本来不好，到成都休息一段时间我不反对，但你在外一定要多注意安全。”这样，我在外整整漂流了两个月，以至我在阿坝藏区时因为“信号管制”的原因，与家里失去了联系，家里人特别着急，跟成都联系，成都的家人一听更加着急。好在，我很快走过了四川藏区，恢复了同家人的联糸。这时，家人才知道我用“金蝉脱壳”之计“瞒天过海”又在“访红”，又在行走“长征路”，并且要过雪山，走草地，要从很乱的四川藏民地域抵甘肃。小伟在电话里几乎哽咽着对我说：“静春，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回家，我已经又给你的卡中打了钱------”我则笑着告诉她：我其实很好，并且身体感觉到硬实了很多，然后我又告诉她，这一路我多有收获。等回到北京，我慢慢讲给她听。这也许是我人生最后的收获。这一路，我的确收获颇丰。不管是红军留下的故事、散落的领袖传说，还有民间志异、典故传奇、更有我一路的亲眼所见，改革开放这三十年的一本日记。沿海我已看过其变化，内地也掠过我的目光，但大山深处的红军走过的路“路书”如何？那些无名的红军烈士冢如果不是当地老人给你指认，仅是一杯荒丘。居住环境的那种原始、那种贫困，山民们那种纯朴、那种善良让人久久不能忘记。
在这条仍是石阶的路上，我借宿过可以说是最次的房舍，在这条仍崎岖的路上，我仅用老乡给我的玉米、红薯充饥。
不论是替我背包的向导，还是赠我哈达的藏民。都是我亲爱的同胞。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热爱这些人民，这方土地，这个祖国。
然而，我听到过很多辛酸的故事；其中《染泪的文凭》最能触动我的神经，最可以让我高喊，祖国，理解你的儿女，祖国，善待你的子民。祖国，不要让这些真正的人民伤心、落泪，更不能让他们在新中国、改革开放后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是一个发生在深山中老师的故事。那是我在访红中，走到了一个大山的深处，来到一个村庄，一个很偏僻的山村。我要投宿，但这个村中每个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甚至完全是一种敌意。
带路的那个向导小伙子突然紧紧拉住我低声说，“咱们快走吧，这里是个是非之地。
我不明白，问，“为什么这里是是非之地？”
他说，“这个村的人最恨外来人。”
我说，“为什么？”
小伙子便说，“赶快离开这里吧。一会儿说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可保护不了你。”
天已经快黑了，又都是极险峻的山间小路。我只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但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我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害怕？”
他说，“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好象是因为一个老师------”
“因为一个老师？”我更糊涂了。
这时，天完全黑了，没有星空，也没有月光，真是漆黑一团，幸亏我随身带了一支强光手电，可是几日没有充电，强光已经成为了奄奄一熄的弱光。我明白，倘若手电灭掉。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走这样的掩没在竹丛中的山路，对于我来说，危险极大。于是我便对向导说，咱们还是找个人家投宿。我决不怕死，怕死我就不会这样走红军路。向导可能也是感觉到黑夜漫无边际，这样行走，不是明智之举。便说，“好吧，找个地方投宿，可是出了问题可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啊。”
就这样，我们在山岙中找到了一户人家。
屋里并没有电灯，只有一注烛火，但我看见了一个老人。她知道我是个外来客，是访红军、是走长征路。叹了一口气：“几十年前，红军是走过这里，但现在，谁还会再注意这个小小山村。”
我说，“这个红军路过的地方，人民不会忘记。”
她说，“你到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说，“就是想走一段红军路，看看当年红军究竟走过了一条什么样的路。我要把这条路告诉我的后人，那些孩子们。”
她问，“你是老师？”
我说，“不是，不过，当年我插队时，到是在村里当了几天民办老师。”
她问，“那你有那个什么真的文------文------”
这时黑暗中传来闷声闷气一句话，“真的文凭。”
我看了看，黑暗中看不清这个汉子的脸，但能看到他正和向导悄声交谈。黑暗处还有一个身影，是个女人，我一下笼罩在诡秘当中，并且感觉“危机四伏”，顿时，心生恐惧。我不知道这一宿会命运如何，真是死在这深山之中，恐怕家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有一把北京知青的老骨头。但我只能信天由命。别无选择。
我说，“我早已离开了插队的农村，不当民办老师了，不需要什么真文凭。”
她说：“是啊，他也是个知青，可是个回乡知青。”
我问：“谁？”
她说，“就是我们村里的民办老师。”
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一个假文凭，让他丢了命。”
我更糊涂了，便说，“把这件事情讲给我听听。现在是法制社会，假文凭怎么能要了一个人命。
于是，她便给我讲了事情的原委。
他是一个回乡知青，是这个村中的民办老师，但“清退民办老师，必须持证上岗”的教改年代，因为他没有“文凭”失去被聘用教师的资格被清退。无奈，他只好去考试，想拿到那纸文凭，可是，他的底子太差，屡考屡败。他失望了，就这样他走出大山，到广东打工，临走时，孩子们送他到村口，孩子们问，“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再教我们上学，再带着我们每天唱国歌升国旗？”他看着这些孩子，心情复杂，他知道他也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在文革岁月，返乡务农，后来推荐，当了民办老师，他便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们的身上，但他只能教孩子们最基本的文化知识，数学到乘法，语文是“共产党万岁”和“毛主席万岁”，歌曲是“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还有就是“热爱五星红旗就象热爱我们的生命。”但毛泽东去世后，进入改革时代，他还是守候在大山深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村里承包土地，因为他是小学校的民办老师，所以没有分土地给他。而他也认为可以这一生就吃民办老师这碗饭而高枕无忧。本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办教师，又怎么能对改革开放的进程有高瞻远瞩的目光。他几乎是“两耳不闻山外事，一心只把孩子教。”可是，他这个民办老师最终被改革开放的车轮摈弃。他不得不离开这座深山，走进了改革开放的前沿，由于他的老实忠厚，且当过老师，还是回乡知青，有些文化，渐渐，得到包工队的头儿信任，让他脱离了繁重的现场劳动，成为队部的文书。或者说“师爷”。应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是他心里总是惦念着那些大山深处的孩子，他明白，他的这一走，很多孩子就会失学。虽然他只能教给这些孩子们识认些文字，但这就会让这些孩子不成为睁眼瞎。最低不会象包工队中那些文盲民工，回家连买张“火车票”都会让票贩子欺骗。过春节的时候，他回家，又来到他教学的山村，学校几乎倒塌，学生已经鸟散。他痛心至极，于是，他再度回到广州，看到卖“假文凭”的小广告，便鬼使神差买了一张“假文凭”。拿着这张假文凭他重返大山，来到当地的教育部门让他们看过那张假文凭后，又花了些钱算是“贿赂”政府官员，回到大山，重当老师，也许他认为这回可以安心教书。
他对孩子们很好。他教书也极为认真，他更加注意学习，以应对那张实属无可奈何而买的假文凭。村里人都知道他到过外面的世界，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对他也格外尊重。事情到此他也许就能安心地当他的孩子王。但偏偏节外生枝，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是吹进了这个小小山村。话说那一日，山外来了两个人，找到他这个小学校。这个老师见是以前卖给他假文凭的远方来客，便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问明来意，原来这两人已经不制卖假文凭了，而是合伙办了一个服装加工厂，他们俩人负责招工，突然想到这个老师留给他们的地址，便千里迢迢，到此处招工，并且请他帮忙，并答应会给他一些介绍费，招来的年青些女子厂里培养她们当车衣工。年纪大些的，做做保洁员等后勤工作。这个老师深信不疑，因为在广州时对这种情况还是了解一些，而且同这两个贩卖假文凭的人打过交道，也能算半个朋友。所以，他便答应了替那两个人帮忙，并且很极积，他在此地有人脉，而且他这个老师的信誉极好，所以招到十几个女人让这两个人带走，其中还有几名不满十六周岁的女孩子。那两个人按每个女人介绍费一百元给了他，可能是一千多元。他早就想给这个学校的孩子改善一下学习环境，把纸糊的窗户换成玻璃窗，不管这个教室多么简陋，最低能让孩子们有个明亮的课堂。
然而，他没有想到，杀头的事情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原来那两个人是拐买妇女的人贩子，专门跑到这个贫穷偏僻的山村拐骗妇女。或将这些女人买掉或将年青的女孩子送进发廊和洗浴中心从事皮肉生意。在公安部扫黄打拐行动中，这伙人落网，供出了这个深山的老师，于是公安人员顺藤摸瓜，将这个老师缉拿归案，抓走时，乡亲们跪地一片，请“公安”对他网开一面，孩子们再送到村口，还在哭问，“老师，你什么时间才能回来？”
但这一次，这个老师却永远也不能再回来。
他热情招待过这些从外面来到深山的人贩子，他替人贩子在此地招过十几名妇女，并告诉这些女人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们应该走出大山------，最重要的证据是他收过人贩子给他的“劳务费”，这就等于他是这个“拐卖妇女集团”的成员之一，所以，在“全国严打拐卖妇女儿童的”态势下，他被判极刑，并且是立既执行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听完他们的讲述，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对“外来者”这么敌视。可我又能说什么呢？因为事实上，他的确被人贩子利用，做了人贩的“帮凶”，所以“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可是这一系列的因果关系又让人怎么解释？
所有的乡民都明白，这个老师决不是那俩个外地人贩的同路人。这个老师也是受害者。他受那张“假文凭”之害！或者是“文凭”之害。
听完这个故事，我默默无言。
时间虽晚，但这一家人还是让我和向导吃了一顿夜餐，然后，安排我们住了一宿。
次日，我离开这个山村，离开这个山民的家，我才看到这个山民全家人的面貌。特别是那位老妈妈。
吃过早饭，她仍然让我带些干粮上路，我小心翼翼地要求留一张合影。他们面面相觑，然后老妈妈说，好吧。
于是，我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照片。
我走了，老妈妈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我们，向导说：“她们知道你只是走红军路，走红军路的一定是好人。不会象那两个买假货的坏蛋，一个山里的好老师，就这么让他们给害了。要是早知道，要那张假文凭干啥？”
是的，这是张染泪的文凭。
昨天晚上，我看了“寻找最美的乡村教师”晚会，如果不是那张假文凭，这个大山深处的老师会不会也是一个最美的老师？
我答应过金兄这个老师，教师节来临时，我想让他看一篇有关我在访红路上听到的一个有关“深山、乡村、民办、知青”老师的故事。金兄可能一直等待着静春的这篇文章，可我告诉金兄，我还在修改，一直修改成没有“敏感”字眼，没有“责问”字句，没有破坏“和谐”社会，没有对“改革开放”的教改质疑，没有任何夸大其辞、谣言诽谤、而仅仅写出良心！
静春改于2012-9-10日教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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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9/10 15:07: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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