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文化 专栏艺海拾贝 → 重返1976?我所经历的“总理遗言遗言”案 作者: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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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重返1976?我所经历的“总理遗言遗言”案 作者: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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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闲人一个在2014/5/10 10:12:00的发言:
纸做的镣铐造成了一个人半生的结局,悲哀.......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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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从醉白楼到留椿屋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1_副本.jpg:

这条石阶通往留椿屋——当年那里关押过“总理遗言”案的部分涉案人员。

 

我为《收获》2006年第6期“亲历历史”栏目撰写的《我所经历的1976》发表后,许多看过文章的朋友和并不认识的读者纷纷来电话、发短信、写E-mail,反应之强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位小我近两轮,在我看来肯定应该对“超女”“粉丝”等前卫、时尚的东西更感兴趣的媒体人看了文章深夜来电,说:袁敏,太震撼了!你应该放下你现在手中正在干的一切,不要编杂志了,也不要做会馆了,你现在就应该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那段历史,那一拨年轻人完完整整写出来!

  那一夜,我通宵失眠。我想这位媒体人之所以会觉得震撼,不是因为我的文章,而是因为那段历史和书写那段历史的人。我原以为,尘封了三十年的那段历史今天没有人会再关心、再激动、再感兴趣,我重新打开记忆的窗口,完全是出于一个亲历这段历史的当事人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现在我明白,这不仅仅是责任,更是追寻一种久违的精神。当今天的人们越来越多地沉浸在金钱、名利、权贵、肉欲等等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时,这一种久违的精神便更显现出脱俗、高洁、厚重、大气、慷慨激昂。我在写与此相关的文字时,发现自己对这种精神从骨子里充满了沉醉和迷恋,还有一种无以表述的景仰。而让我更加有冲动和激情去追寻这段历史和这种精神的,恰恰是在我看来对现实狂恋对历史厌倦的年轻人对我写下的久远的人和事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好奇。这是我下决心重返1976的由来。

  醉白楼里的回忆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开始的。

  而我对醉白楼的选择则是基于一个“醉”字。我历来相信“酒后吐真言”,三十年的沧桑足以掩埋厚厚的历史,三十年的人生也足以淡漠辛酸的往事,要让一帮皱纹已爬上眼角,白发已悄然滋生的中年人和我一起打开尘封的记忆,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三十年后重新聚首,举杯共饮,一醉方休,却是接到我邀约电话的每一个当事人共同的愿望。

  为了这次聚首,我特意找出了我哥哥一直珍藏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七个同学少年个个风华正茂,朝气蓬勃,清朗的眉宇间有一种久违的明净。看着这张照片,我仿佛觉得周围的一切污垢都会远远退去。七个同学中有五位都是“总理遗言”案的当事人,我不知道经过三十年的世事沧桑,当年这些阳光帅气的小伙子们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醉白楼坐落在杭州最美丽的一角茅家埠的绿荫丛中,虽然它那古色古香的装潢和服务小姐略嫌俗气的打扮不太合我的心意,但它远离闹市的那种幽静和不事张扬的恬淡却让我对它情有独钟。

  夜幕降临时,我所邀请的客人们陆续走进了醉白楼。他们都是下了班以后从各自的单位赶过来的,他们都已人到中年,脸上带着公家人掩饰不住的疲惫,开始发福的身材和鬓角滋生的白发让你不得不感叹岁月这把刻刀的无情,在他们身上你几乎已经找不到照片上那些青春少年当年的影子。

那一晚一共到了七个人:我哥哥瓜子;退休中学老师毛宁;当年和我哥哥一起关在北京监狱的阿斗;“总理遗言”案被抓者中年龄最小的晨光;那次和最终诞生“总理遗言”密切相关的“狗肉聚会”的始作俑者大耳朵;真正的“总理遗言”制造者蛐蛐儿的前女友J;还有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我。我最最遗憾的是我姐姐晓燕和“总理遗言”的第一当事人蛐蛐儿的缺席,晓燕那天晚上另有公干,无法请假,而蛐蛐儿目前的身体状况尚无法来参加这次聚会。虽然之前我和哥哥曾商量是否用车去接他,然后连人带轮椅一块儿抬上来,但斟酌再三,我们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我们实在无法把握这样的聚会给蛐蛐儿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和刺激,他目前的生活虽然简陋但是平静,这对一个病人应该说是比较适合的状态,假如我们的聚会又在他心中凿开大洞,掀起滔天巨浪,那对他的身体会不会造成不良影响谁也不能预料。

  大家坚持不要红酒和白酒,一致说只喝清凉沁脾的啤酒。但我注意到,他们连啤酒也喝得不多,菜吃得更少,醉是根本不可能的,每一个人都清醒异常,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打开回忆的闸门。没有铺垫,没有过渡,更无须引导和提醒,忆起1976年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几乎每一个人都滔滔不绝。尽管那天我带了录音机和采访本,但我终究没有拿出来,我觉得在那样的场合,自己无法只做一个冷静旁观的笔者,因为当年我也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他们讲述的每一句话,每一段回忆,都点燃起我血液中偃熄了多年的火苗,让我全身心热血奔流,我在这一瞬间深深体会到:1976年那段岁月已刻骨铭心地嵌入我的生命,无论这段岁月走得多么久远,只要有一根火柴轻轻一擦,熊熊的烈焰就燃烧起来了。

  1976年轰动全国震惊世界的“总理遗言”最终酿成了公安部发文件追查的重大政治案件,这一案件涉及七个家庭,关押要犯十二人,受此案牵连而遭传讯和被追查者无数。直接涉案成员可分为三部分:北京组、临安组、留守组。北京组关押了核心案犯七人:遗言制造者、杭州汽轮机厂青年工人李君旭(蛐蛐儿);蛐蛐儿的父亲,杭州市第一医院院长李伯伯;我哥哥,杭州半山发电厂青年工人瓜子(我哥哥的绰号);我姐姐,杭州炼油厂青年工人晓燕;我父亲,“文革”中被打倒、后又被解放但仍赋闲在家的老干部;浙江江山某军工企业职工阿斗;阿斗的父亲,“文革”中被打倒的“走资派”,一度出来工作,后又靠边站的老干部刘叔叔。临安组关押了涉案人员五人:阿斗的妈妈,浙江大学的干部许阿姨;我哥哥的同学,当时刚从农村抽调回城的大耳朵;父亲曾任团省委书记,被大家当作小弟弟的晨光;比我哥哥他们要大七八岁,但不知为何也进入了这个圈子的中学体育老师毛宁;蛐蛐儿前女友的父亲,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处长王叔叔。而留守组则是我们这些虽然没有被抓进去,但也遭到公安部门软禁和反复传讯的家属,有我,我母亲;阿斗的妹妹小利,弟弟小亮;蛐蛐儿的母亲;蛐蛐儿的前女友;晨光的姐姐;毛宁的妻子张老师和其三岁的女儿妞妞。

 

(待续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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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2_副本.jpg:

总理遗言案主要当事人中学毕业后的第一次合影(左一,晨光;左二,阿斗;左四,蛐蛐儿;左六,瓜子;左七,大耳朵。)

那天来醉白楼参加聚会的有北京组两位,临安组三位,留守组两位。得知我写了一篇《我所经历的1976》在《收获》发表,大家都很兴奋,看得出来,他们还是希望今天的人们了解那段历史,不要忘记那段历史。尤其是大家说到了已经去世的蛐蛐儿的父亲李伯伯,阿斗的父亲刘叔叔,说到涉案还活着的老人现在都已八十多岁了,不免沉重和唏嘘,更感到抢救这段历史的重要性。我说我就是为了这个约大家来的,我们每一个当事人都有这个责任。他们说,你不用说责任,这是我们大家自己的事情,多少媒体想要采访,我们都拒绝了,为什么?我们怕把事情写走样了,这是写历史,不是写故事!你来写最合适了,因为你也是当事人,你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

  那天大家最后还是喝掉了十几瓶啤酒,七嘴八舌地说了1976年“总理遗言”案前后的许许多多事情。他们一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眼睛里闪现出的光亮一扫身上的倦意和公家人在公开场合大多会有的矜持,那种小年轻才会有的激情和活力荡漾在他们的眉角眼梢。那样的激情和活力迸射出来的光彩让我好像又看到了那种久违的青春的影子。他们的述说往往是交叉的,你争我抢的,有时候三四个人叠在一起说,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我根本不知道听谁的好,但我没有打断他们,我也没有要求他们一个个说,我知道他们憋得太久了,每一个人都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我静静地听着,我的脑子显然跟不上他们说话的速度,我也不指望在这种场合能记下他们讲述的每一个细节,但我还是在他们喷涌而出的叙述中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我决定我的第二篇文章就从“临安组”的成员开始写起,因为在醉白楼的酒桌上话最多和话最少的毛宁和大耳朵都是临安组的,他俩一个高门大嗓,一个沉默寡言;毛宁生气勃勃,已是退休的人却有着像小伙子一样的体魄和神气;大耳朵小毛宁七八岁,却两鬓斑白,神情落寞。这种鲜明的对比给了我一个让人好奇的悬念,而悬念往往能让人产生探究的欲望。

  醉白楼酒酣人散时,我留下了每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并和他们约定,找一个时间一起去临安的天目山,去那幢掩映在西天目的深山老林中,关押了“总理遗言”案五个要犯的“留椿屋”,寻觅1976年的风雨烟云。

  然而,这个约定很长时间没有成行。这些当年曾是“文革”中共和国头号大案中的要犯们,现在几乎个个都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担负着一定的领导职务,他们都很忙,不是这个公务就是那个出差。从盛夏到深秋,从满目翠绿到遍地金黄,人还是凑不齐。等到杭城落下了透出肃杀之意的潇潇冷雨,我终于决定不等了。我给阿斗打电话,我说我希望立刻去西天目,我的第二篇关于“总理遗言”案的稿子是写临安组的,我必须从关押临安组所有成员的“留椿屋”写起。阿斗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他告诉我他第二天就要去住院了。我有些吃惊,问他生什么病了,阿斗说,他身体一直有几个指标不太好,除了已经明确的类风湿关节炎、高血压、糖尿病以外,还有一个很要命的指标偏高。医院一直没有床位,现在刚刚通知他有床位了,他得住院检查。我听了心里又难受又发慌,我想起我姐姐曾对我说过,我们这些人住在监狱里时精神备受折磨,免疫功能都被破坏了,出来时一个个看着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五脏六腑都被损伤了。当时听姐姐说这话我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来姐姐这话不是随便说的。蛐蛐儿终日与轮椅为伴,基本是个废人;我哥哥在而立之年患了一场凶险的大病,差点阴阳两隔;我姐姐心脏、肠胃也总有事儿,没有因此影响工作,那是这代人大多具备的责任和毅力。现在阿斗又……我问阿斗那怎么办?阿斗说,你别着急,我让晨光来组织。我说那你还能去吗?虽然阿斗不是临安组的,但平时他也很忙,要采访他很不容易,我很希望他能去。阿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钟后说,我去,我向医院请假。

  最后成行的是五个人:我、阿斗、毛宁、晨光、大耳朵。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雨下个不停,第二天的天气预报仍有中雨。我很担心天气作梗,行程生变,辗转一宿,祈求上苍。因为我总觉得许多事情常常是在不经意中一拖就拖黄了。

  老天保佑,第二天虽然依旧云雾压顶,但雨霁天清。一辆深灰色的子弹头面包车载着我们一行五人向西天目进发。

  车出杭城,进入余杭地界,公路两旁的秀色就扑面而来。等过了临安收费口,天目山脉便逶迤映入眼帘。墨绿、金黄、深红、棕褐,油画一般的色彩将天目山妆点得美不胜收。

  我说:你们关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真是浪漫啊!

  坐在车尾的晨光大声说:是啊!我们当时从关了两个多月的市公安局出来被押送上天目山,一路看风景,好像不是去坐牢,而是去旅游。

  岁数最大的毛宁撇撇嘴不以为然:我可没有这样浪漫的心情,我们是犯人,是去坐牢,我在里面就是想老婆,想女儿,都快想疯了!

  我注意到阿斗和大耳朵一路上没怎么说话,阿斗是关押在北京的,我猜测他也许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年关在北京的岁月;可大耳朵为什么旧地重游,却如此沉默寡言呢?

  车过藻溪镇时,我明显地感觉到车上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凝重起来。毛宁告诉我,进入藻溪,天目山就触手可摸了。

西天目山古称“浮玉”、“天眼”,又名“西峰”、“西山”,素有“浙江诸山之祖”的美誉。这里古木参天,修竹蔽日,奇石嶙峋,谷幽泉清。诸峰之下,有青龙、白虎两山对峙。“留椿屋”就坐落在青龙山南麓。与西天目大名鼎鼎的“禅源寺”相距不远。来此之前,我听说这幢貌不惊人的小楼曾是三十年代著名电影皇后胡蝶的别墅,当年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曾和胡蝶在这里幽会。来此之后才知道这传说有误。事实上,这幢别墅是上海怡和洋行的小开潘志铨为其父潘澄波颐养天年,于1936年向禅源寺租地营建的。门前石碑上“留椿屋”的题字乃是清末榜眼朱汝珍的手书。胡蝶当年拍电影《桃园春梦》时,这里的确是外景地,胡蝶也确曾下榻留椿屋,至于她是否真的在这里和戴笠幽会,那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另有两位大人物先后在留椿屋住过,一位是蒋介石,另一位是周恩来。

 

(待续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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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3_副本.jpg:

西天目留椿屋前的石碑见证了1976年的风雨烟云。

  我不知道历史的巧合是否隐含着冥冥的天意。当年,作为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南方局书记的周恩来,为敦促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积极抗日,曾专程从重庆来浙江。1939322日,周恩来到西天目,下榻留椿屋,当天晚上就与黄绍会晤,共商国事。第二天,黄绍就在留椿屋会客室主持召开浙西行署军政要员座谈会,周恩来在会上做了团结抗日的重要讲话。周恩来此行时间虽短,却巩固和扩大了抗日统一战线,使西天目一度成为浙江抗日救亡的中心。

  西天目留椿屋前的石碑见证了1976年的风雨烟云

  多少年以后,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周恩来恐怕不会想到,有一群热爱他、景仰他的热血青年和他们的父母,因为痛恨和反对迫害他、残害国家人民的“四人帮”而被抓捕关押,其中有五个人就囚禁在留椿屋。

现在回想起来,曾经在中国革命历史上叱咤风云,又身为共和国堂堂总理的周恩来,在那场生死存亡的政治路线斗争中,却也有着旁人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无奈。在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时,周总理对祖国和人民的命运其实是充满了忧虑的。197597日,在北京城内北海西岸边一座不引人注目的灰色楼房里(周总理病重以后一直移居在这里,这儿临时做了他的医院,又是他工作和会客的地方),病情已经十分严重的周总理从病床上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在这里接见罗马尼亚党政代表团,这是周总理生前最后一次接见国际友人。周总理当时说的第一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虽然周总理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不无欣慰地告诉罗共中央书记维尔德茨:现在,我们的副总理已经全面负起责任来了(周总理所说的副总理指的就是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邓小平),但当接见完毕,总理应身边的工作人员请求和大家一起合完影后,谁也没有料到,总理竟一反常态,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们以后别在我脸上打叉。这句看似调侃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情都沉重起来。周总理对邓小平的充分信任和对中国在他离去以后会走向何方的巨大担忧,在这一次外事活动中表露无遗。

  以后的事实证明,周总理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他作为一个有丰富革命历史斗争经验的政治家,面对党内那些急于篡党夺权的阴谋家所产生的某种预感。果然,周总理尚在病榻弥留之际,一系列再揪走资派的言论又开始甚嚣尘上。

  “现在到处有走资派。走资派就是复辟派。这些人,也就是民主革命时期的那些民主派!”

  “现在的革命对象,就是旧社会里吃过糠,抗日战争负过伤,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渡过江的民主派。现在要打倒的,就是爬雪山、过草地的走资派,戴红领章红帽徽的走资派,就是勤勤恳恳、清清白白,不是叛徒特务,不搞贪污腐化的走资派!”

  “党内资产阶级在党内形成一股势力,从广度上不是一个人,是一批人。”

  “从中央到地方,有一根又粗又长的黑线。”

  …………

  无怪乎人们对1976年寒冬里周总理的辞世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悲怆;无怪乎群众后来会自发地走上街头,用各种各样的形式哀悼这位革命一世两袖清风的伟人;更无怪乎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会群情激愤,对迫害周总理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王张江姚进行了公开的斗争。

  留椿屋作为1939年和1976年历史风云的见证,让两个相距遥远的时代因为它而发生了某种勾连。

当留椿屋真正展现在我面前时,我惊讶于它的素朴和简陋。这是一幢面积大约在三四百平米的石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墙围用大块的山石垒就,小青瓦的屋顶,小木条的地板,虽然设有壁炉,配有专用厨房、餐厅、会客厅,水、电、卫生设施一应俱全,但相比我想象中住过蒋介石、周恩来、胡蝶这样的大人物的寓所,还是显得不够气派。我注意到留椿屋所有房间的窗户外面都是铸铁的窗栅栏,这使得这幢虽然素朴却仍然漂亮的小楼,微微露出当年曾经囚禁过犯人的阴森寒意。我问陪同我们来留椿屋的天目山管理局局长,这些铸铁的窗栅栏是别墅原有的装置还是后来加上的?局长很年轻,他并不知道1976年发生在留椿屋里的政治风云,自然他也无法回答铸铁的窗栅栏的由来。

  毛宁和晨光一到留椿屋就直奔二楼寻找各自当年被关押的房间。我拿出来之前毛宁为我画的一张牢房分布图,对照实地场景一间一间地看,一间一间地拍照,一间一间地寻找当年可能遗留的蛛丝马迹。我发现毛宁的记忆力和方位感是惊人的准确,他事先给我画的各个房间的位置和现场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当年关押他们的留椿屋已深深地刻印在毛宁的生命里,永远也抹不去了。

我曾经去过《红岩》中描叙的白公馆、渣滓洞,我也去过上饶集中营,那样的监狱是一目了然的,血腥和残酷会从每一丝墙缝和每一坯泥土中钻出来,向你讲述革命先烈的英勇故事,共产党和国民党反动派的阶级阵营壁垒分明,每一个时刻准备慷慨就义的坐牢者都有一种共产主义信念的支撑和一种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会实现的期盼。然而,1976年关押在留椿屋的每一个犯人从头至尾感到困惑的是:谁把他们抓来?谁将他们关押?他们五个人中间,有两个是共产党的干部--许阿姨和王叔叔,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有两个是共产党人的后代--毛宁和晨光,他们的父母都是跟着共产党出生入死的老革命;唯一的平民子弟大耳朵,爸爸妈妈也都是对党绝无二心的普通老百姓。然而,他们坐牢了。虽然留椿屋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监狱,但是,荷枪实弹看管他们的战士;丧失自由不能越雷池一步的羁押;每天都要面对的凶神恶煞般的审讯,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他们坐牢了,留椿屋就是关押他们的牢房。

 

(待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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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4_副本.jpg:

当年周恩来同志主持过抗日会议的这间会客厅,1976年曾用作审讯总理遗言案犯人的所在。

  我仔细地看了留椿屋楼上楼下的每一个房间,楼下最大的一间是会客室,据说就是当年关押这批犯人时的审讯室。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多平米的长方形的房间,进门左侧有一座壁炉,炉台上摆放着周恩来三十年代来留椿屋时身着戎装英俊挺拔的黑白照片,周总理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穿过历史的烟云向我们投来亲切的目光,但这亲切的目光此时却似乎不能拂去我身上骤起的寒意。我不知道是我们去的那天天气阴晦,还是窗外遮天蔽日的大树挡住了光亮,会客室里阴气森森。会客室旁边有几间屋子,当年是看押他们五个犯人的战士住的房间。

  会客室门正对着楼梯,楼梯拐弯处是一间大约只有三四平米见方的小屋。小屋背阴,终日不见阳光。晨光告诉我,这就是当年关押他的房间,小屋只能放进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把椅子。小床小桌和椅子之外,进门拐角处放了一只马桶,那是让晨光方便的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吃喝拉撒睡,晨光都是蜷缩着身子在这样一块弹丸之地解决问题,伸胳膊伸腿都很困难,转个身都会磕着碰着。

  我看着晨光一米七几的个儿,问他,你那么高的个子,一天到晚呆在这个小屋里动也动不了,怎么熬过来的呀?

 晨光指给我看小屋门对着的墙上一扇小小的带玻璃的钢窗,这扇窗不能打开,只能向外朝上推起大约二十公分。晨光说,就是这窄窄长长的二十公分缝隙里钻进来的毛竹的清冽的气息救了他,他从这种气息中感受到了生命的搏动。晨光的心和层层叠叠的绿色竹子融合在了一起,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在窗前透过这条缝隙数毛竹,数毛竹上的每一片叶子,数叶子上的每一滴露珠。每天数出来的数都不一样,那就从头再数。做这样的功课需要很专注,稍一分心,长得分不清彼此的毛竹和竹叶就会在眼前幻化为一团绿雾,那就只好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然后重新开始。

  上到二楼,才是关押这批犯人的主要场所。二楼一共四间屋子。朝南最大的一间屋子宽敞明亮,两扇大大的窗户像镶嵌了两幅山水油画的壁挂,使整个房间陡然生色。

  毛宁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对我说,1976年的夏天和秋天他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后来离开留椿屋时,他曾在这间房间的墙上题写了一首诗,表达自己将要被释放的激动心情。可惜毛宁当年的笔墨如今已不见一丝一毫的痕迹,被重新装修过的留椿屋,墙壁上全部贴了厚厚的色彩俗气的墙纸,我相信当初装修这些房间的人们在往墙上贴墙纸时,目光绝对不会在毛宁写下的笔墨上停留,历史的湮没有时候常常来自后人急于不断更新的热忱。我试图寻找墙纸的接缝处是否会留下一丝裂纹,但一无所获。墙纸掩埋下的诗文恐怕只能和那段久远的历史一起浅吟低唱,感时伤怀了。

  毛宁还告诉我,楼梯上来左侧西南向的那间屋子是囚禁大耳朵的房间,东南向那间狭长的屋子则是关押阿斗妈妈许阿姨的地方。许阿姨和阿斗爸爸刘叔叔当年在家中被抓后,先是都关在米市巷监狱,刘叔叔和我哥我爸我姐等一行七人被公安部押送北京后不久,许阿姨就被转移到留椿屋来了。我发现关押许阿姨的房间和隔壁一间房间其实是连通的套间,中间隔着一个厕所,厕所两边都有门,通向两边的房间。厕所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早被钉死了,那个房间里关押的就是蛐蛐儿的前女友J的父亲王叔叔。毛宁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许阿姨每天都会在她的房间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每次带她到楼下会客厅去审问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阿姨都会在穿过走廊和走下楼梯时弄出很响的动静,他猜想许阿姨是想以此引起关在这里的其他犯人的注意,寻找时机弄清楚身边难友的身份,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因为通往厕所的门被钉死了,王叔叔是要到毛宁房间来上厕所的,虽然站岗的警卫总会提前采取措施,不会让他们互相照面,但毛宁还是从王叔叔的脚步声、叹气声和呼吸声中慢慢熟悉了这位应该是父亲一样的长辈。

  我始终没有想明白当年关押在留椿屋的五个人中间为什么毛宁规格最高,待遇最好,一个人住着朝南的最大的房间。论年龄他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论身份他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若硬要寻根究底,在我看来只有一种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那就是:他是“总理遗言”案最最外围的成员。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体育老师,年龄要比我哥他们大七八岁,既不是同学,也算不上哥们,后来被公安部门定性为“总理遗言反革命预谋会议”的“狗肉聚会”他压根儿就没有参加。唯一和我们连得上瓜葛的,是我母亲和他母亲战争年代曾在一起经历过共同的炮火,他母亲在战地保育院生下他时,我母亲就在旁边。由于这样的历史渊源,我们两家的孩子一直走得很近。

  毛宁家住的孝女路8号和我们家的菩提寺路蕙宜村1号只隔着一条弄堂,站在我们家的凉台上甚至可以看到毛宁家的某一扇窗口。

是我哥哥将蛐蛐儿带到毛宁家去的。毛宁比他们要大得多,当时在我哥哥和蛐蛐儿眼里,毛宁总是穿着发黄的旧军衣,脚蹬一双那时候最时髦的灯心绒松紧带懒汉鞋,很神气,很成熟。更让蛐蛐儿总愿意和毛宁在一起的是,他认为毛宁很有本事。他会用刻刀在石头上刻毛主席头像,在木板上刻马恩列斯的头像;他会教蛐蛐儿寄信时在邮票上刷一层薄薄的糨糊,这样邮戳就会盖在糨糊上,然后把用过的邮票收回来泡在水里,邮戳就和糨糊一起泡掉了,邮票晾干后还可以再用;他给在东北插队的两个妹妹寄包裹邮费太贵,他会将红枣、肥皂、电池、月饼等物品用报纸裹卷成筒状,当印刷品寄。毛宁层出不穷的歪点子让蛐蛐儿对毛宁崇拜不已。

 

  (待续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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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椿屋对面的招待所如今已很破败,当年这里曾驻扎了一个排的看守犯人的警卫战士。

那时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我、我哥哥、蛐蛐儿,我们都是杭州市天长小学六年级的学生。“文革”初期我爸爸还没有被打倒,我和哥哥自然都是革命干部家庭的孩子,属于红五类子女,很自豪,很荣光。我们第一批加入了红卫兵,我哥哥还担任了红卫兵团团长。蛐蛐儿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这个成分在“文革”初期有点微妙。第一批红卫兵中没有蛐蛐儿的名字,这让他很沮丧了一阵。后来,我哥哥几次在讨论发展红卫兵新战士的会议上为蛐蛐儿和其他几个成分不好的同学说话,强调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没过多长时间,发展第二批红卫兵时,蛐蛐儿光荣入围。

  1967年初,蛐蛐儿容光焕发地来我们家,给我和我哥哥看一张16开的油印的《红小兵报》,上面有新闻,有通讯,有本报评论员文章,有读后感,甚至还有诗歌和散文,各种文体的文章五花八门,一份报纸像模像样。我和哥哥注意到,报纸上所有的文章几乎都是一个署名:小辣椒。我们问蛐蛐儿这份报纸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小辣椒”是谁?蛐蛐儿得意地一笑:我编的,文章也都是我写的。我问蛐蛐儿,那么这个小辣椒就是你喽?蛐蛐儿诡秘地点点头。我和哥哥有点不相信那张报纸真是蛐蛐儿的杰作,我们问他,那蜡纸是谁刻的呢?我和哥哥都知道蛐蛐儿的字像他的绰号一样曲里拐弯,根本没有这么漂亮。蛐蛐儿不好意思了,说,字是毛宁刻的,排版、油印也是毛宁干的。

  现在回想起来,蛐蛐儿从那个时候就表现出他的文学才华和创作天赋,一张《红小兵报》上的所有各类体裁的文章全是他一人撰写。毛宁告诉我,有时候排完版,文章不够,报纸开了天窗,蛐蛐儿会坐在一旁,咬着笔头皱着眉头想一会儿,然后大笔一挥,刷刷刷,不到几分钟,一篇补白的文章就写好了。

  蛐蛐儿和毛宁共同编印的《红小兵报》办了一期又一期,我哥哥也参与到其中。开始只是散发,后来还上街去卖,两分钱一张的报纸居然经常脱销,有的同学买报纸时会付一毛钱甚至两毛钱,并豪爽地说不用找了,实际上他们是对这张小小的报纸的支持。报纸卖的范围很广,影响很大,“小辣椒”的名字也迅速蹿红。那时候,杭州市各学校的红卫兵分成了两派,红一司和红三司,红一司的袖章是黑字,红三司的袖章是黄字。《红小兵报》作为红一司外围的一份小报,由于办得出色,在一司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心目中也很有分量,大家都知道《红小兵报》有个才子叫“小辣椒”。由于我哥哥的加入,毛宁和蛐蛐儿越干越起劲,他们用卖报纸的钱再去买纸张、油墨、钢板,报纸的版面也扩大了。蛐蛐儿俨然以《红小兵报》主编自居,文采泉涌,佳作迭出。在并肩办报的日子里,蛐蛐儿和毛宁的友谊也更进了一层。公安人员后来告诉毛宁,蛐蛐儿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多次提到毛宁,这恐怕是毛宁虽然不是我哥和蛐蛐儿他们这帮同学中的一员,却也锒铛入狱的重要原因。

  当我站在留椿屋朝南的最大的这间屋子里望着窗外重重叠叠的茂林修竹时,我觉得毛宁其实是幸运的,我甚至认为,假如毛宁没有经历这一段牢狱之灾,他的人生会顿失很多光彩。当年,周恩来、蒋介石、胡蝶都是住的这间朝南的大屋子,毛宁在不经意中和这些伟人做了一次不见面的握手,无论这样的握手对毛宁的命运会不会产生决定性的作用,刻骨铭心的记忆也足以让毛宁这辈子回味无穷。

  毛宁不仅完全认同我的想法,而且对我要求采访他,并希望他提供能够佐证当年历史的物件,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和积极的配合。我从中看到并感受到毛宁作为一个个体,那种非常阳光和健康的人生态度。

毛宁的热情爽朗和他在醉白楼酒桌上的高谈阔论一以贯之。看得出来,为了这次约定的采访他提前做了认真细致的准备。

  他从一个墨绿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中抽出一沓纸头一张一张摊在我的办公桌上,其中有一份一看就是那个年头才会有的,钢板刻印的总理遗言。泛黄的纸张斑斑点点,上面用长方形的细圆字体刻印着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总理遗言。我问毛宁,你怎么保存得那么好啊?这绝对可以成为珍贵的历史文物了。毛宁笑笑没说话,又拿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剪着童花头的小女孩和一位清秀文静戴眼镜的年轻女人,照片上女孩和女人的表情有点木讷;另一张照片上除女孩和女人外,多了年轻俊朗的毛宁,很显然,有了男主人的三口之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两张照片的右下角分别用蓝墨水的钢笔写着:妞妞三岁(76年);妞妞四岁(77年)。

  毛宁告诉我,女孩是他的女儿妞妞,女人自然是妞妞的妈妈了。从妞妞一岁开始,每年的713日妞妞生日这一天,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留念,只有1976713日这张照片是妞妞和妈妈两个人。妞妞曾经问妈妈:爸爸呢?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拍照片?妈妈当时回答说:爸爸到解放军那儿去了。妞妞问:到解放军那儿去就不要妞妞了吗?妈妈说:解放军住在很远很远的高山上,爸爸天天在高山上看妞妞呢!妞妞不说话了,因为在那个年代,解放军是光荣的象征,爸爸到解放军那儿去了,爸爸也是光荣的。听了妈妈的话妞妞幼小的心灵又踏实又满足,然而妈妈的心却一片冰凉,因为她不知道妞妞的爸爸因为什么被抓,也不知道他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那是1976526日晚上,毛宁抱着刚两岁多的女儿妞妞去看望骨折住院的父亲。从医院出来时,天空中飘下了细雨。妞妞不肯回家,嚷嚷着要爸爸带她去玩。毛宁一看时间还早,就带妞妞到他从前的校友李兆强家串门去了。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5-2.jpg:

1976713日,妞妞的生日照片上,只有她和妈妈,爸爸毛宁第一次缺席。

 

    (待续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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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6_副本.jpg:

文革初期,我和哥哥还属于红五类子女,我们第一批加入了红卫兵,哥哥还担任了红卫兵团长。

  李兆强的母亲是浙江省妇女保健院的院长,他们家和我们家住在同一条弄堂里。我们家住的小楼在510日这天就遭到了劫难,大动干戈的抄家持续了三天三夜,父亲、姐姐被从家中带走,从此杳无音讯。我至今不明白的是,同样抓人,又是同一个案子,为什么一前一后时隔半月,这实在不像公安局雷厉风行的作风。

  毛宁正和李兆强闲聊,妞妞和李兆强的儿子在一起玩,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安静而温馨的晚上,毛宁压根儿就不会想到,就在这个晚上他会和女儿妞妞生生分开,而这一分开就是铁窗内外,自由和囚禁天地两隔。

  毛宁的爱人张老师几天前带着学生下乡学农劳动去了,只有一个小妹妹在家。大约晚上八点多钟,毛宁听到妹妹在院子里高声喊:哥哥!公安局的人找你。毛宁抱起妞妞就往外走,夜色中,毛宁看到妹妹身后站着一名公安人员,这名四十多岁的公安姓高,毛宁见过他,几天前,这名高公安曾在派出所的同志陪同下找过毛宁,反反复复问他见没见过总理遗言,在哪儿见的,从谁那儿得到的。毛宁当时也没当回事,胡乱回答了一通,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名高公安今天又找上门来。

  毛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睛一斜眼白朝上,问:什么事?

  高公安说:找你谈谈。

走出弄堂口就是孝女路了,毛宁的家在左边,他下意识就往左边走,高公安拦住他说:女儿叫你妹妹抱,我们到前面去谈。高公安边说边推着毛宁往前边走。

  往前走到孝女路口,对面就是下城区委。高公安走在毛宁的左边,有意识地将他引导到一辆白色的伏尔加小轿车前。小轿车里已经坐着一名穿便服的公安人员,高公安叫毛宁上车坐在中间,自己紧跟着上车坐在毛宁的另一边。望着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自己夹在中间的面无表情的公安人员,毛宁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儿,他问: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两名公安目视前方,谁也没有回答他。

  车子开到延安路拐弯,然后一直开到定安路杭州市公安局。他们将毛宁带到一间很大的值班室,里面有床。高公安对毛宁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说完就出去了。

  毛宁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虽然已经坐在公安局的值班室里,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抓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从这一刻起已成为瓮中之鳖。

  十点多时,进来了好几个身穿便衣的公安人员,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其中一个公安人员向毛宁宣布:因总理遗言案,从现在开始对你进行保护性审查。当时既无书面文件,也没有让毛宁签字认可。

  毛宁一听这话就炸了,站起来就要往门外冲,嘴里嚷道:总理遗言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抓错人了吧?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回家,我女儿才两岁多,我爸住在医院里,我妹还小,我老婆在乡下学农劳动,我不回家这一家老小怎么办?

  公安人员的嗓门也大了起来:坐下!,你要弄清楚你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毛宁一下子就傻了,他看着面前一个个身穿便服,神情严肃的公安人员,心里意识到事情恐怕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天晚上毛宁的家就被抄了。听毛宁的叙述,公安局抄他的家还算手下留情,他当时和父亲、妹妹都住在一起,但警察只抄了他和他老婆的房间。警察问毛宁有没有文字记载的东西,毛宁说我从不记日记,但我当班主任,有工作笔记。警察一听笔记眼睛就发亮,当下就抄走了毛宁当班主任的所有工作笔记,装了满满一网线袋。

  这一宿,毛宁彻夜未眠。第二天,审问开始了。审问的所有问题全部围绕总理遗言:你家中的总理遗言是从哪里来的?你最早是在何时何地看到总理遗言的?当时有何人在场?你又传给了什么人?毛宁说最痛苦的是要他回忆从18号周总理逝世以后每一天干的事情。公安人员给了毛宁一本小台历,要他看着这个台历一天一天地回忆。从18号开始,每回忆清楚一天的所作所为,就用大头针在这一天的号码上戳一个眼。有时一个眼戳过去,他以为可以过关了,审问者又会突然冒出一个新问题从头再来,反复折腾后再戳上一个眼。当台历上的阿拉伯数字被一个个针眼戳得百孔千疮时,毛宁几乎有一种要崩溃的感觉。其实他根本记不起已经过去的日子里一天天的细枝末节,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听到那种几月几号几点几分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与谁在一起有谁可以证明等等问题,他脑门上的大头痱子都要爆出来了。而且你曾经说过什么,或者在交代材料上写过什么,你一定要记清楚,审问的公安人员常常会在事隔三五天后突然挖出已经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一遍,假如你的回答与以前的回答不相符,那么他们就会揪住不放,没完没了。

  牙膏挤到最后毛宁终于明白:面对恪尽职守的公安他只有实话实说才不会使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他承认他是从蛐蛐儿手里第一次看到总理遗言的。他也承认上面开始追查总理遗言时,蛐蛐儿曾专门跑到他家,让他千万不要说遗言是从自己那里抄来的。

多少年以后,当毛宁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讲着以往发生过的事情时,他带着自嘲的口吻对我说:我已不记得我们中间是谁说过这样的话--女的都是江雪琴,男的都是甫志高。这话虽然是调侃,说得也有些夸张,但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你姐姐、你妈妈、阿斗妈妈、阿斗妹妹,确实一个比一个勇敢坚强,我们这些男人都不得不从心里佩服她们。在里面时,我一直为自己最终承认是从蛐蛐儿手里看到总理遗言而感到内心不安,没想到出来时公安人员告诉我,当开始我还在天上地下胡诌死扛的时候,蛐蛐儿早就撂了。我的胡诌死扛其实毫无意义,57日,大耳朵、晨光被抓;59日,瓜子在上海被抓;513日,阿斗在江山被抓;526日,瓜子姐姐、爸爸,阿斗爸爸妈妈和我都在同一天被抓。

 

(待续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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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7_副本.jpg:

中学时的好友(前排从左至右:瓜子、阿斗;后排从左至右:大耳朵、蛐蛐儿)

  一开始的时候对毛宁的看管还是比较松的,毛宁可以到公安局食堂去吃饭。毛宁在食堂里看到了晨光和大耳朵,虽然这时候毛宁并不认识他俩,但几天下来他们互相就感觉到,彼此应该是有关联的。食堂里有一个窗口是专门为他们开设的,尽管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一点,但他们总是在买饭菜时相遇在这个窗口,而且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谁也不到这个窗口来买饭菜。当他们渐渐开始避开公安的目光,彼此试图用眼神交流某种信息时,这个窗口突然对他们关闭了。看守他们的战士不让毛宁再走出房间一步,饭也由战士打到房间里来吃了。毛宁曾借着上厕所的间隙在院子和走廊上四处环顾,却再也没有看到晨光和大耳朵的影子。

  1976713日,妞妞的生日照片上,只有她和妈妈,爸爸毛宁第一次缺席

  他们再次相见,是在7月中旬的一天押送他们去西天目的路上,当时晨光单独坐一辆上海牌轿车,毛宁和大耳朵同坐一辆面包车,但其时每个人身旁都左右坐着公安人员,彼此根本不可能交谈。尽管如此,毛宁心里依然感觉到一种塌实,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至少知道还有人陪伴。而更让毛宁心生温暖的是,上西天目山前,公安人员第一次允许他老婆带着女儿妞妞来看他,老婆和妞妞看到他就哭,他一个七尺汉子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也是泪流满面。临走时,老婆给毛宁留下了她和妞妞的一张合影,这张拍摄于1976713日妞妞三岁生日的照片,因为没有了毛宁,妞妞和妈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尽管如此,这张小小的两寸照片还是给了毛宁生存下去的勇气,在西天目留椿屋关押的最难受的日子里,只要看一眼照片,想到外面还有亲人在等着自己,毛宁就觉得有了盼头。

  毛宁不愧是一个体育老师,他把这间关押自己的牢房变成了一个可以进行各种体育锻炼的训练场。他告诉自己,留椿屋虽然不是牢房,但我现在就是坐牢,我不能在有朝一日像真正刑满释放的犯人那样脸色苍白地出去,我得晒太阳,我出去时也得有健康的肤色和体魄。

  每天清晨,当太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铁栅栏投射进房间,毛宁就搬过椅子,面朝太阳,眯缝起双眼,享受着每一缕阳光。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沉,太阳转到哪里,他的脸也跟着转向哪里,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总是洒满金辉,他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流淌着太阳的芬芳。

  他的房间里有四张床,毛宁在两床的靠背之间空出一尺见方的距离,用靠背的床架当双杠,练双臂屈伸运动,从开始的十下二十下,到后来的六十下八十下,甚至一百下。他手臂上的肌肉渐渐隆起,臂力越来越有劲,看管他们的毛排长和毛宁掰手腕,每次都是以毛排长失败而告终。

  毛宁还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一口气可做五六十个,常常做得大汗淋漓却毫不气喘。他在房间里散步,沿着墙根走出一个房间最长的路线,他用自己的脚丫子丈量出房间长多少,宽多少,然后测算自己每天散步多少公里,消耗多少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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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锻炼身体,陪伴毛宁度过每天漫长时光的就是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了,这是他们从市公安局转移到西天目留椿屋以后新增加的待遇。毛宁是个体育老师,他以往所有的快乐几乎全部来自于学校的操场。无论跑步还是踢球,无论跳高跳远还是双杠单杠,毛宁和他的学生在一起总能玩出无穷无尽的新花样,但要他坐下来静静地读书可并不是他的所长。然而,在留椿屋,生性好动的毛宁却似乎修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化思想者。毛宁给我看了几本他关在留椿屋时读过的书,都是像砖头一样厚的大部头:《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共四卷、《列宁选集》共四卷、《马克思传》,还有一本红塑料封皮袖珍的《毛泽东选集》。打开这些大厚砖头一般的书,我惊讶地看到,每一本书的几乎每一页都用铅笔、钢笔划满了道道,几乎每一页上都有蝇头小楷写下的批注,许多地方还有纸条夹页,每一张夹页上也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我还注意到许多段落旁打了五角星,有些地方加了惊叹号,而更让我惊叹的是几乎每一篇文章的后面都有这样的字:××日读完;××日重读完;可以想见,许多文章毛宁都是一读再读。我仔细看了这些日子,毛宁有时候一天可以读十几篇文章,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心得几乎就是一篇篇漂亮的杂文和读书笔记,看这些文字,你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个中学体育老师写下的读后感,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对历史对现实对政治对人生都有深沉思考的人在和遥远的伟人对话,或者说是一个遇到迷茫和困惑的后来者在向先辈哲人求教,希望书中的理论能为眼前的一切指点迷津。我猜想当时看管他们的战士都忽略了监督检查这些书本,他们一定想当然地认为,读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洗刷这些青年人脑子最好的教材。倘若他们当时看到毛宁在书中写下的那些如匕首如投枪般的批注和杂感,他们肯定会心惊肉跳。毛宁最终和思想伟人们走得多近,我无法知道,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伟人们对历史进程的剖析和高瞻远瞩的言论,肯定给毛宁混沌的心扉开启了一扇透出光亮的窗户,让他对祖国未来的前途和自己的命运开始充满了信心。

  毛宁在自己珍藏的妞妞和她妈妈的那张照片背面写下了一首藏头藏尾诗:

  远离家

  住林中

  天天盼

  目望穿

  山遮眼

  告乡亲

  别友人

  留恋重

  椿芽见

  屋会面

  这首藏头藏尾诗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

  远住天目山

  家中盼穿眼

  告别留椿屋

  亲人重见面

毛宁还主动给我看了他一直珍藏的几件可以从中寻觅那段历史的物品:两个他自己亲手用天目山上的毛竹做的烟嘴,烟嘴下半部油亮光滑,烟嘴的圆孔雕刻得圆润细腻,上半部则刮去了光洁的竹皮露出了有原木般质感的底纹。一个上面刻着难忘牌”765,另一个上面刻着海棠牌香烟嘴”1976中国制造。还有一样东西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指甲剪刀,毛宁用竹子为尖利的剪刀头做了一个精巧的小套子,上面也刻着记录历史的字样:剪刀套临安天目饭店留念七六九 七。我想,假如有一天真的如已经远行的巴金先生所愿,建立文革博物馆,那么毛宁在留椿屋亲手制作并保留至今的这些东西,一定可以作为历史的见证而被收藏。

 

(待续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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