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9_副本.jpg:
(2006年秋天,大耳朵回到当年关押他的地方,这儿已经面目全非。)
从我后来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在“总理遗言”案中,大耳朵好像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核心人物。且不说后来被公安部认定的炮制总理遗言的反革命预谋会议“狗肉聚会”是在大耳朵家举行的,狗肉也是大耳朵从乡下背回来的,单从公安人员查获的蛐蛐儿的数本日记本中看,大耳朵的名字出现的频率也是最高的。然而让我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看似核心人物的要犯却为何没有押送北京,而是和比较外围的毛宁、晨光他们一起关进了留椿屋?
关于这一点,阿斗说他曾经从粉碎“四人帮”以后的“揭批查”材料中看到过可以作为最有说服力的注解的内容:在一次中央政治局领导同志听取有关“总理遗言”案追查情况汇报的会议上,王洪文和张春桥分别做了指示,王洪文说:眼睛不要光是盯着面上的几个毛孩子,要挖出长胡子的老家伙!张春桥的指示更阴毒:儿子背后有老子,司机背后有首长。一定要把隐藏在幕后的策划者揪出来!这就难怪1976年5月,我爸爸、阿斗爸爸和蛐蛐儿爸爸在这样的指示下作为“长胡子的老家伙”和他们的儿女们一起被公安部押送北京时,没有“老家伙”背景的大耳朵却不在押解之列。然而,大耳朵的平民家庭出身虽然让他逃脱了更严酷的羁押,但与信奉“平平安安就是福”的普通老百姓的传统观念比较,大耳朵选择的让他觉得可以进入一个较高层次的朋友圈子显然还是让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来西天目的一路上大耳朵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不由地猜想他是否在旧地重游时怀想当年,有了一种青春不再的懊丧和失落?然而,等到看见留椿屋时,大耳朵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激动和怎么也按捺不住的兴奋,让我又觉得大耳朵也许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留椿屋前面大片大片的山坡上铺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满地松针将褐色和金黄交错成一种忧伤的美丽。大耳朵丢下我们一个人向山坡下跑去,灵动的身手和敏捷的步子就像重新回到三十年前照片上那个有着一对可爱的招风耳的小伙子。
看着大耳朵在山坡上欢快的身影和他在山脚下拚命挥手嗷嗷乱叫的模样,我有些纳闷他为何不直奔留椿屋里那间和他有过生死之交的牢房,而偏要和那些不着边际的大树小草缠绵不够呢?我哪里会想到,当留椿屋真正成了羁押大耳朵他们的囚笼的见证时,重新走近它,仍然需要聚集足够的勇气,毕竟这座囚笼留在大耳朵记忆中的恐惧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他不寒而栗!
后来被公安部定为炮制“总理遗言”反革命预谋会议的“狗肉聚会”,是于1976年2月5日,正月初六的那一天在大耳朵家举行的。现在杭州市最热闹的一带,庆春路新华书店的原址本是一排类似于上海石库门一般的老墙门,那是当年日本鬼子占领杭州时建造的官员府邸。大耳朵的家就在这里,延龄路延龄坊2弄14号。
那一天,雨雪交加,冰寒彻骨。大耳朵从乡下背回来的那条狗已剁成大块在炉火上炖得香气扑鼻。我哥哥、阿斗、晨光、大耳朵都围坐在炉火旁。有肉还得有酒,那时候买酒是要用酒票的,大耳朵向他妈妈要来了所有的酒票,买了一军用水壶的黄酒。我哥哥说,这点酒不够的,阿斗和晨光就又出去买酒了。因为已经没有酒票,他们出去转了半天,买回来一种叫“於术酒”的瓶装药酒,当时大家谁也不知道这种酒产于何地,更不了解这酒价值几何,只是觉得这酒口感不错,喝进嘴里味道香醇,余味绵长。
蛐蛐儿那天是最晚到的,进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圈红红的。他一直不说话,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狗肉聚会”,其实只有两个中心话题,一个是议论时局;一个是蛐蛐儿的失恋。
时局的揪心是一目了然的。周总理逝世以后,人民群众对周总理喷涌而出的各种形式的悼念不仅寄托了大家对总理的哀思,更表达了对“四人帮”种种倒行逆施的愤慨。1月11日下午,从北京医院到八宝山,首都百万余人伫立在长安街两侧,等候周恩来的灵车驶过,为人民心中最敬爱的总理送行。寒风中,人们扶老携幼,臂佩黑纱,胸戴白花,含泪等待……天安门广场上的花圈被一批批清理、抬走;警察、工人民兵和广场上悼念的人群发生了冲突。1月21日和1月28日,毛主席先后两次提议,并经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确定华国锋任国务院代总理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2月3日,中央为此正式下达1976中共中央[1]号文件。虽然对总理位置窥视已久的张春桥这次没有达到狼子野心,但令人不安的是邓小平的名字也没有在[1]号文件中出现。更让人心生疑窦的是,文件中还说到叶帅身体不好,让其休息,请其他同志代替主持军委工作。这明显是剥夺了叶帅的军权。种种迹象都表明,中央高层内部斗争的激烈几乎已经完全公开化了,“四人帮”紧锣密鼓地加快了他们篡党夺权的步伐,祖国的前途和命运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与时局的揪心相比,蛐蛐儿的失恋似乎便显得无足轻重,但事实上这场看似无足轻重的失恋却是一个和“总理遗言”有着重要关联的长长的伤感的故事,我想我会在以后的文章里再专门讲述。
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蛐蛐儿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他脸色已经通红,扬起手臂挥舞着:刘胡兰牺牲的时候才几岁?而我们现在又几岁?我们不能等待,我们要积极去斗争!我愿做一颗铺路的石子,用我的热血去唤起民众!
蛐蛐儿说这话时眼睛血红,情绪激动,当时,我哥哥、阿斗、晨光都在议论中央[1]号文件,谁也没有注意到蛐蛐儿说这话时神情的异样。只有大耳朵比较心细,他问蛐蛐儿是否刚和J见过面?大家都知道J的父母刚给J介绍了一个海军,阿斗打趣地称这位海军为“驱逐舰舰长”,是这位“舰长”把蛐蛐儿从J那儿驱逐出来了。大耳朵觉得蛐蛐儿情绪低落显然和这位“驱逐舰舰长”有关,但此时他根本不会想到,蛐蛐儿的这一场被他们这帮哥儿们引为笑谈的失恋,却可能是酿就一桩重大历史事件的导火索。
(待续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