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很愉快地跑进这个圈儿里后,就不愿意再干别的事情了。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之所以不愉快,或不十分愉快,就是因为他(她)们进入了并不让自己心生欢喜的行业。
其实,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一种奢求,甚至可以看成是老天对你的恩赐。
我在前面写过一篇《兔子尾巴长不了》,说我曾当过兵,经过商,搞过饭店管理,留过学,最后成了跟书法打交道的人。也就是说,换了那么多行业,到最后,我才真正找到了让自己心生欢喜,乐此不疲,全身心投入的事情。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收学生有个标准,就是要看学生对写字这件事,是不是发自心里地喜欢。因为,凡是一提写字就心生欢喜的那种学生永远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即浪费老师的时间,也浪费自己的时间。
孔夫子说,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说白了,我就属于“乐之者”的写字人,所以,找我来学字的人,也必须是个“乐之者”。
比如说,木子带儿子去东京旅游都要带上笔和纸,每天晚上坚持临帖。扬曙光去英国看儿子一个月,回国后竟然临回了整整一本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和赵孟頫的一本《胆巴碑》。老吧主练字,在书案前一站就是一天,有几天居然把腿都给站肿了。我并没有要求他们三个这样做,也从没给他们施加过任何压力。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就是因为他们乐之于写字,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
碰到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心中自然非常欣慰。从我来讲,当然也就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的。
小文殊八岁时,她爸爸妈妈四处打听找到了我,提出想让孩子拜师学字。我坦言相告,我是不教小孩子的。因为以前教过,都写得很不错了,但在我国生猛的应试教育制度给孩子造成的强大升学压力下,写字最后都会成为孩子的负担,结果只能是放弃。我跟文殊的爸爸妈妈讲,当那些孩子离开我的时候,我比你们当家长的,还要心疼和惋惜。
文殊的爸爸看我说的很坚决,给我讲了一件事,说他们在文殊三岁的时候,带孩子逛琉璃厂。在一个店铺里,看到一个老先生在写字,淘气的小文殊立刻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老先生写了一下午字,怎么拉都拉不走,从此这孩子就痴迷上了写字。
文殊爸爸讲的故事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同意见见孩子再说。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后,我让她跟着我念了三遍《历史朝代歌》,然后要求她背诵下来,没想到她一遍就不打磕地背诵下来了。接着我又让她跟我念了三遍我自己编的《执笔口诀》,她同样也是一遍就清晰地背了下来。
像这样,对写字心生喜欢,又如此聪颖的孩子,我当然也就心生喜欢地收为徒弟了。
一年后,小文殊在北京市少儿书法大赛中取得了好名次。
对孔圣人说的三种人,即学之者、好之者和乐之者,我原来认为后两者区分不大,对某个领域你既然好之,是因为你乐之嘛,同样,你不乐之,又何谈好之呢?
后来我发现,好之者跟乐之者不仅有区别,而且区别还很大。首先,两者在兴趣和精力的投入上,有高低之分。比如对书法艺术,如果说乐之者投入的程度是百分之百,好之者投入的程度则可能是百分之五十到八十。其次,两者在行为的自觉性上有区别,好之者可能把书法艺术当作有更好,没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来对待。乐之者则可能把书法艺术当作生命来对待。
比如元朝的赵孟坚得到了一本欧(阳询)本《兰亭序》,乘船回家途中,发生了船难,赵孟坚置其他财物于不顾,独救欧本兰亭,然后高举过头,涉水上岸。后世称他抢救出来的是《落水本兰亭》,价值连城。可见,对书法艺术珍惜到如此地步的人,才配称乐之者耶。
毛泽东进北京城后,从一位同盟会的老先生那里借来了清朝书法名家一纸真迹,还未到还期,那位老先生频频给领袖的秘书打电话,生怕当今不还此迹。毛十分不悦,说我到期不还,是我错,不到期他催,是他错!有人将此事写出后,众人大都嘲笑那位老先生不识时务。
我则叹曰:老夫子可敬,乃今之孟坚者也!
(完)